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握不住的荊棘(2 / 2)

“那天劉基來找我,是他主動提起的求雨。”朱標見他還是不說話,隻好開口繼續補充。

“咱知道你不會這麼乾。”朱元璋終於開口了。

“可是我畢竟同意了。”朱標道,“爹,你在想什麼?”

“咱還是放心不下。”

“爹,你是想殺了劉基?”朱標開門見山,問出了朱元璋心裡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嗯。”

朱元璋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的想法。其一,這是帝王心事,其二,它畢竟殘暴,違背綱常,其三,擔心受到阻撓。而朱標既然問了出來,他便失去了顧慮,大方承認。

朱標的手顫抖了一下,險些將茶碗裡的茶水潑出去。他用力抓住那並不重的瓷器,把它慢慢放回桌上,穩了穩心神,告訴自己像小孩子那樣撒潑打滾是沒用的,這也不是幾顆糖幾個玩具的事情,麵對朱元璋堅定的決策,一定要沉著才有機會。

“怎麼,標兒,你還是舍不得?”哪怕朱標的表情並無破綻,朱元璋還是眼尖地發現了被他灑在手指上的水漬,“

隻有死人才不會有威脅!”

“我……”

朱標的話還沒有說完,朱元璋卻突然起身,連鞋也沒有穿,隻著襪子衝了出去,朱標聽到一眾太監宮女焦急的詢問聲,還有黃禧匆忙的腳步聲,最後雜音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過了片刻,朱元璋又衝了回來,手裡用袖子裹著什麼東西,啪的一聲擲在朱標麵前。

一根布滿了刺的荊棘靜靜躺在地上。

跟上來的黃禧一臉擔心茫然,驚恐地站在殿外的入口處,探著頭向裡直勾勾地望,不知道該不該進來。

“出去,把門閉上,該乾嘛乾嘛去!”朱元璋扭頭大喝一聲。

黃禧慌忙應是,闔上了門退出去,幾息過後,武英殿外又重歸寂靜。

“標兒。”朱元璋把目光轉回來,“把它撿起來,不準用法力。”

朱標看著地上的荊棘,心裡何等明白,從椅子上起來,一彎腰就要去拿。

見他真的要去拿,朱元璋反倒急了,拍開他的手,搶先將它握在手裡,緊緊地捏著,鮮血立刻向下流淌,浸濕了袖口。

“爹?”朱標迷惑了。

“看見沒有,這就是皇帝的權柄!”朱元璋大聲道,“皇帝不是那麼好做的!這根木頭就好比是權力,這些刺就是功臣,他們處處限製你,妨礙你,誰都不願意你去拿起它,你要是動了,就會流血!”

他的手開始向下移動,堅硬的木刺隨之彎曲,倒伏,皮肉拉葛著,帶著它們脫離,朱元璋的手變得血肉模糊,樹枝的刺也逐漸消失,變得光滑。

“給你,現在你再拿上它。”朱元璋荊棘塞進朱標手裡,連帶著塞給他滿懷的鮮血,“爹給你把刺拔了,你如今握著它試一試。”

朱標沉默著,握上這根樹枝,也握上了朱元璋的血。

“你懂了沒有?”朱元璋欣慰許多,“咱流了血,你就不用再流,咱背負了罵名,你就不用再背負,咱殺了人,你就不用再殺!咱留給你一個完全準備好的王朝,海清河晏,標兒,你難道不願意?”

朱標仰頭望著朱元璋,空出來的那隻手撕下裡衣一角,遞給自己的父親止血,見他胡亂裹了,然後才道:“父皇,權柄上莫非隻能有刺?”

“除了刺,它會結出花朵,結出果實,這些也要通通除掉嗎?”朱標道,“浙東是刺,淮西是刺,李善長是刺,楊憲是,胡惟庸是,可劉伯溫不一樣。他這樣的人,就像是道同和盧近愛,會幫著這根荊棘變得更有用,更絢麗。”

朱元璋一怔,隨即怒道:“結果子是吧,果子會把它壓彎,人人都隻會看到這些果子,看不到這根樹枝,看不到你!他們會說樹枝的作用就是結果子,讓它掛靠。你拿著它去打人,人還會痛嗎!”

“為什麼要打人?”朱標道,“百姓們求的不就是好日子,枝乾既然能長出充饑的果實,何必再去爭鬥?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父皇不照樣是這樣想的嗎?”

“好,你說得好,說得對!”朱元璋怒極反笑,“隻可惜有一點,標兒,你還不是皇帝!等你什麼時候繼位,什麼時候再說這些話吧!咱現在就是要殺人!這根荊仗,你握也得握,不握還得握,這是咱賞給你的,你隻有拿著!”

朱標靜靜地看著他,不做半分辯解,像是一顆頑石,不會為了任何事而動搖。

憤怒好像燒不儘的火焰在朱元璋心裡湧動,材料是他的理智和清醒,他死死地盯著朱標,兩個人的目光仿佛實質的刀劍交鋒,隻看誰會退讓。

漸漸的,朱元璋的臉色越來越紅,手也攥得越來越緊,被草草裹住的傷口因用力而再次裂開,更多的鮮血濺在紅色的龍袍上,雍容

華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隻有肅殺和猙獰的氣息,配合著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可怕。

在朱標的視野裡,盤踞在他身上的金龍也昂起了頭顱,須發皆張,目眥欲裂,顯然是陷入了極為暴怒的情緒,麵前的人若不是他的親子,恐怕早已撲了上來。

終於,朱元璋抬腳走向門外,理也不理朱標,大步再次走出武英殿,發出包含壓抑的怒吼與命令:“這幾天你不要再去上朝了,老老實實呆著。”

朱標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良久後放鬆下來,坐回椅上呆著,視線下移,看向右手裡始終沒有放開的荊棘,良久後把左手也放了上去,抹起仍然新鮮的血液,在昏暗下來的燈光中愣愣端詳。

外麵傳來朱元璋因距離變遠而微弱的聲音。

“黃禧,送太子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