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兩斷(2 / 2)

既然如此……

秦姝之前縱馬而來時,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總之是將圍著這裡的一圈看熱鬨的閒人和來鬨事的農夫都趕了出去,眼下還留在客棧裡的,都是被秦姝三言兩語間透露出來的氣度給折服了的商人。

之前那個率先出聲,詢問秦姝行程的人果然是個心直口快的,對著在外麵圍成一圈不肯離去的鄉民們揚聲道:

“我說你們,都把這裡圍了這麼久了,應該可以散去了吧?看看天色,馬上就要掌燈了,按照本朝律例,掌燈一個時辰後,若無急事,在路上行走的一律判作違反宵禁,要吃十大板子再罰銀兩錢!”

客棧老板聞言,也趕緊幫腔道:“對啊,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住的村莊離這兒可有足足半日的路程吧?現在回去,還能來得及在官兵巡城前避開宵禁巡視。”

一旁的商隊領頭人也勸道:“聽你這話,人家姑娘還沒拿你的聘禮呢。小老兒今日少不得倚老賣老多說幾句,既然人家都走了,強扭的瓜不甜,你還來這兒捉人做什麼?”

殊不知,他們在這邊越是勸,被攔在客棧外麵的孫守義便越是心中忿忿。

可礙於秦姝身份不明,一時間還真沒人敢攔她,可以說他剛剛表現得多氣勢淩人,眼下就有多笨嘴拙舌,木訥愚鈍。

不,也不能說沒人敢攔。

剛剛被秦姝嚇得整頭牛都趴在地上去的紅線童子,眼見自己接到的這份差事似乎要被半路殺出來的秦姝給一拆兩半,也就顧不得《天界大典》中再三強調的“不能隨意在凡人麵前暴露自己身份”的禁令了。

他立刻抬起四隻蹄子,噠噠噠噠走上前去——周圍人看他的眼神頓時變得十分奇怪,似乎覺得區區一頭牛出現在這種地方未免太不合時宜;隨後紅線童子對著秦姝低下了頭——人們終於發現這頭牛不對勁了,交頭接耳了起來,說這可彆是妖怪吧,太嚇人了;結果等最後紅線童子開口的時候,周圍反而沒人做聲了,估計全都被“一頭牛還能說話”這麼個魔幻現實給驚了個實在:

“見過前輩。恕我眼拙,不知前輩是這地界的哪一位散仙?我多些年來都沒在附近見過前輩的蹤跡,這才不識尊駕,實在失禮。”

此言一出,眾人瞬間嘩然。哪怕壓低了聲音,“邪了門了”、“難不成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我們是不是不該管這件事”之類的言語,便被夜風攜著傳了開來,連帶著被孫守義帶過來鬨事的那幫村民們都瞬間高看了他幾分:

他們隻知道孫守義家裡養著一頭老到走一步喘三喘的老黃牛,卻不知道這頭牛竟然不是凡間的牲畜,而是個有身份的家夥!

這還沒完。紅線童子的這一問,隻是匆匆走個流程而已,在開口的同時,他早就把麵前的玄衣女子給好生打量了一遍,在確定此人身上沒有半點法力後,才放下心來,和秦姝打起了官腔:

“哦,原來真是我看錯了,閣下並非三十三重天之人。既如此,我乃月老座下紅線童子之一,奉月老之命,來維護天孫娘娘和這孫氏凡人之間的婚姻圓滿,還請閣下高抬貴手,方便方便。”

不得不說,這位紅線童子真不愧是在三十三重天的職場裡混過的,對人情世故的那一套玩得那叫一個熟練:

他剛一表明自己的身份不凡,剛剛還在給秦姝幫腔的人便齊齊住了口,畢竟做好事歸做好事,但為此而得罪不該得罪的神仙,那可就要另當彆論了。

不僅如此,他還在言語間暗示秦姝的身份普通,隻不過是個毫無根基、隻是有點力氣的凡人而已,還是個渾身上下都掏不出半個銅板的窮光蛋,得罪一下也沒什麼。

更巧的是,這些話語全都不是從紅線童子口中說出的,而是被人們推斷出的“言外之意”。他本人說的話那叫一個彬彬有禮,饒是雲羅回到天庭後,心下不甘,想要跟他翻舊賬,在做得這般好的表麵功夫下,也隻能有苦說不出!

——隻可惜這位紅線童子下凡太多年了,早已和三十三重天斷絕了聯係,就連消息也不甚靈光。

否則的話,在秦姝的這張臉出現在麵前的那一刻,他就該恨老天少生了兩條腿,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能跑多遠跑多遠了。

秦姝聞言,沉默片刻,溫聲詢問道:“既如此,我還有一事不解,勞煩紅線童子為我解惑。”

紅線童子以為自己剛剛那番連敲帶打起到了應有的作用,便得意應聲道:“你說。”

他原本以為秦姝會問些與天界相關的人情關係之類的問題,卻沒想到秦姝隻是抖了抖手中的那幾張紙,開口便問道:

“按人間律例,拐賣良家子,主犯和從犯分彆該當何罪,你了解麼?”

“這……”紅線童子愣了愣,瞬間卡殼了。

他雖然下凡多年,可一直都跟在孫守義的身邊,所作所為也隻有一個目的,強行維係這樁並不匹配的婚姻,又怎麼知道人間的這些條條框框呢?

彆說人間的律令,就連三十三重天上的《天界大典》,他也忘得差不多了。

秦姝見他答不上來,也不等他從腦海中零星的記憶中尋出答案,更不為他解答,繼續步步緊逼追問:

“按《天界大典》,若兩界爭奪同一犯人有衝突時,應先按哪一方的判決來?”

這個紅線童子還是記得的。畢竟這些年來,思凡下界的仙人們心思懈怠,多多少少就會犯些錯誤。人間的律法和手段可管不著這些超脫生死的仙人,因此《天界大典》中,專門應對這種狀況的律法便應運而生:

“自然按先降下判決的那一方來,先到先得。”

——雖然三十三重天的辦事效率極其低下,但有專門監視人間動向的二十八星宿駐紮星海,還有雷公電母這兩位專門執掌天雷的神仙在旁輔助,向來都是天界的判決先到一步,能更好地鉗製住這些家夥。

可也正因如此,紅線童子才敢威脅織女。因為……

“閣下對兩界律例多番詢問,怕不是抱著要鑽空子的打算吧?”紅線童子冷笑道,“隻可惜要讓閣下失望了。因為無論如何,閣下都不能對這個人類動手,《天界大典》中分明說過,恃強淩弱,殘害人類,罪名與殘害同僚相等,該當天雷加身之極刑!”

所以不管秦姝是不是三十三重天的人,上有姻緣線鉗製,下有《天界大典》製約;她既不能帶走雲羅,又不能殺死孫守義和紅線童子,可謂是步步受困,處處死局。

他的本意是想把秦姝給嚇走的,可秦姝聽完這番話後,麵上半點動搖的神色也無,甚至還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溫和開口:

“既然你如此博學多識,想來肯定認識這是什麼。”

紅線童子瞬間就有了種很不好的預感,下一秒,他的預感就成真了。

在親眼看見秦姝從袖中取出那段紅到發黑的姻緣線和一把金光閃爍的剪刀後,紅線童子麵上的從容與血色瞬間便如落潮時的潮水般飛速褪去:

怎麼……月老殿裡那幾千幾百個同僚都是吃乾飯的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日日夜夜都有人看守的姻緣線會失竊,還被帶著下到凡間來了?!

心神巨震之下,這位紅線童子甚至連老黃牛的外表都維持不住了,一道光芒潰散後,便現出了他身著紅衣、頭紮雙髻的孩童形象,驚得客棧內的人一瞬間作鳥獸散,再也不敢管這一團糟的神仙家事。

隻是事已至此,他也顧不上隱瞞身份了,張口便對呆愣愣站在門外的孫守義扯著嗓子喊道:“你的媳婦兒要跑了,快過來把這兩樣東西搶下來!”

出乎紅線童子預料的是,聽見這番話後,孫守義的神情並未產生他意料中的變化,而是十分驚恐地看向了他的背後,甚至還倒退了幾步,擺明了要逃跑的樣子。

關鍵是,和他做出同樣選擇的,可不止一人。那些被他強行召集來的村民們也個個麵如土色,雙眼發直,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可為什麼這些人竟沒有作鳥獸散呢?就好像他們此刻還停留在這裡,不是不願離開,而是……被什麼東西給徹底嚇住了,甚至嚇破了膽,這才連逃跑的膽量都沒有!

正在紅線童子困惑間,陡然傳來一陣尖利的風聲,一截輕飄飄的、卻被打磨得十分尖利的枯枝破空而來,從側麵捅穿了紅線童子的雙耳,在紅衣孩童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

那是原本代替墨玉簪,綰住秦姝三千青絲的桃花。

數日過去,原本綴滿嬌豔花朵的枝椏已經凋零成了光禿禿的一根,秦姝便在趕路之時將它在馬鞍上磨成了尖銳的利器形狀,權作防身之用。

此刻這根枯枝一出手,果然十分好使,當場見血。紅紅白白的液體混著淡黃色的粘液從紅線童子耳中孔洞順暢滴下,腥甜的血氣在空氣中逸散開來,配著這滿地狼藉,更是駭人。

然而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秦姝的麵上依然掛著十分溫柔的笑意,和她完全無視紅線童子高高低低的哀嚎聲,又彎下腰去把樹枝往地上半死之人的腦子裡捅了捅、攪了攪的動作形成了鮮明對比。

——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不是疾言厲色,將一切心事都表現在麵上的直腸子,而是這種麵上笑得春風和煦,手上殺人連個顫都不打的家夥!

在客棧外一乾村民與客棧內若乾住戶驚恐的注視下,玄衣加身,長發披散的年輕女子直起身來,高舉金蛟剪化身與紅線,乾脆利落一刀剪下,對門口呆若木雞的孫守義厲聲喝道:

“一剪兩斷,一彆兩寬。姻緣線已破除,你們二人從此男婚女嫁,各有緣分,再不相乾!”

然而秦姝話音剛剛落定,便聽見天邊傳來一陣沉悶的、駭人的隆隆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