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穆安當然明白流言難止的道理。
他是用宮變的雷霆手段,親手殺害了自己的兩位兄長,才坐上太子之位,執掌大權。
最初的那一兩個月,朝臣中有異議者大半,幾乎人人都指責他弑兄爭位,不仁不孝。即便坐在了儲君的位置上,每每發號施令,也難以推行。
幸而他早有準備,先是用強硬的手腕除去了幾個性情剛毅,不肯服軟的,又借著早先埋在元承瑞身邊的高甫做一場戲,將大半猶豫不決的人拉攏過來,這才算暫時穩住局麵。
到這時,朝中的權柄已經一點點被他收攏,即便他不再像最初那樣手腕強硬,而是漸漸展現出溫和仁義的一麵,那些人卻再也不敢那般議論了。
如今,他們說起當初的重明門宮變,也不再指責他的不仁不義、殘忍無情。
在他看來,隻要大權在握,旁人便不得不臣服。
秋蕪如今身後有他,又怎麼還有人敢不將她放在眼裡?
依他看,秋蕪不是又想方設法激怒他,就是另有所圖。
難道她是在暗示他,該給她個名分?
有了名分,她應當會覺得踏實些,不再這麼疏遠他吧。
似乎女人都格外看重名分。是後還是妃,是妃還是嬪,總要爭個頭破血流。
在他看來,毫無必要。
他母親謝皇後是正妻,自父親元烈登基以來,便穩坐皇後之位。可父親對她並無憐愛,二人疏遠至極,致使他母親這些年來沒有一日不是在怨恨中度過的。
而死去的陳氏,丟了正妻之位,更沒當過一天皇後,卻被他父親記了這麼多年。
後宮中的其他妃嬪們更是如此。
隻要得皇帝的寵愛,即便是個小小禦女,也能耀武揚威。
況且,他並非不想給她名分,隻是還有彆的顧慮罷了。
“隻要你聽話,我先前說過的話便還算數,待我成婚後,便會給你一個名分,禦女也好,才人也罷,都可以,總不會讓你一直做個宮女。”
元穆安儘力放緩語氣,遲疑了一瞬,甚至難得一見地耐著性子向她多解釋了兩句。
“現在卻是不行的。你隻是個小吏之女,親屬又曾獲罪,若在我成婚之前,便先封了你,日後他們不但要到我麵前勸諫,你也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
秋蕪見他一副已對她格外厚待,她應當知情識趣的樣子,不禁在心底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大約永遠也不會明白。
“殿下多慮了,奴婢並不是在為自己求名分,若殿下當真替奴婢考慮,那奴婢便鬥膽請求殿下,將七娘和嬌嬌放了吧。”
元穆安儘力維持的那點好脾氣也消失了。
“我從前倒沒發現,你竟一心都想著彆人,全不會替自己著想了。”
過去是憂心元燁,如今憂心宋氏母女,倒是沒聽她為自己爭取過什麼——不對,她為自己謀劃的,就是從他身邊逃走。
他放開一直攬著她的胳膊,冷著臉去了正殿處理政務,不再理會她。
秋蕪見他離開,隻以他生氣了,夜裡便不會再來,她至少能睡得安穩些。
誰知還沒等熄燈,元穆安便一言不發地回來了。
好在沒再像昨晚一般情難自禁,隻是仍舊強硬地摟著她入睡。
接下來,一連幾日,秋蕪都住在清暉殿的西梢間裡,每夜與元穆安同寢。
起先,隻是最靠近東宮的禦花園裡的幾個灑掃宮女們議論幾句,不過幾日,其他各宮的下人們便都聽說了。
若換做從前那位已故的太子,寵幸一個宮女根本不值一提。
可如今這位太子,人人都知曉他不近女色的性情,就連近身服侍的都清一色全是太監。
先前,並非沒人動過這樣的心思。
好幾個出身清白,又有幾分姿色的宮女都千方百計到尚宮局走動,想讓求女官們將自己調進東宮當差。
隻是,東宮的下人一向有康成親自把關,女官們插不了手,即便僥幸過了康成那一官,進了東宮的門,也都是被安排在遠離清暉殿的地方,做些灑掃的粗活,根本沒有機會見到元穆安。
一次次碰壁後,她們又將目光轉向了彆處。
元穆安身為太子,平日並不在後宮走動,唯有隔三差五往謝皇後的清寧殿去請安時,才會從禦花園經過。
有那麼兩個月,禦花園裡時常有彆有用心的宮女四處閒逛,隻盼著能遇見元穆安。
後來,事情不知怎的傳入謝皇後的耳中。
謝皇後大怒,當即命人拿了幾個正在禦花園裡閒逛的宮女到清寧殿,當眾杖責,打得她們皮開肉綻,這才止了這陣風氣。
在所有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毫無預兆地聽說元穆安寵幸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宮女,自然要引起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