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1 / 2)

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21762 字 3個月前

回家的路上,謝行儉憶起之前被追逐的恐懼,便不敢頂著風頭走回家,打量著這幾日他要低調一點,遂讓羅家書肆的下人幫他叫了一輛馬車。

馬車壓著夜色緩緩朝著京城北郊駛去,入了夜,閉市後的京城格外安靜,然而車上三人心裡卻上演的同一幕駭人聽聞的戲劇。

“小叔,咱們剛才沒看錯吧?”魏席坤握緊拳頭,忍不住確認道。

謝行儉木木的轉過腦袋,乾巴巴道,“沒,沒吧?”

魏席時也好不到哪裡去,臉頰上泛著兩塊不太正常的紅暈,顯然激動的心情還擺在麵上。

“今天一日咱們三的分紅就達到一百兩,我的心都差點蹦出來了,想當初在雁平,咱們一個月也就一百多點,好點的才能二字打頭,咋到了京城一下翻了這麼多倍?”

魏席坤越說越興奮,呼吸急促。

謝行儉被冷風一吹,思緒稍稍回神。

“京城地廣物博,人也比雁平要多,且咱們這回考集品評好,一傳十,十傳百,買的人就這樣彙集過來,自然而然,分紅就上去了。”

“這道理我懂,”魏席坤嘿嘿道,“隻是我按耐不住總是想,一天就一百,那咱們一月豈不是……”

“三千兩!”謝行儉雙手交叉撐在腦後,笑道,“按咱們之前約定的分紅,我能拿到一千二百兩左右,你和時哥兒也能分到一千八百兩,嘖,倒真應了那句書中自有黃金屋啊!”

魏席時傲氣的挑了挑眉頭,“咱們當初在雁平做考集屈才了,若早早的來京城,這會子咱們誰不是腰纏萬貫?”

“得了吧!”

謝行儉冷下口氣,出言警告飄飄然的魏席時,“什麼事都是一步一步來的,出考集也是,你再回頭去看看之前咱們出的考集,與現在這份一比較,不是我詆毀自個,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拿咱們在雁平出的考集來京城賣,定然沒現在賣的紅火,不信你可以去清風書肆看看吳子原的那份,十人中隻有五人會買,可見另外五人對吳子原那份考集是看不上眼的。”

“吳子原那份和我們之前在雁平出的,是一個路子的貨,還好咱們改進了不少,不然這會子生意肯定冷了下來。”

魏席時抿了抿唇,紅著臉哼哼道,“你說的對,且我細細瞧著,掌櫃的拿出的賬本上,也就今日進賬多了些,前幾天分紅分到咱們手的,遠遠沒有一百兩,但不管怎樣,都比雁平賺的多。”

“是啊,”魏席坤跟著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來京城做生意,原來在京城賺錢就像喝水一樣,一口一個飽。”

“今日這樣的好事、喜事,你倆彆指望以後日日有。”

謝行儉悠悠開口,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拋物線,“繁華過後儘蕭索,但凡做生意的,不可能天天都紅火。”

魏氏兄弟點點頭,謝行儉又道,“今日羅家書肆的盛況肯定會引來其他同行的眼紅,你們瞧著吧,過不了幾日,京城書肆會出現一堆跟風的……”

“那咱們就這樣坐以待斃,等著他們分咱們一杯羹?”魏席時急道。

“不然呢?”謝行儉閉著眼睛沉吟,“這種事,咱們擋不住的,之前在雁平,不也有人學咱們嗎?”

“那些書肆後來關門的關門,賠本的賠本,不知京城這邊會不會也是?”魏席坤問。

“不可能。”

謝行儉斬釘截鐵的下定論,“雁平地方小,那些模仿清風書肆的,都是些小作坊,底蘊不足,模仿的七像八不像,讀書人精明,但凡上過一次當,下次就不會去了,沒人光顧,那種書肆隻能作罷。”

“京城就不同了。”

謝行儉由衷感慨,“光書香世家開的書肆就有四五十多家,還有百年商家開的,大抵也有五六十家,這些商人鼻子最是靈敏,他們許是在羅家書肆開張頭一天,不,清風書肆售賣考集的頭一回,怕就在摸索著請彆人出考集了。”

“羅家書肆今日爆火,必然又刺激了他們一番,等著吧,再過幾日,羅家書肆的進賬就要逐日減少。”

“那可如何是好?”

魏席時忿忿哀歎道,“我知道那些商人打考集的主意咱們管不了,隻是考集起初是行儉米辛苦想出來的,他們這般占便宜,和趁火打劫有什麼區彆!”

“羅家書肆背靠武英侯府,小叔,要不你去跟老侯爺商量商量,讓武英侯府幫忙威嚇一下那些勢利眼的商人?”魏席坤悶頭大腦出餿主意。

謝行儉一個板栗子敲下去,痛的魏席坤抱頭鼠竄。

謝行儉心虛的甩甩手,他貌似下重了手,他的手都被震麻了,可想而知魏席坤有多疼。

但心虛歸心虛,魏席坤這頓板栗子該吃!

謝行儉恨聲教訓道,“你喊我小叔我才敢打你,不打你,日後你走歪了,蓮姐兒怎麼辦?”

魏席時摸摸腫起來的腦袋瓜,小心的並攏雙腳,頂大的一個男兒郎撇著嘴,委屈的像個小婦人似的。

魏席時默默的往旁邊挪了挪,生怕謝行儉的怒氣燒到他身上。

“威嚇?”謝行儉嗤之以鼻,痛罵道,“你現在還沒正式領官呢,就想著仗勢欺人了!”

“我這不是為了咱們著想嗎?”魏席坤狡辯,“更何況我又沒說我要以大欺小,隻是讓武英侯府出麵……”

謝行儉氣的喘了好幾口氣才定下來,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一個勁的告訴自己,魏席坤心思不怪,隻是一時急了眼才如此。

“壓製商人是行不通的,”謝行儉苦口婆心道,“隻會適得其反,激的他們越發囂張。”

見魏席坤欲言又止,謝行儉無奈道,“武英侯府當然有能力,但老侯爺肯定不會去做這種事,討不到好不說,還會惹一身騷。”

謝行儉其實想說武英侯府雖是武將出身,府裡的人看似不好惹,其實不然,他們比之其他權貴都要小心謹慎。

商人是朝廷征稅的大頭,皇上樂的見商人爭搶生意,這樣一來,國庫的進賬就會增多。

倘若武英侯府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公然包攬考集售賣,商人們怎麼可能任由事態這麼發展,到頭來勢必有膽子大的商人告去商會。

可彆小看了商人,他們地位雖低微,但他們有的是錢啊,有錢能使鬼推磨。

隻要打通關係,再加上有的是權貴想扳倒武英侯府,如此一來,這些官員拿著商人的錢,借著商人的嘴,還能揪住武英侯府的小辮子,何樂而不為呢?

老侯爺為了羅家今後的發展,連羅棠笙的婚事,都能悄無聲息的定給他這個小秀才,可見羅家為了明哲保身,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他們不可能為了小小書肆的利益去得罪商會,何況這點小錢羅家看不上眼,犯不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經過謝行儉一堆分析,魏席坤這來意識到,讓武英侯府出麵壓製商人是多麼異想天開的一件事。

隻是一想到以後入賬的銀子不再像今日這樣鼎盛,魏氏兄弟心裡就不好受。

他們窮慣了,好不容易找到賺銀子的活路,才上道呢,就被人堵住了前頭的光線,他們豈能甘心?

“其實商人們逐利跟風對我們而言,未必是件壞事。”

謝行儉正色道,“我在考功司當值,且這回咱們署了大名,那些個書生暫時不知道咱們在六部,但六部的人肯定是知曉的,咱們悶聲發財的事,他們看在眼裡,嫉妒的人不在少數,如今有商人加入進來,倒可以劃走他們的注意力,省的咱們在書肆中一枝獨秀,豎在那任由他人射靶嫉恨。”

謝行儉又舉例說了好些利弊,魏氏兄弟這才緩過來。

一聽謝行儉說署名的事,魏席坤心有餘悸道,“那些人也太魔障了,追著小叔跑了好幾條街,若不是羅家小姐帶著人過來幫忙,咱們現在都不一定能回家。”

謝行儉被那些狂熱的書生鬨得心慌,“彆提了,日後你倆也小心些,讀書人一旦沾上書癮,脾氣犟的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謝行儉擰著眉頭,他隻在上輩子看過粉絲追星的場麵,沒想到來到古代,他也有機會“享受”一回,且他還是那個被追捧的“明星”。

魏氏兄弟連忙點頭,魏席時緊著追問,“行儉,上回在雁平,咱們和邵白兄都沒有署名,怎麼來了京城,你膽兒就大了?”

提起這個,謝行儉的心情隨即陰天轉晴,“京城博學的才子遍地都是,我之所以下心思署上咱們的大名,主要是想讓咱們在這些泱泱學子中,出個頭。”

“出頭?”魏席坤不解,“林教諭要咱們藏拙守本份,小叔這般做會不會太惹眼?”

謝行儉淡笑,“林教諭說的不錯,隻這藏拙要分情況,並不是說叫咱們不管什麼時候都縮著腦袋過活,我這麼做,與藏不藏拙無關,在這滿是人才的京城,咱們根本就不用藏拙,不止不用藏拙,還要努力的展露自己。”

魏氏兄弟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皆聽的一頭霧水。

謝行儉看著魏氏兄弟,緩緩開口,“你們在國子監,應該聽過江南四子的名頭吧?”

魏氏兄弟點頭,“一進國子監就知道了,都說他們學識淵博,為人謙遜。”

謝行儉笑了笑,又問,“可聽過畫技超群的遠洲府謝氏謝令?”

“當然!”魏席坤不假思索的道,“謝令一手出神入化的畫人本領,在國子監被傳的神乎其神,因為他和小叔都姓謝,我便留心多打聽了一些。”

“嗬,”魏席坤嗤了一聲,“咱們這批考入赤忠館的,幾乎都被塞進六部做事,唯獨謝令去了都察院,真是好福氣。”

“聽說江南四子去了大理寺,也是個好去處。”魏席時羨慕的補充道。

“你們可知為何他們能去三司?”謝行儉雙手環胸,神氣的問。

“謝令有著一手丹青好本事,江南四子……”魏席坤喃喃道,“他們學問好……”

許是稟生秀才學問都不差,魏席坤單單列出江南四子這個優點,似乎有點站不住腳。

“看吧,江南四子除了學問好,你也說不出他們其他好的。”

謝行儉繼續道,“天底下不乏有比江南四子更厲害的,怎麼就他們入了寥大人的眼?”

魏席坤開動腦筋,將謝行儉署名考集一事聯係起來思考,突然道,“我遊學路過江南府時,記得江南府盛行詩文,偶有耳聞江南四子出的詩文集本尤為受江南學子捧讀……”

話說一半,魏席時就懂了,驚訝的張大嘴,哦哦哦的指著謝行儉,好半天才回過神。

“行儉!”魏席時激動的手足無措,胸口起伏的厲害,“你不會是想學江南四子一樣出名吧?”

“這叫造勢!”

謝行儉糾正,“江南四子的才學毋庸置疑,隻他們能從學風優良的江南府脫穎而出,可見他們在背後下了不少功夫,例如像坤哥兒說的,借著詩文集本,將自己推出去。”

“他們能在京城嶄露頭角,咱們也行!諾大的京城,像咱們這樣沒有背景的平凡窮小子,不耍點手段造勢往上爬,縱是在京城待一輩子,彆人都未必知道咱們的存在。”

“妙哉!”魏席坤興奮的拍掌,“我聽彆人說,皇上在殿試時,會格外關注那些名聲在外的學子,哪怕你學問上有些瑕疵,皇上也會興趣盎然的喊你上前。”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謝行儉振奮昂揚道,“能得皇上青睞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虛名不過是麵聖的墊腳石罷了。”

“對對對!”

魏席坤平靜的心湖似有狂浪在翻湧,“說來說去,還是小叔想的周全,當初我還勸說小叔署名時謹慎些,原是我想岔了。”

謝行儉臉上蕩起一抹笑意,笑容裡透著深深的驕傲。

三人聊完這些,輾轉又回到考集上,謝行儉想起白日那個哭訴的瘦小書生,便將心中對考集整改的意見說了出來。

馬車很快停靠在北郊巷口,三人沒有因為今天看到“巨大”財富而懶惰,依舊呆在房間裡整理下期考集,直到後半夜才睡去。

*

接下來幾日,不出謝行儉所料,考功司上下同僚師兄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謝行儉視若無睹,認真的完成宋通交代下來的任務。

中途,於尚書找了他一趟。

謝行儉一點都不慌,於尚書隔了快一個月才找他談話,可見這回找他不是來責罵他的,應該另有原因。

果不其然,於尚書絕口不提暫停考集出版的事,隻是短短的囑咐他在考功司要好好乾,彆因為賺銀子而忽略了本職,本末倒置可要不得。

謝行儉恭敬的應允,答應日後一定會分清孰輕孰重。

於尚書沒為難謝行儉,又說了幾句就讓謝行儉自行離開。

回到考功司後,謝行儉攔住正在各大書房間穿梭忙碌的宋由美。

“由美兄。”謝行儉一副半笑不笑的樣子,意味深長的道,“由美兄真是看戲不嫌事大啊?”

宋由美拿書抵在臉上,憋著笑道,“你發現啦?”

謝行儉見宋由美不打自招,心頭陡然生起一股說不清的氣惱。

“好你個宋由美!”謝行儉努力的壓住怒火,拽著宋由美的耳朵往暗處拉。

宋由美皮嬌肉嫩的,哪裡受的住這份苦楚,可事兒是他惹得,他隻能被動的讓謝行儉出氣。

“說吧,羅家書肆門口,你乾嘛向他們透漏我就是謝行儉?”謝行儉氣出的差不多了,鬆開揪宋由美耳朵的手指,直截了當的問。

宋由美痛的嘴角咧咧,揉搓了一番通紅的耳朵後,他才開口。

“我這不是受不了吳子原壓你一道才出此下策的嘛!”

宋由美猶自覺得他沒做錯事,“他吳子原出的考集一般般,都能被他人所知,你出的考集那般好,卻沒人知曉你的才學,我……我舅使了眼色,他們就知道是你了……”

“我瞧著你也樂在其中啊——”宋由美眨眨眼,嬉皮笑臉道。

謝行儉瞪了他一眼,“那於尚書呢?”

“於尚書怎麼了?”宋由美歪頭。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宋由美搖頭。

謝行儉一噎,“於尚書突然找我,先是告誡我彆因為忙著出考集而耽誤了考功司的事務——”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宋由美道,“許是於尚書聽到了風聲,想著吏部混亂,他才接手吏部,當然不想底下人懈怠,所以才出言警訓幾句也未可知。”

謝行儉陷入沉思,納悶道,“可我還是覺得古怪。”

“哪裡不對勁?”宋由美皺眉。

“真不是你大嘴巴跑於尚書麵前說的?”謝行儉超級懷疑。

宋由美驚的捂住嘴,支支吾吾道,“我來吏部,連於尚書的麵都沒見過,我哪有機會和於尚書……”

說著,宋由美笑嘻嘻的問,“於尚書跟你還說了什麼啊?”

謝行儉翻了個白眼,“於尚書就像長了天眼似的,連我平日幾時入睡都清楚,囑咐我彆為了掙銀子而傷了身子之類的話。”

現在的領導都這麼有人情味了嗎?

謝行儉狐疑的將宋由美看了個遍,“我每日幾時入睡,整個吏部,我唯獨對你說過,若不是你泄露出去,於尚書會知道?”

宋由美心慌慌的東張西望,結巴道,“我……我見你每日困倦的厲害,所以、所以……”

“所以你跟於尚書說了?”謝行儉皮笑肉不笑。

“沒!”宋由美發誓,凜然道,“隻是表舅舅前日去我家,問起你的事,我一時說漏了嘴……”

謝行儉微愣,沒想到“告密”的人是宋通。

想著宋通這麼做是在關心他吧,所以謝行儉也就沒太在意這件事。

*

可謝行儉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宋通是吏部考功司的長史,他哪來的權勢能說動頂頭上司於尚書去關心謝行儉這個小小主事?

真要關心謝行儉,宋通直接下手就行了,要知道,宋通是謝行儉的頂頭上司啊,何必多此一舉驚動於尚書。

其實這件事還要追溯到敬元帝身上。

敬元帝身邊有一支神秘的親軍勾子衛,有點類似於明朝設立的錦衣衛,隻敬元帝這支與朱元璋很是不同,親軍勾子衛非常神秘,除了敬元帝和衙衛本人,再無第三個知曉他們是誰,且衙衛之間也是不知情的。

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同於錦衣衛在明處從事偵查、逮捕、策反等特務工作,敬元帝培養的衙衛被他打散在朝廷和民間各處,從事的工作頗為複雜。

有在北疆充當節度使幕僚的文人雅士,也有在民間行商跑腿的籍籍無名之輩,還有被敬元帝安插在朝廷上下領活的官員。

宋通便是衙衛一員。

宋通可以說是敬元帝的師兄,兩人學業上都是承自同一位大儒,機緣巧合下,宋通很小就被送進衙衛隊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