第22章 沐浴(1 / 2)

畫屏美人 山間人 12910 字 3個月前

謝頤清不是宮女, 更不是嬪妃,自然無須彎腰低頭。

她帶著兩名宮女停在一旁,待肩輿近了, 便衝上麵坐著的元穆安行禮。

夜色晴朗,方才離得遠時看不真切,此刻從眼前經過,她才發現元穆安的懷裡還坐著一個身穿騎裝的小娘子。

小娘子身量嬌小, 乖乖地依附在元穆安的身邊,微側著臉,似乎不願與她對視, 因臉上還戴著一層麵紗,讓人看不清相貌, 更辨不出身份。

而元穆安則緊緊攬著那小娘子的腰肢,含笑望著她, 時不時在她耳邊低聲絮語,那副親昵的模樣,與他在人前時的沉穩疏離判若兩人。

謝頤清不是愛窺伺的性子,不過因為詫異多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簾。

肩輿上的人也沒有理會她, 徑直從她麵前經過, 沒有片刻逗留。

倒是兩名掌燈宮女眼巴巴看著漸行漸遠的肩輿,忍不住議論起來。

“方才與太子殿下同行的娘子是何人?”

“難道……是初杏?”

這二人是謝皇後宮中的宮女, 都知道昨日, 謝娘子在皇後娘娘的授意下,親自帶著初杏去了長寧殿, 將她留在了太子的身邊。

在此之前, 不曾聽說過太子的身邊還有其他親近的女子。

“既然是她, 方才為何不向謝娘子行禮?不過才去了太子身邊一日而已,就這樣目中無人了嗎?”

“是呀,方才,她連看都不看咱們呢,就那樣依在太子殿下的身邊,實在不恭敬。”

這些宮女們個個都想像初杏那樣有機會到元穆安的身邊貼身服侍,隻可惜,她們相貌平平,不如初杏那樣秀麗,也不似她那般會討皇後娘娘的歡心。

好事落在初杏的身上,引人羨慕的同時,自然也要招來嫉妒。

“好了,太子的事,少議論。”謝頤清聽她們說了兩句,輕聲開口阻止。

二人驚覺自己竟然說到了太子的身上,頓時訥訥應“是”。又悄悄看麵色和緩,無甚觸動的謝頤清,不禁有些佩服,也有些替她感到不平。

“娘子就是太過和善了,每日吃齋念佛,餘事不問,才會縱得她那樣不知分寸……”

現在,她們就是在從佛堂返回的路上。

謝頤清淡然的麵上露出柔和的笑意:“吃齋念佛不好嗎?”

那宮女遲疑道:“娘子為亡母儘孝,是天下女子的楷模。隻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像咱們皇後娘娘那樣有威嚴,才能壓得住底下的人。”

謝頤清臉上的笑容隱去,冷聲道:“你們平日也是這樣慫恿姑母責罰下人的嗎?”

“奴婢不敢,奴婢知錯了,求娘子恕罪!”

那兩個宮女從沒見過她冷臉的樣子,驚愕之餘,也開始害怕起來。

謝頤清沒有像往常一般,立刻笑著讓她們不要害怕,而是在原地停了片刻,直到她們後背生寒,才輕聲道:“好了,起來吧。莫仗著是姑母身邊的人,就失了分寸,若真犯了錯,誰也救不了你們。”

兩個宮女應“是”,小心翼翼地起來,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謝頤清沒理會她們,轉身繼續前行。

她對自己是否要嫁給元穆安並不關心。於她而言,嫁給任何人都沒有太大的區彆。

她這輩子僅剩的心願,就是將來青燈古佛,超脫世外,再不理俗事。

隻是這並非她自己能決定的事,而她的心裡還惦記著姑母,姑母一直都待她很好。

然而,姑母心中積怨多年,早已勸說不通,與太子之間的關係,更是比尋常親生母子疏遠太多。

她住在宮中的這些日子,一直想替姑母搏一個好名聲,萬一將來謝家真有好歹,也不至於牆倒眾人推。

隻盼今日的作為,日後真能有用。

……

夜晚的西嶺空空蕩蕩,不時有秋風撲麵而來,讓人感到仿佛身處遼遠的曠野。

侍衛牽來一匹馬,棕紅的柔亮的毛發,挺拔矯健的身姿,一看就是難得一見寶駒。

秋蕪生得嬌小,站在馬兒邊上,連馬背都比她頭頂高出一些。她仰頭看著棕紅的駿馬,麵上顯出一絲害怕。

“殿下,奴婢不曾學過騎馬……”

元穆安愛極了她站在駿馬邊無措地望向自己時依賴的目光,伸手替她摘下麵紗,收入袖中,拉著她的手輕輕撫摸馬兒的鬃毛。

“彆怕,有我在,它不會傷你。”

秋蕪悄悄看一眼他表情溫和、目光含笑的英俊臉龐,有那麼一瞬間,好像想起了當年在黔州見到的那個所向披靡的少年郎。

她順著他的意思,主動撫摸馬兒的鬃毛,馬兒扭了扭身子,並未表現出排斥的意思,這才讓她的膽子漸漸大起來。

元穆安見她似乎不那麼害怕了,便道:“上馬吧,我帶你在這兒跑一圈。”

秋蕪點頭,觀察到馬鐙的位置,在他的示意下雙手舉高,抓住馬鞍,一腳踏著馬鐙,用力向上攀爬。

隻是,馬鐙的位置太高,她踩上去已有些困難,再借力更是難上加難。

元穆安輕笑一聲,在她踩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時候,伸手托住她的腰身,輕輕一推,總算將她推了上去,緊接著,自己也翻身上去,緊貼著坐在她身後。

“坐穩了。”他帶著她的手抓緊身前的馬鞍,又輕拍一下她的腰,“腿也要夾緊。”

說完,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攬著她的腰,催動馬兒小跑起來。

本以為她會因為害怕而驚呼,可他等了片刻,也未等來她的反應,低頭一看,懷裡的小娘子兩手牢牢抓著馬鞍,兩眼望著遠處掩在夜幕下的天際,不知在想什麼。

元穆安目光沉了沉,攬著她腰的那條胳膊慢慢收緊,問:“在想什麼?方才來的路上,你就一直心不在焉。”

秋蕪有些遊離的神思被拉了回來,忙道:“奴婢沒想到能隨殿下出來,一道騎馬,一時沒反應過來,並非有意走神。”

借著夜空中的星光與四周的燈光,元穆安低頭打量她的表情,似乎想從她的臉上找出欣喜的痕跡。

但找了片刻,什麼也沒找到。

他體諒她日日悶在宮中,若是無事,很可能連永安殿都不出,興許心裡會覺得不痛快,這才一時興起,要帶她出來走走。

可她看起來好像無動於衷。

他感到自己難得的一點對她的體貼與關懷被一陣涼風吹滅了,化成一股十分不痛快的悶堵情緒。

秋風迎麵而來的感覺也不再是涼爽愜意,而變成了蕭瑟乾燥。

“你不高興?”

他緊抿著唇,話音裡的溫度已經冷卻。

秋蕪感到周身的氣氛變得壓抑。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高不高興。如果高興,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他願意屈尊降貴,抽出半個多時辰的工夫,帶她出來騎馬而感恩戴德嗎?

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敢對他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宮裡有太多貴人,每一個都能輕易處罰她,過得好不好,都隻是這些貴人們的一句話。

剛才見到謝頤清,更讓她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知道元穆安不喜歡謝頤清。

可即使不喜歡,謝頤清也不必像其他宮女們一樣卑躬屈膝,元穆安也不會像對待玩物一般,連她的喜怒哀樂也要橫插一手。

坐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俯瞰退守道邊的謝頤清時,她的心裡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她覺得那時的自己輕得像一根羽毛,飄飄忽忽,沒有重量。

越是意識到與他們之間的差距,她就越是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處境。

她沒有一顆攀爬向上的心。父母生她養她,也隻是希望她能安安穩穩度過一輩子而已。

她隻想做個普通的平頭百姓。

為了長遠的快活與愜意,還得像過去一樣繼續忍耐。

“殿下多慮了,奴婢哪裡會不高興?實在是——殿下待奴婢太好,奴婢有些受寵若驚,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說著,忐忑地微微側過臉,衝他露出一抹笑容,抓在馬鞍上的一隻手也慢慢放開,輕輕按在他攬在自己腰上的手,用指尖摩挲兩下。

“殿下今日怎會想起帶奴婢到這兒來?”

元穆安感受到她的主動示好,心中的那點不快總算得到紓解。

“這兒是行宮,沒那麼多規矩,我今日無事,便帶你來走走。”他不太想把真實的緣由告訴她,隻儘力當作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對他來說,也的確隻是繁忙政務之間的些許調劑。

“殿下想著奴婢,奴婢感激不儘。”

秋蕪答得恭敬,雖沒有預想中欣喜得難以自抑的反應,到底也讓元穆安得到回應。

他低頭與她臉貼著臉摩挲兩下,放柔聲音,問:“你平日看起來那麼膽小,怎麼現在騎馬卻這麼快就不怕了?”

過去參加秋獮的時候,他見過不少才學騎馬的小娘子,膽大一些的,能讓人牽著馬,麵不改色地走幾圈,而膽小的,往往才上馬就嚇得渾身僵硬,不知所措。

他本以為,以秋蕪那麼拘謹的性子,會怕得直往他懷裡鑽才是,沒想到又料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