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土飛揚,一陣馬蹄掠地的聲音從更遠的地方隱隱傳來,十數名腰佩長刀的男子迅雷一般策馬逼近。時當正午,因為雲層的關係,太陽的光線有些稀薄,領頭者拉起了韁繩,在一道長長的嘶鳴聲中,他穩住了前蹄揚起的駿馬,右手搭在目上,極目遠眺。
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隱藏在山峰的林間。
“就是這裡了麼?”像是詢問又像是確認一般,他自言自語道。
有跟隨者從後方策馬靠近,是一個穿著一身黑色裝束的年輕人,同樣打量著麵前的山峰,他應答而道:“應該就是這裡了,從西堂縣出來,往東走是去往雍州的路途,往西又是我們之前過來的方向,據說雪嶺十三騎依山而居,占據了唯一一條通往關外的要道,在這些年裡經常掠奪過路的商隊,更有屠殺過一整個隊伍的曆史,實在是惡名昭著。”
“但那也是從前了,”領頭者慢慢說道:“他們實在不應該掠奪到官府的頭上。”
年輕人讚同道:“的確,連朝廷派遣而出就職的官員都敢搶奪,也實在是太過膽大包天了一些!”
領頭者聞言,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雖然以他們的身份,確實應該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在事情發生近兩年後,而且還是在他們接下了出關的任務之後,這件案件才被推諉到他們六扇門的頭上,責令他們“順路”完成,那就難免有些“理不直氣不壯”起來。
“不過也倒是奇怪,”那領頭人微微眯起了眼,思索道:“據那位西堂縣縣令所言,那位赴任的莊姓官員倒是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傷,甚至是在他派去手下的保護一下一路平安地到達了目的地,可是,除開來那份西堂縣上呈而來的奏疏,卻不見任何來自於那位親曆險境之人的呈書……”
但這疑問也並沒有在他的腦海中持續太久,畢竟,隻是一位很有可能此生都入不得權利中心的小文官,並不值得他揪住這一點,硬挑出“骨頭”來。
“我們上去吧,”他收拾了思緒,麵露冷笑道:“雖然在商賈百姓之中聲有惡名,可說到底,也不過是江湖之上最底層的三流武人,也就是十三人中的老大還算是使得一手的好刀法,有了那麼些微薄的名氣,不值得我們多琢磨心思。”
“是。”背後眾人慨然應諾道。
山峰並不高,山林也稀稀疏疏,這讓一行人並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便找到了那一夥匪人的聚居地。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本以為是手到擒來的行動,居然在還沒有照麵的時候便不得不暫時止住——這夥匪徒之中竟也有些遺漏的人才,找到了這山腰的一處崖石間,建起了一處還算高大的木製的門樓,大門外是尖銳的柵欄,上邊是箭樓與過道。
一麵褪了色的旗子不倫不類地斜插在右上方,在風中舞動。
領頭人皺起了眉來。
“上麵沒有人。”有下屬在他身側道:“太過安靜了。”
安靜得有些異常。午時時分容易令人倦怠,但不該連一名警戒者也不曾留下,他們做的都是刀下淌血的買賣,不當如此鬆散。
領頭人的神色更為凝重起來,他的右手在腰間的刀柄之上不動聲色的摩挲,偏過了頭道:“高山青,你且去探一探。”
這是他帶來的一行人中輕功最為高妙的人物,身手不錯,頭腦也靈光。
一位高瘦的中年人站了出來,抱拳行禮後,整個人如同一隻猿猴一般,極輕盈地在山石間跳躍而去。
並沒有多久,山寨的大門“吱嘎”一聲,從裡麵被慢悠悠的打開了,那名為“高山青”的捕快就站在大門的中間,他呼哨一聲,吹了三長兩短的調子,領頭人便一揮手,率先縱馬前進。
“怎麼回事?”領頭人沉聲問道。
“沒有人,”高山青有些驚懼道:“一個人也沒有,大人,這是一座空寨。”
“你發現了什麼?”領頭人注意到了他的異常,下了馬來,問道。
“不是有組織的撤離,”高山青為大家引路道:“沒有任何打鬥過的痕跡,依照塵埃的厚度來看,應該是從很早以前就已經沒有人打理過了。”
他推開一扇左邊屋子的木門,招手揮散了厚重的蛛網,踩過了從開著的窗戶中飄落而入的落葉,似乎是因為被雨水浸濕的緣故,這些葉子上滿是斑駁的黑點,他看了看,伸手一指桌麵上的布褂道:“這件衣服的補丁明明已經縫補好了,就隻差最後的打結,這樣隨手就能夠做到的事情,卻偏偏擱置在這裡……”
“這廚房之中一鍋爐的水已經備好,柴火也已經放入,就差添上一把火的事,卻一直擱淺到現在,”從門內出來,又從內宅中轉移到另一邊的大堂,高山青肅色道:“還有這滿桌的菜肴……”
一些黑色的物體乾涸在原本的盤子上,中間一大鍋的黃白色的湯盆中,慢慢地飛出來一隻碩大的蒼蠅。
“說明他們最少離開了三個月以上,”高山青道:“但,最重要的卻不是這一點。”
領頭之人坐上了大堂最高處的那把椅子,他右手搭扶手上,環顧了一下四周,聲音有些冷硬道:“你是說,他們離開得太過突兀了,若是為了對敵,不至於連那些老弱婦孺也一同迎戰,若是自主地轉移,最起碼也應該是有過草草收拾的痕跡。除非……”
“除非是突然遭遇到了極可怕的強敵,”高山青道:“哪怕是剛剛收獲了一場的慶祝會,也依舊不能給這十三人一丁點的信心,望風而逃,說得就是他們了。”
領頭人依舊有些猶豫,這樣的理由已經是他們最能夠說服自己的原因了,但他還是感覺哪裡有些不對。
他又掃了一眼眼前,突然意識到了……是了!是了!既然是逃跑,那麼,越是倉促就會越是慌亂,可這桌麵上卻有一點,對於毫無秩序的匪徒來說,並不符合常理。
整整齊齊的餐盤,整整齊齊的酒壇,甚至連每一把的座椅都擺放地端端正正,恍惚之間,他好似能夠看得到,這一整個屋子的人,也都一齊轉過了臉來,整整齊齊地瞧著他。
一股悚然的寒意從他的脊椎骨處升起,他下意識地一用力,扳斷了這把漆色大椅的扶手,而等他看了過去的時候,他才發現,這處裂痕其實是在這之前就已經有過的……或許有誰,就曾經坐在這張椅子上,遇到過那隻在他臆想中出現過的境況,做出了和他一樣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