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一人之鴻毛(2 / 2)

朱標從車上下來,撐開傘一手拿著,另一手帶下木盒,不經意看到岸邊垂柳,開口道:“你替我折一枝柳條下來。”

他以現代人的心思想,送錢最實在,但是古人要更細膩多情,折柳送彆寓意好,順便帶上一枝吧。

拿到濕漉漉的柳條,朱標讓車夫彆等自己,該回哪回哪,接著大步離開。

這時天色才微微亮了,光束順著雲層的縫隙射下來,雷聲漸漸停止,雨也小了,不過城門外的人依舊不多。

朱標遠遠地看見劉伯溫,他沒撐傘,亦沒站在樹下避雨,而是袍袖當風,兩手垂下,於空地中淋著雨,在他對麵,鄒普勝似乎說著什麼。

朱標停住了,去讀他們的口型。

“劉兄。”鄒普勝笑道,“陳善自殺啦!”

自殺兩個字,他念起來像是在嘴中含了十年,嚼了千遍。

一向沉鬱的麵容換了個樣子,本來站有站姿,坐有坐姿的鄒普勝,此刻鬆垮的像是沒有骨頭,斜斜立著,外袍兩根帶子,一條在肩上,一條淩風亂舞。

他的中衣露著,遇水冰冷黏在身上,頭發披散開來,也黏在身上,覆蓋住小半張臉,不複以往端莊修容,似個不知冷暖的瘋子。

“你本來不是叫我輔佐朱元璋嗎?”鄒普勝用一根手指指著劉基的鼻子,湊近了去問他,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

他猛地一後退:“我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你覺得我優柔寡斷,認為我不堪大任,對不對?是不是隻有同你們這樣冷心冷情的人一樣,才能為這天下做些事情?”

沉默的劉基終於吐出幾句話:“帝王心術,不過如此,天下豈有萬分的仁君?如今正逢亂世。隻有雷霆手段才救得蒼生,隻有殺死一人,才救得萬人!陳善不過豎子耳!既無本事,亦無用處,空有一副虛偽慈悲,你還想扶他另起不成?”

鄒普勝竟然沒有生氣,他笑嘻嘻的,問道:“兔死狗烹,鳥儘弓藏,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將來?”

“我有什麼好想的,我做自己該做的事就好。”劉基十分平靜地回答。

“啊,你要做事。”鄒普勝恍然大悟一般,“你想做事。那你告訴我,前些天你為什麼和世子起了爭執?”

“關於填湖的分歧罷了。”

“以你的口才,你會輕易惹怒少主嗎。”

“人無完人,我也會有疏忽的時候。”

“那好。”鄒普勝道,“修那什麼紫禁城,還在一兩年後,你現在提出來,莫非是偶然而已?”

“是偶然。”

風雨中劉伯溫像一尊石像,任鄒普勝怎麼說,都沒有動搖一下。

鄒普勝死死盯著劉基的眼睛,於是也不再開口了。雨水從他的臉側劃過,像是一滴淚水。

“今天你還能來送我,我很開心。”過了很久,鄒普勝嗓音嘶啞道。

“鄒兄。”劉基動容了,“你當初就不應該和陳善來往。”

頓了頓,他又改口:“我錯了。以你的性格,根本就不適合當官,不適合攪在渾水裡,一直以來是我在強求,我應該送你走的。”

這番話本不是劉基會說出的,他如今當真是推心置腹了。可惜鄒普勝已聽不進任何話去,他徹底地心灰意冷。從前種種足夠傷心,近日新事平添痛苦。

他一腔熱血地出來,摸爬滾打數年,終於發現世事的無常,人生的尖酸,一人對比大勢,不過如卵擊石,一人之悲歡,不過鴻毛。

“好了。”鄒普勝拱手,深深拜下去,良久直身道,“你就在這名利中沉浮吧,今後我不會再哭,你且去哭!”

“鄒兄……”

“不要叫我鄒兄,從此以後,我的名字是何野雲。閒雲野鶴,居無定所。你就當鄒普勝死了,他早該死了,是在一根麻繩上吊死自殺的。”

“我……”

“我走了!”鄒普勝接著他的話說下去,同時一把將身上的衣服摔下去,扔在泥坑裡。毫不猶豫的從那上麵踏過,將雪白的襪子染上汙泥,“世子想必就快來了,你替我和他道彆吧,從此我們此生再不相見了,各自珍重!”

他好像變了一個人,竟那麼果決。

劉基看著他遠去,並沒有追,等到陰雲散儘,百姓悉數出門,來往走動時,才逆著人群朝家走去,背影挺直而清瘦。

一隻手把已經彎折的柳枝拋入護城河。

“主子,哎呀,您怎麼渾身都濕透了,那車夫怎麼做事的!”魏忠德迎上來,“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呢,快讓奴婢給您擦擦。”

朱標伸手拿過毛巾,什麼也沒說。

“您這是怎麼了?”魏忠德小心道,“奴婢先給您取幾件乾衣服吧。”

“宋師來了嗎?”

“奴婢一直瞧著呢,宋大人還沒來。”

“你就說我病了,不,就說我很忙,親自去幫我告個假。”

“是。”魏忠德低頭,抽空給門口的一個小太監使了眼色,那個小太監立刻離開去拿衣服,“您既回來了,王妃有吩咐,請您過去吃中飯。”

“我爹也在嗎?”

“王爺在的。”

“那我不去了。”朱標歎了口氣。

魏忠德一愣,略有遲疑,不過還是馬上應了:“是,奴婢去和王妃回話,說您累了,今日不去。”

朱標揮揮手,示意他出去,隨後關上了門,將手裡的木盒哐當一聲扔在地上。

門外正要走的魏忠德聽見銀子的脆響,狠狠打了個寒顫。

他想他明白黃禧早上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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