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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8587 字 3個月前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中年男人抱著頭叫喊,“小人正要說呢,還望姑奶奶饒命。”

謝行儉心中暗自搖頭,一個大男人被踹了一腳就這般求饒,隔壁的綠容砸斷了腿都沒怎麼喊疼,誒。

“小人確實姓油。”中年男人的嗓音突然清亮起來。

謝行儉倏然瞪大眼,中年男人不等謝行儉開口說話,跪在那一口氣說了好幾句話,當即震驚了所有人。

因為他的聲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連嬰兒吱哇亂叫的啼哭聲,中年男人都模仿的唯妙唯俏。

“你是口技師?”謝行儉問。

“談不上,公子過譽了。”中年男人又恢複了老年沙啞嗓子,娓娓道來,“小人出生時,突然有成群烏鴉盤旋在小人家門口,小人爹娘覺得小人晦氣,便把繈褓中的小人丟進了深山老林。”

眾人一頓唏噓,中年男人繼續道,“撿到我的是一家路過的雜耍團,他們進山采集百鳥鳴叫,恰巧碰上了險些喪失虎口的小人,老班主說小人被撿到時,身上隻有一塊油紙布,雜耍團多的是像我這樣的孤兒,便也不多思考名字了,直接“油家的,油家的”的叫我。”

“你和綠容都是那個雜耍團的?”謝行儉嚴肅問道。

“對。”中年男人點頭,回憶道。“十幾年前,汝州有一個閨名叫容娘的女子,姿色嬌美,冠絕當代,才十二三歲就在汝州顯露美人名聲,上門求娶的人絡繹不絕,無奈容娘心性高傲,將那些想吃天鵝肉的臭男人通通趕了出去。”

“容娘是官宦後代,她說不嫁自然沒人敢強求,無奈天有不測風雲,容娘他爹領了前朝越皇帝的命令,前去鎮壓叛軍,誰知道就這麼一去不複返,後來新皇登基,隻因為容娘他爹從前拿刀殺過新朝將士的緣故,容娘一家皆被打成叛臣賊子,一夜之間,容娘從高高在上的貴小姐成了囚中落魄女。”

謝行儉沒打斷中年男人,任由他繼續說。

中年男人忽而急促的喘著氣,憤恨道,“容娘在獄中受了老大的罪,後他們這些人被拎出來斬首時,老百姓這才看到容娘已經身懷六甲,女子未婚生子是大忌,眾人齊聲呐喊要將容娘沉河,就連往日追隨容娘的那些公子哥也是如此,一個個頂著惡臭嘴臉拿那些汙言穢語抨擊容娘,真真是讓人看了心寒。”

羅棠笙聞言手指莫名發涼,她也是官宦家走出來的女兒家,聽他爹說,十幾年前那場新舊朝廷更替,不少錚錚鐵骨的官家兒女皆命喪刑場,隻因他們家的長輩領了越皇帝的旨意上陣殺過敵。

可他們這些官員有錯嗎?他們沒錯,他們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

換言之,他們是忠貞之臣,他們拿刀拿槍、不畏生死的幫越皇帝保衛了家園,隻不過成王敗寇儘東流,站在越皇帝這方的將士們輸了。

所以就有了容娘這樣家庭的破碎,但凡他們家有人在前方替越皇帝賣過命,他們的後院均成了階下囚。

像容娘這些人,都是新舊朝廷更替的犧牲品。

要謝行儉說,容娘確實是可憐之人,若前朝依舊健在,也許容娘已經是一個覓得如意郎君的中年婦人,也許綠容和羅棠笙一樣,嫁了一個疼她愛她的男人,綠容有姿色,有魄力,就算是嫁到京城皇家後院都能過的如魚得水。

可惜……

朝代換了。

“公子怎麼知道綠容是容娘的孩子?”中年男人詫異。

謝行儉:“……”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名字裡都有容字,且鋪墊這麼久不就是想引出綠容的身世?

中年男人憨憨一笑,臉上堆積的皺紋顫動,“公子慧眼,綠容是容娘沉河後僥幸生下的孩子,容娘生下她後就去了,不過老天有眼,綠容這孩子生下來就好的很,老班主讓我留下了她,以父女身份和綠容相處了十五年。”

“綠容性子雖嬌慣了些,但為人甚為聰穎,團裡都喊她為小智星。”中年人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什麼,他跪在地上爬向謝行儉,仰著脖子哀求道,“公子放過綠容吧,還請公子讓高深兄弟給綠容上藥,那藥小人用過,是頂好頂好的傷藥,一般斷骨敷上後,日後隻需好生將養著,定會無半點受傷過的痕跡。”

謝行儉心下驚愕,沒想到民間竟有如此良藥。

“公子,綠容是小人一手帶大的,她本性不壞的,她進公子書房偷盜文書,不過是拿錢辦事而已。”中年男人枯槁的老手死死的拽著謝行儉的褲腿,哭笑道,“公子您就看在綠容沒得逞的份上,饒過她吧,這孩子她從小就怕疼,如今斷了腿她還咬牙忍著,不過是想保全小人罷了,衙門審案上來就是一頓打,她之前說過,她擔心熬不住就將小人供了出來,所以她才不願意去衙門。”

中年男子哭的鼻涕眼淚糊了一眼,謝行儉嫌棄的撇開腿。

高深將中年男人往後拉:“油家的,你冷靜些,看看這個再說。”

中年男子接過汝瓷瓶,愣了半晌,“空的?”

他慌忙拽住高深,大聲質問道,“裡麵的藥呢?那藥可是老班主留給我的,怎麼沒了?”

高深無語道:“能去哪了,自然是給綠容用了。”

“用了?”中年男子頓時軟了身子往下一歪,隨即掰正姿勢麵向謝行儉,不停的磕頭道謝。

謝行儉沉聲道,“綠容擅自偷拿主人家房裡的東西,如今斷腿已然是受了懲罰,隻不過她罪有應得,書櫃之所以倒下去壓住她,都是她自找的苦果。”

中年男人狠狠點頭,“公子說得對,綠容是咎由自取,多謝公子給她上藥,小人做牛做馬無以回報……”

謝行儉紋絲不動的坐在椅子上,搖搖頭道,“用不著你做牛做馬,你隻需說出是誰讓你來謝家的?又是誰讓綠容偷盜大理寺的慶賀文書?”

中年男人臉色一變,雙手死死拽著衣袖。

謝行儉將中年男人麵上的擔驚受怕儘收眼底,他瞥了一眼中年男人,輕輕哦了一聲,“剛不是說想報答本公子嗎?怎麼?才起的誓,這麼快就變得一文不值了?”

中年男人目光觸及到謝行儉冰冷的視線,心中頓時不安,僵硬了笑容,“公子,綠容並沒有毀掉大理寺的慶賀文書,這事大夥兒都知道,也就不用小人再多累贅敘述了,您就當此事沒發生行不行?等綠容傷好了,小人會帶她歸隱山林,從此以後不再人世間露麵,反正公子您也沒損失,您——”

“砰——”

一聲巨大的拍桌聲在寂靜的夜晚響起。

中年男人嚇的瞬間收了音,麵露慚愧之色。

圍觀的眾人皆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中年男子的心直往下墜,心亂如麻間,隻見首座上的謝行儉輕曬一聲,嘴角彎起一抹嘲諷。

“你不說也無妨,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即便你不開口,不是還有綠容嗎,綠容的腿才接上,那我便再敲斷,本公子會給她請上良醫救治,如此反複,你說,她還能忍到幾時?”

這番話字字冰冷瘮人肌骨,隻聽著人頭皮發麻心尖驟疼,中年男人挺直的背一下子縮成團,跪在地上紅著眼以袖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