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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15869 字 5個月前

號房門口有一塊可以掀起的桌板,發考卷前,官差會將號房上的桌板鎖給鎖上,這一鎖,就要鎖三天。

考卷很快就發了下來,三天的題量很大,光拿到手的試卷就足足有三十多張,還好謝行儉出鄉試考集時模擬了好幾回,不然這一下拿到這麼多考題,怕是心都要驚一下。

他例常檢查一遍考卷上是否有錯印、漏印,花了一刻多鐘才檢查完畢。

南方鄉試題目與京城所在的北方稍微有點區彆,謝行儉沒有著急下筆,大致瀏覽一遍後發現,平陽郡的鄉試題更偏重於策論和算術題,注重考察應試者闡明義理的邏輯性。

墨義題偏少且簡單,這些都是送分題,帖經題相對多而且難度很大,每經十帖,他先做的就是帖經。

帖經題向來隻需要應試者能熟記經文,會辨章析句就行,平陽郡出的鄉試帖經,挑選的都是些孤經絕句、偏僻隱晦的經文,不過這可難不倒謝行儉。

他之前在京城編寫考集時,為了把這些斷截枯燥的經文給記住,他特意編了數十首順溜的歌謠,以方便背誦記憶。

所以麵對考卷上缺頭少尾的經史題,他看一眼就能分辨出處,上麵的句子早已熟爛於胸,下筆當然行雲流水。

按照謝行儉出考集的眼光來看,平陽郡鄉試題看似有難度,實則挺中規中矩的,帖經題考的雖偏,但題麵上有選擇性,十題中任選八道。

鄉試第一場側重考算術,帖經墨義隻是開胃菜,後麵的算術題才是得分的要點。

算術題推理過程多,要寫的字當然也多,這也是為什麼第一場鄉試考卷發了三十多張。

他略略估算了一下,算術題分值占據六成,剩下的由帖經墨義以及詩賦分攤。

寫完兩道帖經題,小灶上的火燒旺了,窯罐上的瓦蓋,被裡麵不斷上升的熱氣往上頂個不停,噗嗤噗嗤發著聲音,一股股鹹香味頓時在號房裡飄蕩。

上午排隊等候花了不少時間,等謝行儉寫完五道帖經題後,時間已經快到午時了。

書吏敲著鑼鼓打號房巷道而過,提醒沉迷考試的秀才們該吃飯了。

謝行儉掀開窯罐,裡頭的米飯半乾不乾,罐沿邊的米湯正嘟嘟嘟的冒著氣泡,鹹肉的鮮香早已經滲透進米飯,他伸手往鼻尖掃了掃味,欣喜得展顏而笑。

看來他第一回下廚沒翻車。

光吃鹹肉有點膩,想了想,他磕了個雞蛋放裡頭,又夾了兩筷子鹹菜,隨後蓋上瓦蓋繼續煲。

約莫過了幾分鐘,他正準備掀瓦蓋吃飯時,突然一股憋死人的臭氣飄了過來。

伴隨著臭氣而來的,還有隔壁書生拉稀的聲音。

謝行儉頓時捂著嘴嘔了一聲,斜著眼望向角落處的小水溝。

鄉試號房是帶有廁所的,說是廁所,不過是條將所有號房連起來的小水溝,空間不大,隔壁左右但凡有點動靜,謝行儉這邊都能感受的到,更彆說空氣中難聞的氣味了。

他一手揪著鼻子,一手拿著勺子挖飯吃,一頓香噴噴的鹹肉蛋煲飯,愣是讓他吃的味同嚼蠟。

不吃不行,下午還要做題呢!

吃完飯後,似乎隔壁那位書生還在拉肚子,謝行儉燒了壺薄荷茶,清涼爽口的薄荷茶好歹能衝一衝四周的臭氣。

其實他所在的號房算好的了,小水溝後麵還有一排號房,那邊號房才叫一個慘。

那邊號房便是鼎鼎大名的臭號,一應的廁所汙穢都會從他們那邊的臭水溝經過,可想而知,嘖嘖嘖……

謝行儉這邊的臭氣是一時的,後邊號房的臭氣可是每時每刻都有。

謠傳臭號裡的秀才們,即便學富五車、意誌堅強,發揮出來的水平也會大打折扣。

平陽郡的八月天,是一年中最熱最悶的季節,偶爾吹來的風都透著躁人的難受感。

秀才們剛吃過飯,好些人的飯煮的半生不熟,吃起來當然壞肚子。

大概中午那段時間,號房四周小聲□□不舒服的大有人在。

謝行儉翻出考籃裡的布巾,簡便的疊了塊口罩戴上。

嚴嚴實實的將口鼻捂住後,他方開始繼續答題。

烘熱、惡臭、煩悶……

諸多不悅交織,謝行儉不耐的連喝了兩大盞薄荷茶,心煩意亂的不安感被薄荷的幽香激的稍稍褪去些。

過了午時,氣溫攀高,達到了一天最熱的光景。

臭氣逐漸散去,謝行儉扯下口罩的時候,整張臉被悶的通紅。

即便他隻是坐在那寫字,額頭上的汗還是流個不停。

他瞥了一眼對麵,對麵號房的書生早已脫的隻剩下遮羞的小布料了,謝行儉跟著學,將挽起的上衣給脫了,褲腿也卷到大腿根部。

身上的汗黏糊糊的,他瞧了一眼水缸裡早已沉澱乾淨的水,將布巾打濕後,囫圇的往身上擦了一通。

他如今還未及冠娶親,長至腰背的黑發沒有全部豎起來,這會子熱的他顧不上禮俗,直接將頭發都紮了起來。

隨後他再往脖子上擠了點薄荷茶汁,頓時後頸感覺到一陣神清氣爽。

趁著這股勁頭,他開始奮筆疾書。

第一場頭一天,他就將帖經題全做完了,主要是他對這些題目太過熟悉,做起來當然順手。

到了傍晚,官差們往每位秀才考籃裡丟了三支蠟燭,三支管兩夜。

謝行儉正在搗鼓晚飯,灶台上有火光,暫時用不上蠟燭。

許是吸取了中午做飯失敗的教訓,晚上這頓飯,謝行儉隱隱聞到隔壁的香味,不過,應該火有點大,香味過了頭,有些焦了。

謝行儉失笑的搖頭,這還真的是一頓飯難道英雄漢啊。

待夕陽徹底回了家,謝行儉這才點上蠟燭開始吃飯,他不敢將飯端到桌上吃,以免弄臟了考卷。

在椅子上坐了一天,屁.股早就發麻了,吃飯時,他端著飯站著吃,正好能緩一緩僵麻。

晚上他準備做兩道算術題,嚼飯的時候,他順道看一眼題目,邊吃邊想等會如何答題。

夜幕降臨,氣溫雖涼了一些,但另外一個讓考生難熬的東西奔著光跑了出來——蚊蟲。

一時間,號房周圍劈裡啪啦的拍打聲此起彼伏。

謝行儉放下筆,將小水缸挪到書桌下,也不管缸裡有黃泥,直接將雙腿放了進去,水缸很高,謝行儉挪開椅子,直接坐在缸沿上,上麵蓋上外衣,蚊蟲就咬不到腿了。

他有些心虛的看了一些對麵,這水缸是官家給秀才用的,也許以後的秀才住這號房,可能還會舀水缸裡的水做飯,而他直接拿來泡腳……

此時,對麵的書生也在看他。

詭異的眼神害的謝行儉差點沒坐穩掉進水缸裡。

謝行儉以為書生會笑他有辱斯文,誰料書生的眼神變了又變,臉上的表情從驚愕逐漸平息。

下一秒,書生站起身,學著謝行儉的樣子將腳插進了水缸。

還裂開嘴對謝行儉笑了笑,燭光下,書生的白牙明晃晃的。

看的謝行儉手一抖,險些寫錯了字。

*

號房臭氣吸引了一堆堆蚊蟲,嗡嗡的在四周飛,謝行儉下半身有了保障,然而可憐了上半身。

手上的算術題才寫了一半的功夫,後背就被叮咬了兩個紅胞。

周圍的書生也好不到哪裡去,皆叫苦不迭。

好在有官差點了驅蚊的夜來香過來,沿著號房一間一間的掃,這才讓那些叫囂的蚊蟲蔫了勁。

官差為了更好的防蚊,似乎還點了其他的草藥,氣味比夜來香要重,點著後驅蚊的效果也比夜來香顯著。

隻不過有一點不好,燃燒後冒出的煙太多,煙霧繚繞間,蚊蟲雖然被殺死了大半,而靜閉小房間裡的秀才們,也差點被熏走了半條命。

一個個的將頭探出號房的桌板,捶著胸脯咳個不停。

一旁的官差立馬大喝一聲,秀才們隻好縮回腦袋捂著嘴咳。

煙霧持續了一刻鐘,很快氣味就淡了下去,書生們立馬執筆開始答題。

謝行儉寫完算術題後,就沒有再碰考題了,考籃裡有防雨布,以防夜半落雨,他照舊將考卷放進考籃,然後舉著蠟燭挑了塊不漏雨的地,將考籃高高掛起。

他不嫌棄的用水缸裡的水擦擦身子,上了趟廁所,隨後帶好口罩,裹著被單,像條粽子一樣,也不管熱不熱了,悶頭就睡。

*

翌日天還未亮,謝行儉趕緊爬起來洗漱,身上的褻衣經過一晚上的發酵,聞起來帶著一股難言的氣味,可他實在管不了這麼多了,這件衣服可是要穿九天的啊。

水缸裡的水還沒換,他隻好將水壺裡的水倒了一點洗把臉,燒了一壺薄荷茶後,就著兩個煎蛋,草草的解決了早飯。

昨夜睡得還算可以,所以清早他的精力出奇的好,隔壁書生打著哈欠剛起來時,謝行儉已經做完了一道算術題。

他翻紙的動作很輕,就是為了防止打擾到旁邊還在睡夢中的其他考生,待朝陽爬上地平線時,四周嘩啦啦的翻卷聲響了起來,看來秀才們都起來了。

上午官差過來給水缸換了水,昨晚用過的水全倒進了小水溝,水溝裡糞便衝進了後頭的糞池,謝行儉所在的這一排號房空氣終於恢複正常了些。

不過,後邊的臭號可就慘了。

哀嚎聲大的都傳到了謝行儉耳裡,然而他這會子可沒什麼同情心,趕緊趁著空氣清新,抓緊時間答題。

一口氣做了兩個時辰,到了吃中飯的時候,臭氣衝天的那種感覺又來了。

他不得不再一次帶上口罩,中飯簡簡單單的吃完了事,到了傍晚時分,他數了數算術題,一共二十五道,他已經超前完成了二十道。

二十道題中,以他出考集的經驗,全對的幾率占到九成,至於這剩下的一成,咳,他這不還沒檢查嗎?

到時候檢查紕漏,若有錯誤他還可以挽救。

韓夫子曾經說過,若能將算術題的分數拿到九成五,有這樣的水準,這一場必能拿一個好名次。

鄉試和院試等取中的形式不同,鄉試每一場結束後,考官就開始閱卷審分了,待第二場結束之前,考官們會根據這一場的分數先排出個名次。

一般能在首場取個好名次,博得考官注意的學子,後兩場隻要不出亂子,舉人名頭必是板上釘釘的東西。

明天就是第一場的最後一天了,越臨近交卷,大家的勁頭就越足。

這天晚上謝行儉沒有再早睡,而是挑燈夜戰,將三根蠟燭全部燒儘。

一夜的苦鬥換來的成果是,他所有的算術題都做完了,且細細的檢查了兩三遍後才擱筆洗漱睡覺。

第三天清晨,他跟隔壁的書生一樣,醒來後哈欠打個不停。

好在最後一天官差換水的速度很快,衝刷完糞池裡的殘留氣味,謝行儉翻了翻考卷,剩下的題不多,他大概半個上午就能完成。

時間充足,他便停下節奏,美美的為自己煮了一罐鹹菜粥,外加兩個清水蛋。

醒神的薄荷茶不能少,吃飽喝足後,他開始專心做四書五經題。

五經科中有三道類似作文的題目,謝行儉尤為看中第一道題,畢竟考官閱卷精力有限,評完繁雜的算術題,輪到這的時候,也不會太細看了,所以三篇文章,首篇是臉麵,這樣的題能不能拿高分,全看第一篇的質量。

三篇文章也算第一篇難度最大,題目裡隱晦的提了兩句有關詩經科的題材,這麼多年來,謝行儉的詩賦才學愣是在出考集的壓力下,蹭蹭蹭的上升不少。

開篇他審題就花了小一刻鐘,題目中的詩賦解析他也是花了心思寫的,整篇文章寫完後,他怡然自得的通讀一遍後,自我感覺良好。

正午時分,幾位監察官以及學政官巡視了一遍考場,因為下午就要交卷,此時到了考試最緊要的時刻,為了防止號房裡的秀才們互相交流抄襲,貢院在每個牢房外分配一名軍衛監守,勒令一番考場規矩後,幾人快速的離開號房。

未時三刻,催促停筆的鑼鼓聲振聾發聵,謝行儉早已謄寫完畢,交了考卷後,桌板外的鎖終於被打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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