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船上對話(2 / 2)

大明預備天子 一隻貝殼 11630 字 3個月前

燈火搖曳,照亮了一貓一人,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板之上。

“那什麼,小張啊,給我也來碗粥。”橘非兩隻爪子擱在胸前搓來搓去,像是個大蒼蠅,三瓣嘴笑出一個猥瑣的形狀,試探道,“多來點魚肉,多放點鹽,貓老爺愛吃!”

張子明果然沒有生氣,說了一句好,就進去替它舀飯去了。

橘非在心裡歡呼一聲,終於有一個人可以使喚了!劉伯溫雖然是個貓控,但他為了麵子總是控得不明顯,遮遮掩掩的,生怕彆人知道,且他又和老板關係好,不方便在他那裡提要求,現在可不同了!

我的幸福生活要來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醒來就有工錢拿的日子!

這一邊劉伯溫也不和周顛拌嘴了,他發現自己不是很能吵過周顛。心中失落的同時,也安慰自己這種事不必爭搶,但還是難免懷疑他這口才到底是如何練就的,他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就陰陽怪氣,堵得劉基說不出話來,或者是剛一開口就被噎回去,實在氣人。

他來這裡是為了正經事,怎麼能隨便就被人帶偏目的,激起脾氣。

劉伯溫深吸一口氣,整理了情緒,看都不看周顛,一甩袖子,咳嗽一聲,向著坐在船頭的朱標走去。

朱標還以為他們要再吵一會兒呢,見劉基走過來,趕緊起身行禮,請他在身邊的那一張椅子上坐下。

看來先生還是靠譜的,不會同師父一樣任性隨意。

“公子想殺陳友諒?”

還沒坐下,劉伯溫劈頭蓋臉就扔了一個“炸.彈”過來。

“是。”朱標硬著頭皮道,“我試了試。”

“結果如何?”

“沒什麼結果。”如果說朱標不敢和朱元璋討論這種問題,和劉伯溫就不同了,每個人的年少時期大都更願意與朋友談心而不是選擇麵對父母,朱標現在的做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知道他沒有死。”劉伯溫道,“沒有死當然沒結果的,龍氣在身的人,怎麼會這麼輕易被人殺掉?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啊。”

“先生的意思是隻有我爹才可以?”朱標愣了一下。

“大帥的幾率更大一些。”劉基斷言道,“雖不是必然的,卻比你我要強上許多。”

天上繁星密密麻麻,銀河從他們頭頂一直貫穿過去。劉基從袖中掏出一壺茶水來,給朱標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大帥還未稱王稱帝,卻已和鐘山龍脈相勾連,具備龍氣。這次在鄱陽湖決戰,若是能夠大勝,回去也該稱王了。”

劉基笑了一聲:“公子被冊封為世子後,也會有龍氣環身的,又因體質特殊,它說不定還會產生奇異的變化。”

“我有了龍氣,就能殺掉陳友諒嗎?”

“不知道。”劉基搖了搖頭,“我算不出公子的運道。”

他說完這句話,又認真地看著朱標,緩緩問道:“公子為何執著於殺死陳友諒?你先前可是並沒有殺過人,手裡有命,也是妖邪的命,對著一個人,真的下的了手麼?”

朱標愣了一下,小聲道:“折扇化劍,距離較遠,那時形勢緊張,便沒有多想。”

“若真殺了呢?”

“殺了……也就殺了。”朱標幾乎要把嘴部線條拉成一道直線,“陳友諒是大敵,如果不能除掉他,天下大業何談?先生、先生你的目標又怎麼達成?”

他嘴上雖這麼說,眼睛卻忍不住看向了自己放在腿上的雙手,它們不知何時已經抓緊了褲子的布料。

朱標這時才覺得有些迷茫,二十多年的良好教育,能夠抵抗十年亂世觀念的侵襲嗎?殺一個該殺的人又是否會讓自己產生負罪感?

劉基溫和道:“看來公子明白了。”

朱標一巴掌拍在臉上,隻覺得前不久要打自己的老朱是個嚴父,雖然能力出眾、威武霸氣,卻沒有相應的心理疏導能力,隻知道給東西和打人。這會兒的先生,就像極了一個發現孩子走了岔路後的慈母,循循善誘,善解人意。

“斬殺敵寇之事,公子就不要再想了。”劉基喝了一口茶水,道,“修煉初期,最忌諱心生魔念,公子年歲尚小,以後又要繼承大統,在這種事上產生執念,未免太過荒唐。”

“至於沾血……”劉基用了一個委婉的詞語代替殺戮,“以後再說也不遲,儲君該做的不是殺伐,人主要將重心放在治國上才好。”

“朱標受教。”

“善。”劉基欣慰地點點頭。

朱標提出另一個問題:“那先生剛才說的魔念,是很恐怖的東西嗎?就像話本裡那樣,心魔入體等類的劫難……”

“不,不是的。”劉伯溫啞然失笑,“所謂魔念,和民間流傳的概念並不相同,更像執念一些,有了執念,就有了阻礙,心中生出妄想,修為從此再難寸進。”

“原來如此。”

“你看張中與周顛二人,覺得他們如何?”

“咳。”朱標握拳放到嘴邊咳嗽一聲,瞥了一眼坐在船舷處抓著魚竿睡著的周顛,悄聲道,“師父和周先生有點小孩子心性,總愛吵架,遇事容易激動。”

劉伯溫恍然大悟,看來周顛吵架的本事是和張中練出來的。

“頑童脾氣也不儘然。”他道,“其實這是返璞歸真,心性率直的體現,越是逍遙,則越益於修行,修行越高,行事就越灑脫無拘束。”

“公子能拜張中為師,其實還真不好說是誰得了便宜。”

“他在道門的聲望很高。”

朱標還是第一次聽到關於自己師父的評價,他接觸到的修行之人不多,平時又太忙,沒空和他們發展什麼友誼,能夠坐下一起談話的沒有幾個,隻從烏品那裡知道自己的師父是厲害的,具體多厲害一概不知。

“張中生來性格就狷介,對山水風景情有獨鐘,遊曆天下時修為日漸高深,最擅兵戈之術。”

“啊?”

“不錯,兵戈。”劉基道,“要是真的打起來,十個我與十個周顛,捆在一起也比不過張中一人。”

想不到師父是實戰派的,還真是感覺不出來……

“這次你和張中一起出門,我是很放心的。也許小事上會有些波折,但絕不會有什麼意外。”

“他現在不曾教公子什麼東西,大約隻是不到時候罷了。當年的那碗藥湯,還有那一本書,仔細算起來可不是凡物。”

劉基說這些話似乎是擔心朱標看輕了自己的師父,或者是他在提醒朱標要多依靠張中,不要遇事一人抗下所有。

不管他是什麼意思,這一番話已經起到了該有的作用。

朱標還有一件事不明白:“先生,既然有了執念對修行無益,為什麼先生你……”

劉基愣了一下,竟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許久,才開口道:“這也算是人世間的無奈,不是每個人都能摒棄欲望的,總要在修行與入世之間去挑一個來選。”

他發出一道深深的歎息:“我與周顛都是為了人道氣運入世,我求興盛,他求太平,選了這條路,以後就和仙道無緣了。現在我們與尋常修士無異,隻是因為牽扯不深,日後……”

他頓了頓:“日後就算能夠再次入道,等到飛升的那一天,雷劫也隻會是彆人千倍萬倍,一道天雷劈下,必定灰飛煙滅。”

犧牲竟然有這麼大!

為了人道氣運放棄逍遙自在的生活與成仙的可能,這代價簡直不是彆人能夠明白的,單論一點長生,古今有多少帝王求而不得?此刻卻有人為了太平興盛將其放下,實在是偉大到令人敬佩。

朱標的嘴開了又合,突然想到什麼,就要說出來。

劉基在他的話出口前,就搶先道:“也許公子將來可以利用自己的特殊使我和周顛這類修為的修士入王朝體係,現在卻還是沒有能力的。”

和這個人聊天,真的是很多話都不用說,來不及說,不知道該讓人高興還是無奈。

而且談著談著就被帶進了溝裡,朱標沒忘記他問的是執念,劉基雖然吐露了一個重要且真誠的答案,但文不切題,把這問題含糊地糊弄過去了。

朱標沒敢細猜他與周顛的執著會帶來什麼,可是那一定不是什麼好影響,如果他們能不在乎這些,必然可以同張中一樣肆意灑脫,在修行路上一日千裡。

“先生等我。”

等到開國以後,四海升平之時,這些自然都不再是阻礙。到那時候,他們就可以離開廟堂,而處江湖之遠。

等到朱標的能力足夠容納他們,廟堂與江湖的選擇就更不是問題,天下修士都可以入朝為官,隻看皇帝的選擇與否。

劉基撫須而笑,拍拍朱標的肩膀,眼裡看不出情緒,聲音倒依舊清朗明亮:“好,臣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