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將軍說著,朝一旁側了側身,將旁邊的秦銜讓出來,同時以眼神示意他上前向元穆安行禮。
初出茅廬的小郎君不似先前在城門外時那般大方坦率,也許是因為徐將軍替他邀功,讓他有些羞赧,原本英氣勃勃的俊朗麵龐上,顯出一抹局促之色。
他上前兩步,站在台階之下,雙手交叉,恭敬地衝上麵的人彎腰行禮,朗聲道“徐將軍賞識,臣感激不儘,隻是自知年輕,閱曆不足,才入軍中一年,能升至校尉,已是破例,實在不敢在殿下麵前居功。”
“卿不必多禮。”元穆安對他極為看重,早就預備在今日的慶功宴上當眾給他升遷,見徐將軍已經迫不及待帶著他過來了,也不惱,反而露出笑容,“徐將軍說得不錯,的確要賞,還應該重賞。”
秦銜聞言,放下交叉的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儘力挺直身板,以不卑不亢的姿態站在階下,接受從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
然而,就在他大著膽子揚起頭,對上正前方元穆安端詳的目光時,餘光卻忽然瞥見元穆安身邊的一張臉。
他知曉此舉失禮,卻仍舊忍不住飛快地偏了偏目光,卻與對方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秋蕪呆站在元穆安的身側,有些驚疑地看著底下這個年輕英俊的郎君。
原來這就是眾人口中立下奇功的秦校尉嗎……
兩人的對視不過一瞬,元穆安卻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麵上的笑意頓了頓,不動聲色地看一眼秋蕪,語氣溫和地問“怎麼了?難道你從前認得秦校尉?”
他隻是想到秋蕪不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才這樣問了一句,可問完,想起她是黔州人,秦校尉則聽說從小生長在荊州,又覺得自己問得毫無道理。
隻是,這話卻讓那兩人都有一瞬的遲疑。
“怎麼會。妾哪有這樣的福分,能認得秦校尉這般年輕有為的人物。”秋蕪按捺住心中的疑慮,微笑著搖頭,不再看秦銜,“隻是想起聽說秦校尉似乎是荊州人士,妾的母親祖籍便是荊州,小時候還教過妾幾句荊州鄉音呢。”
她這兩日對元穆安的態度,比起先前,一日比一日更和緩,雖沒有回到最初的樣子,但在元穆安看來,已經是極大的轉變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願意笑著這樣同他說話,讓他心裡感到久違的熨帖,不禁順著她的話,笑著隨口問了句“是嗎?如今已過去十年了吧,你可還記得是怎麼說的?”
秋蕪羞赧地紅了紅臉,溫聲道“妾慚愧,本就愚鈍,如今不過記得母親教過的用荊州話念的一句詩罷了。”
她說著,看向秦銜,語調柔和地念了一句“走馬百戰場,一劍萬人敵。”
這是一句讚關公的詩,她雖用的是荊州話,卻仍舊夾雜著黔州的音韻,聽在周遭一眾說慣了京城官話的王公貴族耳中,有些過於質樸,甚至十分怪異,引人蹙眉發笑。
偏偏她說的時候,麵色平和,微微帶笑,沒有半點羞怯與卑怯的樣子,反而讓人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元穆安過去常在外行走,聽過大燕各地的鄉音,勉強分辨出了她念的這句詩,點頭道“這一句十分應景,秦卿雖未身曆百戰,卻以謀略與勇武敵過千軍萬馬。”
秦銜的眼神在聽到方才秋蕪脫口而出的那句詩時閃動了一下,又飛快地調整好表情,朗聲道“臣身為男兒,竭儘所能,守衛家國,乃是分內之事。”
元穆安又讚了聲“好”,眼見越來越多的朝臣的目光都在朝這邊聚集,遂緩緩起身,掃視一圈眾人,揚聲道“秦校尉投身軍中雖不過一年,卻已為我大燕朝廷與百姓立下了汗馬功勞,堪受重賞。況且,他去歲已然考中舉人,功名在身,投筆從戎,可見是個文武雙全的青年才俊。我記得,前幾日戶部方報上涼州府折衝都尉的空缺,不妨就由秦卿擔任,諸位以為如何?”
涼州乃上州,其折衝都尉乃正四品上的官職,以如今秦銜的校尉一職而言,算是連升六級,不論他軍功如何卓著,都難免惹人不滿,尤其他背後又無世家大族的支持,明眼人一看便知,元穆安這是有意破格提拔,要將他培養成自己的左膀右臂,越發招人嫉妒。
元穆安正是早想到了這一遭,才特意挑了涼州這個地方。
涼州地處西北邊塞,連接著西域都護府與整個中原,西麵更是緊鄰吐蕃,也算是個軍事重鎮,時常受到周邊各部族的侵擾,京中這些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們多不願去那兒任職。
秦銜若當真有才,在那樣的地方,反而有機會再立大功,將來升遷,自然能更加順利,即便不能,旁人也不敢多言。
一句話問出來,四下靜了一靜,接著便是一疊聲的讚同。
有不少人向秦銜投去或羨慕,或敬佩的眼神。
秦銜對這些視若無睹,在眾目睽睽之下,叉手行禮,高聲謝恩,然而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接著,元穆安又點了好幾個表現突出的將士,給了賞賜與升遷,幾位出身大世家的郎君也多少得到提拔恩賞。最後再撥了大筆財帛,交徐將軍分發給底下更多將士們。
至此,一場慶功宴方將封賞一事算是塵埃落定,有了結果。
元穆安心情大好,接連與眾將同飲,引來朝臣們的撫掌呼喝。
然而,秋蕪坐在榻上,望著眼前令人眼花繚亂的珍饈佳肴,卻隻覺得心不在焉。
眼見元穆安被許多人圍攏在正中,一時顧不上這邊,她不由心思微動,朝著不遠處的將士們所在的席位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