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開春的調查五(2 / 2)

韓百戶怒吼道:“問你話你就好好答,扯東扯西,當老子是泥捏的!這裡也沒有彆人,實話告訴你,我和袁大人不相信是你貪了軍需糧草,這才來審你。你有什麼冤情速速交代,誰威脅了你,趕快說出來,我們是奉了皇命來的,當今聖上什麼脾氣,你想必清楚,看看番禺的道同,隻要你占著道理,那些人背後是個侯爺,聖上也願意砍了!”

方克勤袖子下掩住的手動了一下,沉默片刻,張口仍然是那套說辭:“在下沒什麼好說的,感謝上差信任,但此案確實是在下一人犯下。人證物證俱在,與旁人沒有關係。”

韓百戶把手中茶盞貼著方克勤的腳邊砸了過去,深吸兩口氣,看向袁凱。

袁凱道:“先關回去。”

韓百戶大喊一聲,外麵的錦衣衛立刻進來,將方克勤帶了出去。

“我看不如叫鎮妖處的道長們來看看,這個方克勤說不準是被施了什麼法術,鬼迷心竅了。”

“他隻是很難回頭。”袁凱搖搖頭,“我本來也沒打算在他這裡得到什麼結果,隻是為了確認猜想。韓大人,你去告訴守牢門的衙役,若是見到方克勤的兒子來探望他,千萬不要阻攔,讓他進去。”

韓百戶裝出來的暴脾氣很快煙消雲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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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到了晚間,天氣涼爽,吃過飯的袁凱和韓百戶馬不停蹄,又跑到了造船廠去。

這裡早有錦衣衛的探子守著,見了他們便快速上前:“二位大人,這些天船廠並無生人來過,河道衙門的人都老實呆著。”

袁凱領了任務,從應天跑來杭州,先是在驛站裡停留,後到了知府衙門、河道衙門和館驛,卻始終沒有來過最關鍵的造船廠,存的就是給敵人以時間,讓他們掩蓋自己的馬腳,露出破綻的心思,沒成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遲遲沒人上當。

“船廠裡給工部造船的工匠都在嗎?”韓百戶問道。

那探子道:“回大人,一個不少,都在廳堂裡候著呢,屬下已提前交代過,大人們隻管問話就是。”

韓百戶滿意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船廠修在水邊,夜風一吹,潮氣和魚腥氣撲麵而來,越往裡走,木頭刨花的味道越濃。鄰水處有一個燈火通明的大棚子,應該就是那探子說的廳堂。想來也是,此處都是為老爺們乾活的工匠,哪來那麼好的屋子可住。

棚邊插著許多的火把,火苗跳躍著,將那一張張因窮苦而煩悶的臉照得清楚,封建時代的百姓多數連畜牲也不如,讓他們加班加點的乾活,即使朝廷批了錢下來,能到工匠手裡的也不超過一層。

多的是巧立名目的稅種,多的是奪人希望的官吏,多的是毀人性命的饑荒,不公平是百姓們唯一能享受的公平。

袁凱是為了朝廷的貪汙案而來,某種意義上是為百姓造福,但即使他刻意避開白天,不讓船匠們因延誤工期而受罰,晚上前來問話的舉動依然剝奪了他們可貴的休息時間。

走到台前,袁凱第一句話是:“大家夥不用跪了,我隻問幾句話,誰是領頭的工匠?”

船匠們的目光彙聚到最前麵,那裡坐著一個滿臉溝壑的老人,他的皮膚因常年在太陽下暴曬已經成了黑褐色,手上更有層層老繭,腰背佝僂著,但在袁凱去看他的眼睛時,仍展現出一般人沒有的冷靜與沉穩。

“你們是不是都參與了工部的工程?”

一部分人搖了搖頭。

袁凱又道:“新船是不是在去年冬日裡下水的?”

眾人遲疑了,眼神在飄忽間又彙聚到老船匠身上,一些人臉上露出害怕畏縮的表情。

袁凱知道自己不用再問了,新船若是沒下水,他們犯不著為沒發生過的事擔憂。

“好了,大家可以散了,都回去吧。”

眾工匠一時沒聽懂袁凱的意思,許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官員,哪怕袁凱已發了話,卻仍僵在原地,不敢離去。

韓百戶道:“都聾了?沒聽見是不是,叫你們走,你們就走!”

這樣的粗暴態度才是他們所熟悉的,袁凱的溫和沒起到半點作用,竟是韓百戶的嗬斥幫上了忙。

人群快要走散的時候,韓百戶拉住了那個老船匠,將他往袁凱的方向帶,那老船匠絲毫不驚訝,似乎早有預料,被韓百戶拉住以後,徑直跟著他走。

棚子裡隻剩他們三個人。

袁凱道:“老人家,你不要害怕,我們是京裡來的欽差,已經同河道衙門打過招呼,他們不敢怎麼樣的。”

老船匠苦笑一聲:“大人,他們敢不敢,我比您要清楚,您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老頭子我能說就說了,不能說的,但願您也不要為難我。”

袁凱和韓百戶對視一眼,開口道:“老人家,工部那些新造的船,在用料上有沒有什麼問題?比方說多用了木料,多用了釘子等?”

老船匠道:“這些帳是記在河道衙門那裡的,我不清楚。大人可以去河道衙門看看。”

“我已經去過了。”袁凱當日看賬冊時把內容全背了下來,此時當場念了十幾條關鍵的給老船匠聽,問道,“數目對不對?”

老船匠想了想:“沒有問題。”

袁凱判斷不出老船匠是不是在撒謊,隻得道:“老人家,以你的手藝,有沒有在造船時發現不對?”

“……”老船匠沉默了,昏黃的眼睛凝視著布滿淤泥的地麵,遲遲沒有回答。

袁凱感覺到杭州是鐵板一塊,這裡的人不管是官吏還是百姓,在長久的壓迫下早已忘記了如何去抗爭,不敢向伸出援手的人訴說秘密——可能他們早在信任上一個欽差時吃過虧了。

他突然福至心靈:“老人家,你知不知道方克勤方知府?”

老船匠的眼裡有了一點光,他點了點頭。

袁凱緊接著道:“方知府因為貪汙軍需一案,已經入獄了。”

老船匠大驚失色:“不可能,方知府是青天大老爺,怎麼會貪汙軍需,一定是弄錯了。”

韓百戶適時露出腰間的刀,舉起在火把下反著光的腰牌:“我是北鎮撫司錦衣衛的百戶,騙你一個鄉野老頭子做什麼。”

老船匠顧不得他說了什麼,他看出袁凱是主事的,追問道:“大人,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我們都不知道?”

“是今日午時左右的事。”

“不可能,一定是搞錯了。”老船匠重複道,獲得時間以後,他反而更加固執。

“方克勤已經立了字據,也交代了藏汙的地點。”袁凱添了一把火,“此事已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再過幾天,等我們返回京城,聖上的旨意下來,方克勤就會被砍頭,你們要會換一位新知府。”

老船匠是受過方克勤恩惠的,他的神情劇烈動搖起來:“這和我們造的新船有什麼關係?”

韓百戶道:“如果你們造的船有問題,那貪汙軍需是工部的錯,方克勤自然沒事,他隻不過是顆被利用的棋子罷了,事情結束後會被罰俸,但照樣還在杭州乾。”

老船匠的嘴張了半天,最終擠出一句話來:“大人們若是有意,可以去碼頭找一艘剛回來的糧船測測。”

袁凱笑了:“謝謝老人家,老人家,我還有一件事拜托你,請你務必答應。”

“是什麼?”

袁凱前傾身體,在老船匠耳邊說了幾句,老船匠一咬牙,跺腳道:“我乾了,隻要方老爺能留在我們這裡,我什麼都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