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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18333 字 3個月前

馬車折回京城時,因謝行儉著急,所以居三趕車的速度比之前還要快些,三天的日程硬生生縮短成兩日半。

當天下午入了京城後,謝行儉讓居三將馬車趕到了吏部門口,他跳下馬車後,顧不得洗去身上連日趕路的疲倦風塵,就火急火燎的來到考功司前院找宋通。

宋通捧著一卷文書正在檢閱,看到通報進來的謝行儉後,麵帶詫異。

“何事如此慌張?”宋通足足愣了三秒鐘,“你不是已經出城回老家了嗎?怎麼還來了吏部?”

謝行儉彎腰一禮,努力的平息喘氣,冷靜的答道,“學生途徑煌盤郡時,遇上一事看不明白,便想詢問詢問大人,這才返程回了京城。”

宋通放下手中的折子,饒有興致的道,“說說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事能叫你半途折返?”

謝行儉覷了一眼宋通桌上壘碼高高的升調貶斥的折子。

宋通目光悄無聲息的跟著落在左手邊的折子上,瞧出了謝行儉的遲疑,宋通斟酌了一下用詞,道,“考功司的折子不日就要送至皇上跟前,若無意外,後日就會快馬加鞭發給各地郡城的郡守。”

謝行儉眉頭皺著,緩緩道,“這本不是學生該插手、該說的話,但還是請大人複查煌盤郡的折子。”

“煌盤郡?”宋通挑眉,“你既知你的身份乾涉考功司的折子不妥,為何還要跟本官說這些?”

宋通話是這麼說,手卻在一堆折子裡翻找,抽出印有煌盤二字的折子。

宋通重看了一回煌盤郡送來的政績書,上麵雖用詞誇張了些,但各地郡守為了挪挪位子,多少都會在功績裡麵摻點水,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宋通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宋通啪的一下合上折子,“煌盤郡郡守上任三年期滿,雖無大功卻也無過失,按理調回京城是理所當然的,且他出身世家旁支,朝廷前兩日就有大臣上書言及其勤懇卑躬,愛民如子,意圖想將他調回京城。”

“煌盤郡是夏旱冬澇的貧瘠之地,在其上任期間,報上來的稅收並沒有減少,反而逐年遞增,可見這位郡守大人用了心,才使得煌盤郡收成如意,單單這一點,皇上聽了必會獎賞他。”

謝行儉心一涼,沉聲道,“大人可知煌盤郡郡守與當地大戶蛇鼠一窩,沆瀣一氣,視人命如草賤的事?”

“這你從哪裡聽來的?”宋通語氣嚴肅起來,“這種話可不能捕風捉影,當心閃了舌頭!”

謝行儉冷笑一聲,臉上帶著一種無奈,“學生做事向來依律講究證據,煌盤郡每年到了六月,當地大戶劉家莊便會從外地買奴仆進來屠殺祭天,然這事煌盤郡人人皆知,卻屢見不鮮,真真叫人心寒。”

宋通嘩的一下站起來,質問道,“當真一郡百姓都知情?且沒人站出來阻止?奴仆雖無人言,可也不能肆意濫殺無辜!若此事真的如你所言,煌盤郡的郡守腦袋殺十回都不為過!”

謝行儉麵龐冷漠,淡淡道,“人心何其歹毒,學生聽煌盤郡的人說,他們為了求雨,殺的是死契奴仆,所以朝廷管不著,學生聽了著實覺得好笑。”

“朝廷《戶婚律》中,明確規定,老百姓賣身為奴,即便簽的是死契,主人家也不可隨意奪人性命。”

謝行儉看了一眼認真聽他說的宋通,繼續道,“然而,煌盤郡的郡守不但不按律懲處劉家莊,反而道貌岸然的將煌盤郡所謂的風調雨順當做噱頭,試圖以這個在自己身上渡金,從而達到升官的目的,踩在奴仆枯骨之上往上爬的人,哪裡配做一郡父母官!”

宋通不可置否的點點頭,視線落在煌盤郡折子印著的大大“升”字上,頓覺諷刺意味十足。

“此事本官會上報給於大人。”

宋通慢慢抬起頭,午後的陽光從雕花窗格裡投射進來,灑在麵前年輕人義憤填膺的臉上,宋通心裡小小的被碰撞了一下,隨即放輕語調道,“你說的,本官自會留心去查,隻是這件事關乎一郡郡守的名聲問題,此事事關重大,你且在京城多留幾日,待查清,皇上會派人過來招你問話。”

謝行儉沒麵過聖,一聽日後要見皇上,頓時緊張起來。

宋通走到他跟前,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緩緩的展開微笑,“此事若落實,屬你功不可沒,你隻需放寬心就是。”

謝行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沒有功勞他沒想過,他就是看不順眼劉家莊的做派,倘若任由劉家莊胡來,這天底下不知道要有多少無辜之人冤死在小山腰上。

“你來吏部的事,除了本官,沒有其他人知道吧?”宋通突然問。

“沒有,”謝行儉如實答,“除了學生身邊兩個可以信任的,學生沒有跟外人說過。”

宋通道,“煌盤郡郡守有來頭,沒有鐵證如山,吏部很難撬開他的嘴,你回家後彆打草驚蛇,查證的事,本官會和於大人商量,若查到苗頭,此事會移交都察院,自有徐大人處理。”

“學生知道,”謝行儉道,“學生回去了一定會守口如瓶,不過學生所言之事千真萬確,還望大人能早早的將惡人繩之以法,也好還那邊死於絞殺刑架下的老百姓一個清白。”

宋通一口允諾,謝行儉回到北郊後,宋通立馬拿著煌盤郡的升遷折子去找了於尚書。

宋通將謝行儉上報的實情轉敘了一遍,於尚書聽完後大驚失色。

“吏部在本官手上才穩妥一些,本以為這次各地折子遞上去,本官就能跟皇上交差,沒想到中途煌盤郡竟然捅出了這樣的簍子!”於尚書恨恨道。

“強者屈之,愛民如子。曰予用威,誰其恤之。”宋通道,“真真可笑,煌盤郡郡守視而不見底下大戶濫殺無辜,此事若被皇上知道了,定會龍威大怒。”

於尚書眯起眼,當即放下手上的活,踹上折子,與宋通一同進了宮。

*

謝行儉回到北郊呆了兩天,期間他沒有往外跑,便是魏氏兄弟對他突然折返回京的事都不知情。

六月十一,有人敲開了謝行儉家門。

來人是宮裡的太監。

簡言意駭的將事情跟謝行儉說了。

原來煌盤郡的事有後續了。

煌盤郡郡受被貶,劉家莊擅自買奴仆屠殺的村長等人被收監押到京城,如今正在刑部大牢呆著呢。

來的太監姓鐘,此人剛好是鐘木鴻的族叔,鐘大監從侄兒嘴裡聽過不少有關謝行儉的事,考慮到謝行儉是鐘木鴻在京城少有的朋友,鐘大監見謝行儉穿著粗布衣裳就跟他往宮裡走,連忙拉住謝行儉,好心的勸他換身衣裳。

謝行儉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此行去見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可不得好好的捯飭一番。

王多麥立馬找出衣櫃中布料和繡工最好的兩件衣裳,一紅一綠。

謝行儉不喜豔色,便挑了那件草綠長袍。

鐘大監搖搖頭,示意謝行儉穿紅色。

“喜慶!”鐘大監偷笑。

謝行儉:“……”

又不是成親,他穿一身紅太騷了吧。

鐘大監佛塵一掃,吊著嗓子笑的一塌糊塗,神秘道,“謝書生聽咱家的準沒錯。”

謝行儉見鐘大監笑著臉上的粉都紛紛往下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鐘大監是鐘木鴻的族叔,謝行儉想,鐘大監應該不會害他吧。

隻是這紅袍……

紅袍和綠袍都是羅家送來的,聽羅家下人說,衣服是羅棠笙親手縫製,專門送給謝行儉拜客會宴所用。

兩件衣袍都很雍容華貴,就是因為太過華麗,謝行儉拿到手後,雖感激羅棠笙一番心意,卻沒有上身穿過。

主要是他沒機會穿,平時去吏部或是國子監都有專門的衣衫,所以這兩件衣裳都被他交給王多麥壓在箱底沒動。

鐘大監捂著嘴笑,望著換了紅袍的謝行儉,連連點頭,“咱家在京城呆了數十年,見過不下萬人穿紅服,隻是那些人,要麼是身姿不標杆撐不起來,要麼就是容貌欠缺了些,倒是謝書生穿的十分了得,皮膚雖不是頂白,卻也不黑,這衣裳做的也是巧,衣擺不長不短,服服帖帖,要咱家說啊,謝書生這般好容貌,就該多穿紅袍。”

說著,鐘大監尖銳的笑聲走在屋內傳開。

謝行儉聽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被一個男人,咳,太監盯著看半天,還聽太監毫不遮掩的誇讚另外一個男人,真是活見鬼。

鐘大監在宮裡呆久了,但凡謝行儉眼珠子動一下,鐘大監都能猜到謝行儉在想什麼。

見謝行儉神色稍顯不虞,鐘大監像是沒看到似的,笑眯眯的領著謝行儉進了宮。

*

謝行儉來京城這麼久,還是頭一回進宮,長這麼大,也是頭一回麵聖,不免有些緊張。

跪拜後,敬元帝和氣的招呼謝行儉上前。

視線停在謝行儉的紅袍上,敬元帝頓了頓,目光越發的柔和。

此番召見謝行儉的宮殿不知為何名,謝行儉進來時沒注意看牌匾,他低垂的眸子掃了一眼周圍的擺設,覺得這裡應該是皇帝與大臣議事的禦書房。

殿外蟬鳴聲不斷,室內卻冰爽透涼。

禦書房四周攏了幾盆冰塊,此刻正幽幽的冒著氣,怪不得屋內的人感覺不到一絲熱意。

屋內還有一鼎香爐正燃著嫋嫋龍涎香,氣味清淡,謝行儉吸入一點後,內心的緊張感似乎被安撫不少。

謝行儉進去時,裡頭已經坐了好幾個人,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敬元帝完全沒有當日下令斬殺宗親王的狠戾,和藹的讓謝行儉誤以為是鄰家大哥哥。

行禮後,有侍女帶著他坐了下來。

他抬眸往前看,與他隔開幾人的位子上,赫然坐的是徐大人。

徐大人身旁坐的應該是刑部尚書,再旁邊的人,他也認識,此人是大理寺卿木莊木大人。

木大人果然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整個禦書房,除了他,應該就屬木大人最小了。

木莊容貌不及徐堯律俊美,卻恰到好處的有一種豪爽正氣環繞在他周圍。

木莊不似徐堯律冷淡,也不似刑部尚書老成,此時坐在那麵上帶著淺淺笑容,端著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清貴氣質。

他實在想象不出,這樣乾淨清秀的人會是令犯人聞風喪膽的大理寺卿。

木莊神經敏銳,即便沒正麵看謝行儉,餘光也能察覺到謝行儉盯著他看。

謝行儉見偷看被人逮住,忙偏過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規矩的坐好。

敬元帝先是和三司並吏部尚書就煌盤郡虐殺奴仆一案下了定論。

果真如鐘大監所言,煌盤郡郡守被貶,劉家莊的領頭人被抓。

謝行儉納悶,既然事情已經辦妥,為什麼敬元帝還要宣他進進宮?

難道要恩賞於他?

謝行儉想到此,不由得心潮澎湃起來。

謝行儉做的位置比較靠後,雖然離敬元帝比較遠,但禦書房寬廣,即便站在角落,都能聽到敬元帝溫厚的說話聲。

“孫之江十幾年來霸守吏部,使得吏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敬元帝聲音帶著威嚴,“吏部是六部之首,斷不可昏庸,各地升調全靠吏部,朝廷能不能出定國□□的臣子,全靠吏部左右,吏部安穩,朕就能安穩。”

“煌盤郡一事,多虧吏部及時揪出,否則這般混賬的東西都能招進京城做官,豈不是讓朝廷百官心寒?”

於尚書誠惶誠恐的應是。

敬元帝又將煌盤郡郡守和劉家莊一甘人等痛罵了一頓,突然話頭轉到謝行儉身上。

敬元帝端坐上手,問道,“聽說你是國子監的學生?”

謝行儉忙跪下,卻被敬元帝抬手阻止,“無須多禮。”

謝行儉隻好謝恩站著答話,將有關他從平陽郡趕來國子監求學,以及年初入了吏部當差等事三言兩語說完。

敬元帝微笑的點點頭,“年少才學斐然,不錯不錯,朝廷就需要你這樣的新秀學子充實。”

謝行儉謙虛的笑笑,敬元帝像一個大家長一樣,將謝行儉又誇了一番。

什麼有勇有謀,什麼膽大心細等等之類的話,聽得謝行儉渾身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

他突然想起鐘大監,鐘大監誇人也是一溜的好詞,果真是近朱者赤,伺候皇帝久了,待人處事的方式都是一樣樣的。

敬元帝學問很是不錯,也是個話嘮,一口氣甩出一堆錦繡詞句,謝行儉不知如何搭腔好,這時,禦書房突然有人輕輕笑了兩聲。

聲音不大,但大家都聽到了。

謝行儉好奇誰這麼大膽,竟然敢打斷皇上說話,還這麼突兀的笑出聲。

他抬眸一看,發現這人是木莊木大人。

木莊擒著笑也在看他,謝行儉忙拱手。

木莊跟著站起來,依舊笑著,“皇上說了半天的話也該口渴了,不如讓臣來跟謝書生說吧?”

敬元帝哈哈一樂,還真的有侍女伺候了一杯茶給敬元帝。

謝行儉懵逼了。

啥情況?

聽木大人的意思,莫非敬元帝鋪墊這麼久,是有坑,呸,有事等著他?

要麼說謝行儉第六感準呢!

下一秒,木莊就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讓小人去大理寺?”

謝行儉差點沒站穩,好在身後就是座椅,他一屁股跌坐在上麵,倒避開了一場在皇上跟前失儀的過錯。

木莊說完後不再開口,將場子再次交給敬元帝。

敬元帝喝了口茶,平靜道,“聽底下的人說,你當年院試刑律篇考的不錯?”

謝行儉“啊”的一聲,見屋內幾人都在看他,忙忐忑的點點頭。

因為他院試刑律篇考的好,所以就讓他進大理寺?

真要是這樣,那天底下精通刑律的書生豈不是羨慕死他?

能進大理寺當值,那可是天上掉餡餅,哐當的一下砸到他頭上,可惜,砸的有點重,他現在有暈乎。

“如此甚好!”敬元帝道,“去了大理寺,你跟著木卿,他會安排好你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