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身後的瓊娘快步跑來,又掏出衣袖裡的巾帕子替他擦拭額間的汗漬時,崔傳寶麵對妹妹嬌憨的模樣再也繃不住臉了。
論起來,在他心裡崔萍兒才更像是他的親妹子。雖然萍兒的性子刁鑽,吃穿樣樣都要爭搶家裡最好的,可是再怎麼吵鬨,十五年疼愛妹妹的感情,豈是說換人就能換人?
不過叫人心涼的是,如此朝夕相處,吵吵鬨鬨一同長大的妹妹萍兒,聽聞了自己的身世後,毫不猶豫地登上華車入了高門深戶,沒有半點眷戀之意。爹娘傷感之餘,他心裡也不好受。加之這換回來的妹子瓊娘整日哭天抹淚,嫌棄著崔家的貧寒,少年郎心裡更憋著邪火,隻覺得這半路送回來的到底跟自家人不是一路,怎麼看都親近不起來。
但是現在,瓊娘收斂了前幾日的怨毒冷漠,粉麵含笑地望著自己,眉眼間依稀有幾分娘親劉氏年輕時的模樣……崔傳寶第一次覺得麵前的這位千金小姐的確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再前行時,他的步子不由得放慢了幾分。
等兄妹二人一同進了院門時,劉氏正在灶上蒸製桂花糕。在蒸騰的水汽間看見瓊娘回來了,劉氏連忙喊道:“剛蒸出的糕,先與瓊娘吃,傳寶,你把水缸灌滿了也來吃。”
瓊娘聽了娘親在喚,便端來了木盆。劉氏煎熬了數日,也摸索出了剛剛返家嬌貴女兒的習慣,許是官府裡的小姐們都是這規矩,食飯前要用溫水淨手個半晌,水涼半分也不行!
她連忙取了瓢,從大鐵鍋裡舀了兩瓢熱水,又順手抓了一把蒸糕用剩下的乾桂花一並撒入木盆裡,略帶討好地說道:“你先前嫌棄鐵鍋裡的水有醃臢味兒,可大清早的,實在來不及再用小陶鍋燒,娘用桂花瓣掩了味道,你且將就著洗一洗可好?”
瓊娘被劉氏小心翼翼的模樣催生得眼角微微發熱。自己先前到底是刁蠻成了什麼樣子,才能讓這個素來潑辣乾練的婦人對自己這般小心翼翼?
可笑她對於自己的親生母親這般苛責要求,可是前世的自己,卻處處謹小慎微地伺候著自己那嚴苛得不近人情的婆婆盧氏……還有那養母堯氏。對親生母親劉氏卻從未儘過一天的孝道。
可惜自己這般小心地侍奉,也沒有落得婆婆盧氏和養母堯氏半點憐惜。最後竟然問都不問自己,便倆家商議著抬了崔萍兒入門為平妻。
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
“娘,以後不用撒花瓣,本就是蒸糕用的水,自帶著桂花的香甜,再說糯米蒸粉的熟水最養人,我這幾日的手都白皙了不少,這水是打來給爹爹和哥哥淨手的,你撒了花瓣,他們若嫌棄太香怎麼辦?”
劉氏聽了瓊娘溫溫軟軟的話不由得一怔,待看到她衝著自己甜笑的模樣,不由得也笑開了眉間的皺紋:“你不早說,若知道是給他們用的,哪裡用撒花瓣,隻一把沙子下去也磋磨不細他們的粗手!”
剛剛劈好了乾柴的崔忠看到瓊娘纖細的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一隻粗苯的大木盆朝自己走來,連忙伸手去接放在了一旁的晾糕用的木桌上。
瓊娘從肩頭抽下巾帕子,待崔忠洗了手後遞過去給爹爹擦手,本想將水倒了再新打一盆讓哥哥傳寶洗。可是想到昨日劉氏喝罵崔傳寶多用了一盆熱水實在敗家,便明白對於普通人家,柴草和熱水都是當節省之物。
於是,她便忍了下來,等父親和哥哥都淨手後,準備也用那盆水將就一下。
劉氏看見了連忙道:“娘給你另外打水。”說著,倒水另外打了一盆,又撒了些花瓣進去。
女兒的那雙手,細白纖弱的叫人看了就心生憐愛,當得好好保養著,幸而家裡有體壯的父親和兄長,粗重的活由他們男人擔著,隻這女兒要慢慢將養,一點點適應小戶的生活,不然那麼嬌弱的體格,再如前些日子病了,可叫人痛煞心腸了。
不過等到吃飯時,卻隻有傳寶和瓊娘在吃,崔家夫婦顧不得食早飯就外出擺攤賣早點去了。
傳寶吃的是桂花糕切下的邊角餘料。崔家的桂花糕是帶餡的——可是邊角切下的糕是沒有餡的。
瓊娘的碗裡卻是劉氏特意留下的方方正正一大塊。夾帶的餡料咬一口,祖傳的蜜料入口香甜,唇齒留香。
瓊娘小口咬了一下,看了看哥哥碗裡的,便轉身入了灶房,取刀將自己的糕一切為二,將大的那一塊分給了哥哥。
傳寶不要,隻說自己平日總吃,已經吃膩了,要瓊娘全吃了。不過瓊娘知道他在撒謊。蒸糕的佐料都是有本錢的,崔氏夫婦精打細算,他夫妻倆連邊角餘料都舍不得吃呢!
兄妹謙讓一番後,那糕到底是被瓊娘硬塞入了傳寶的口中。傳寶的腮幫子鼓鼓的,衝著笑開的瓊娘直瞪眼。
到底是年紀小,本來隔閡的小兄妹在謙讓推搡間竟親密了不少。
食完飯,傳寶讓瓊娘歇著,他將倆人的碗筷洗刷乾淨,轉身便看見瓊娘站在木凳上,在衣箱裡翻找些什麼。
原來瓊娘當日從柳府出來時,身上穿的是綾羅綢裙,頭上的發釵不多,卻個個是京城名鋪的精工細作。回到崔家後,這些華麗的行頭成了往昔最後的念想,她每天都要裝扮在身上。
可是這幾日,瓊娘重生覺醒後,便將它們全換了下來,讓劉氏收到了衣箱裡,倒是入鄉隨俗穿起了崔萍兒沒有帶走的衣裙。
這些衣服其實並不見補丁,雖然衣服漿洗得發舊了,可是針腳細密,領口也被那愛美的崔萍兒繡上了花樣,穿在身上也甚是合體。
瓊娘這幾日聽爹娘思念崔萍兒時,歎息閒聊,夫妻倆都納悶那崔萍兒去柳府時,穿得的那件襦裙,是從哪裡拾掇出來的百納服,補丁摞著補丁,穿得那般寒酸,直叫堯氏直言諷刺崔氏夫妻倆刻薄女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