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更合一】(1 / 2)

寒門升官手劄 卷六一 12413 字 5個月前

這一夜,京城的人像是和蠻敵打了一次狠戰,文武百官行至西山後,被西山上奔湧而至的洪水攔的丟兵卸甲,狼狽的眾人壓根就靠近不得西山山頂半步。

京兆府尹左大人連夜翻出開采工的檔案,粗略估計西山受困的人有千八百。

敬元帝聞言良久未語,耳畔充斥著受害家人雜亂而又撕心裂肺的哭喊,文官們站立一旁,拿出官威和憐憫企圖能鎮住這些老百姓,可惜於事無補。

眼瞅著洪水就要漫過山頂那片礦洞,工部尚書急急帶人過來,連聲道:“皇上,這水一旦將頂口那方洞給埋住,這……這山上的人大體就沒得救了哇!”

敬元帝剛過來時,工部尚書就估計存活下來的開采工肯定會往山上跑,山上最大的露天洞將會是這些人最大的希望,如果能撐到朝廷將山腰的水渠打開,洪水降下來後,他們就能獲救。

可現在,山腳的官兵上不去,山頂的人被山腰的泥石流擋著下不來,著實尷尬又驚心動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敬元帝將手底下會水的官差都派了出去,可依舊沒人能衝破山腰泥石流的防線到達水庫,僥幸有水性強的,才爬上水庫,就被水庫裡強大的水流給衝了下來。

西山腳下堆滿了挖出來的細碎石子,官兵被洪水從山腰帶下來後,身子跌宕在這些尖銳的石子上翻滾,待找到人時,官兵已經被摔的渾身是傷,不省人事。

下一批上山的官兵見到如此慘狀,再硬氣的漢子也被官兵臉上細密的傷口嚇的趔趄,這些口子全是石子刮傷的,此刻不停的往外滲血,即便雨水一遍一遍的往上洗刷,還是蓋不住鮮血流淌的速度。

山腳陡然靜如無人,隨行來的太醫急忙上前醫治,敬元帝牙齒恨恨咬動,漠然揮手讓下一批人上山。

軍令如山,即便知道山上艱險如餓狼飼守,這些身穿盔甲的將士還是義無反顧的衝上山。

無奈人力薄弱,還沒摸到水庫的渠閘,這些人就被連翻衝下來。

雨夜中,濃鬱腥惡的鮮血在山腳飄散蔓延開來,老天爺似乎並不可憐這些人,天邊的雨怒濤翻滾,好像是將北邊的海水都卷了上來,無情的驟雨狠命的從蒼穹上狂瀉下來。

震耳欲聾的響雷一個接一個,將山腳老百姓鬼哭狼嚎的哭喊聲都蓋了過去。

驛站馬車裡,謝行儉輾轉難眠,幾個夏雷過去後,狂風大作,周遭的樹枝被風吹的哢嚓作響,天像是裂了無數道大嘴,流出的口水彙成瀑布,將馬車團團包住。

“曹長史——”

他實在睡不著,輕手輕腳的裹緊被子,身子貼近車窗口,小小聲的喊對麵車上的曹弼。

喊了兩聲沒人應,就在他以為曹弼睡著的時候,對麵車的窗簾嘩啦一下打開,一張放大的冷容霍然出現在窗口。

烏漆麻黑的車棚,待他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剛好就被曹弼這張陡然出現的臉嚇的險些魂飛魄散。

他知道曹弼夜晚會在旁邊監視,但怎麼著也要給他們幾個一點麵子吧,可沒想到,曹弼竟然將兩輛馬車並駕齊驅,窗口對著窗口。

用得著這麼謹慎嗎?他們又不是犯人。

曹弼喊了聲謝大人,謝行儉摸摸剛剛因為驚嚇過度倒下摔痛的屁.股,轉頭點亮蠟燭,方才委身靠過來,就見曹弼的頭徑直穿過兩張緊貼的窗口,越入謝行儉所在的馬車視察起來,隻見曹弼腦袋不停的張望轉動,大概是在清點車上的人數。

謝行儉捂住嘴,驚悚的往後直退,就差一點點,他就要和曹弼來個親密接觸了。

曹弼一顆腦袋趴在窗口上,在謝行儉的視角看過來,隻能看到一個頭顱掛在窗壁上,他才將幽暗的燭火點亮,混濁昏黃的豆光將這顆毛茸茸的腦袋渲染的格外怖人。

恰時揉著朦朧惺忪睡眼,準備起夜的陳先生迎著微弱的光,一眼望到車窗上的腦袋,頓時呼吸一頓,如遭雷擊:“曹弼你個殺千刀的,你怎麼陰魂不散的跑到本官夢裡來了!”

說完,不待謝行儉解釋,陳先生就麵染凝重和驚恐,下一秒直直昏睡了過去。

謝行儉被陳先生這一瞬間的反應弄的手足無措,這陳先生可彆嚇出個好歹來啊。

“不必理會他。”曹弼動動脖子,冷冷的吐出五個字。

“他不是你……”舅舅嗎?謝行儉眼神在兩人之間徘徊。

“表的。”曹弼麵無表情,隨即語帶嘲諷:“我曹家可沒嚇破膽胡亂撒尿的舅舅,丟臉至極。”

空氣中是有一股騷臭味,望著陳先生睡榻上的一灘水,謝行儉禁不住啞然失笑,這下好了,廁所也上了,睡過去就睡過去吧。

曹弼將脖子往回一縮,隔著兩扇車壁,憋出一句話:“謝大人睡不著,不若來下官車裡一敘?”

謝行巴不得以,套上外袍拎起小被子,噠噠的來到曹弼的車棚,曹弼一人一車,車內沒有先生們震天的呼嚕聲,真真舒服。

才坐下,謝行儉便按耐不住的問道:“曹長史可派人去西山查探沒有?那邊情況如何?”

曹弼情緒低落,雙手環胸抱著不離身的長劍,冷語道:“皇上派去的人都折在半道,僥幸上到水庫的人也就寥寥無幾,幾人能乾什麼事,連水庫的渠閘都打不開。”

“那山上的人怎麼辦?”謝行儉撐著桌麵立起來,急道:“洪水一旦漫過山上所有的洞穴,那些人哪裡還有生還可言?”

“情勢危險,”曹弼聲音裡打了顫:“禦林軍都派出去好幾波,回來兄弟說已經死傷幾十人,卻連山頂都沒摸到,談何救人!”

曹弼說到此,錚錚鐵骨化為柔情似水,哽咽的熱淚盈眶,仰頭哭道:“下官好幾個兄弟都在裡頭,可恨下官此刻不能上去,若要上去定一刀斬斷渠閘,好快些放水救人,免得再讓兄弟們喪生!”

謝行儉神色肅穆,攪著手沉思,忽而一拍桌子,鄭重道:“咱們也去,到底是救人要緊,回頭皇上怪罪下來,本官一人單著!”

曹弼抹了一把男兒淚,張大了嘴,結巴道:“大人這會子衝出去,可是泄題的大罪,杜程二人泄題被斬……”

“特殊時期還管什麼泄題!”謝行儉豪氣道:“文武百官都守在山腳,我等卻舒服的縮在這享受,委實不堪。”

謝行儉站起身,將身上的長袍用衣帶捆緊,寬大的衣袖被紮的緊致,他昂起頭,氣勢逼人:“反正我也睡不著,與其在這揪心,還不如去西山助皇上一臂之力,我水性還算不錯,若能僥幸上山,說不定還能破了渠閘呢!”

“我也去!”曹弼乾練的脫下沉重的盔甲,換上勁服,拎起長劍,扯動嘴角笑道:“謝大人一屆書生有如此壯心,我這個匹夫豈能當個縮頭烏龜?瞧下官空有一身武力,乾坐在這也不是回事,總要下去會一會那洶湧的洪水,倘若皇上日後怪罪下來,下官給大人擔著,隻說是下官看管不利,才讓謝大人偷溜了出去……”

謝行儉撕下衣擺瑣碎的布料,咬著布巾將長發緊緊紮住,哭笑不得:“曹長史說這些做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本官還用不著曹長史替我兜著。”

曹弼不語,笑著伸手學謝行儉的樣子將頭發高高紮起,準備妥當後,曹弼喊來手底下的人看著陳先生等人,他和謝行儉則駕車急速前往西山。

越往西走,積蓄的雨水越深,臨近西山時,兩人索性棄車步行。

終於來到西山口,望著一片狼藉的山腳,謝行儉臉上籠起一層厚厚的擔憂,西山雨水倒灌入洞,再不開渠閘,山上的人必死無疑。

山腰斜坡上的泥石流迎麵呼嘯而下,轟隆巨響中,四處是奔跑逃竄的老百姓。

謝行儉五指倏而收緊發白,遠遠望見山腳樹底下站著一個高大身影,待走近才察覺是敬元帝。

渾身濕透的敬元帝還在指揮官差上山救人,圍上的官差領命散去,忽然一顆碩大的流石猛的俯衝飛向敬元帝,謝行儉一顆心猛的提起。

“皇上!”他鼓足氣息大吼,“快閃來——”

敬元帝被吼的回頭,流石帶下來的細碎小石子掉落在敬元帝頭頂,敬元帝驚愕昂首,被即將到來的巨石嚇的失神,雙腳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曹弼身形快如閃電,飛奔過去大手一撈,將嚇至僵硬的敬元帝攬至樹外,敬元帝還沒回過神,就聽身後“砰”的一聲厲響,才站立的那顆大樹瞬間被巨石砸成兩半,地麵上留下一處深凹的坑。

領命上山的官兵驚的回頭,快速趕過來查探敬元帝的安危,見敬元帝完好無損,官兵們提起的嗓子眼這才安然的落回肚子。

敬元帝心有餘悸的撫摸胸口,若不是當下有曹弼撐扶,敬元帝此刻腿軟的都沒有絲毫力氣。

謝行儉追上來,拱手問安後,急忙請求敬元帝離開西山腳:“皇上,西山不安全,泥石流隨時會將這片山腳吞噬,您還是速速離開此地,不然等會還會發生剛才那樣的事。”

不是他恐嚇敬元帝,西山因為平日挖礦太多,周邊的植被光禿、土壤層鬆動,雨水一旦灌彙過多,就會將山壁上的泥土攪和成泥漿猛衝下來,來勢凶猛。

礦山上積攢了一堆無用的石頭,洪水流速過快會將這些石頭帶下來,高空掉石子可不是鬨得玩的!

敬元帝心驚肉跳的聽完謝行儉的分析,還沒來得及的問謝行儉為何出現在這,周圍就有文官諫言勸敬元帝離開此地。

“此地危險重重,皇上金貴九五之身,還是避一避為好。”

“是啊,”又有人哀聲嚎叫:“國不可一日無君,此地危險重重,皇上尊軀大駕不該出現在這,得為龍體著想。”

敬元帝略略站定,不理眾人各色神情,圍上來的百官大呼讓敬元帝離開,敬元帝反倒鎮定自若的立在那吩咐官差繼續上山,百官心酸歎氣,周圍的老百姓也紅了眼眶。

要謝行儉說,敬元帝留在這裡並無大用處,之所以明知危險還不撤退,不得不說敬元帝有魄力,但這之中,卻也有敬元帝的小心思藏在裡頭。

敬元帝身為庶子高登寶座,原就名不正言不順,若非太上皇和朝中一幫老臣力舉,這個皇位還真的不一定能輪到敬元帝頭上。

民間崇尚嫡長子繼承家主之位,皇家也不例外,太上皇身體康健,雖說正宮嫡皇後不能再生育,但本著嫡長子繼承製的原則,朝中大臣當年可以以中宮無子的大罪,請奏太上皇廢後新立,天下女子諸多,總有既能母儀天下又能生養出太子的女人。

然而,諸位大人奏請廢後的旨意還沒遞上去,太上皇就一語震懾住整個朝廷,大致意思是:皇太子不能出自中宮,朕和皇後都深感遺憾,不過皇後性情溫良、淑德含章,坐鎮中宮從未出過亂子,是當之無愧的賢良好皇後,深受朕喜愛。

朝臣一聽臉色訕訕,太上皇話裡有話啊,這不就是明擺著不想廢後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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