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電母這對夫妻不愧是執掌天雷多年的神仙,性情和行事風格也像雷霆般豪爽直接:
既與癡夢仙姑達成一致,要幫秦姝把那些落跑的幫凶逮回來,方便她日後寫文書,就得把這件事做得漂漂亮亮,萬無一失。
要不的話,就算秦君果然是個癡夢仙姑口中那樣十全十美的好心人,願意幫他們,他們也拉不下這個臉去白蹭人家的研究成果。
至於為什麼這兩人不自己研究天雷?彆鬨了,“隔行如隔山”這句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用現代身份打個比方的話,如此異常的天雷就等於出現了異常數據的試驗;而雷公電母這對夫妻兼工作搭檔,就是負責將實驗加以應用的一線實踐人員;秦姝法力之高遠勝絕大部分同僚,約等於處理數據的專業研究人員。
這樣一類比,雷公電母要向秦姝求助的原因便很明顯了: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哪裡有讓實踐人員去處理異常數據的道理?還是得讓專業的研究人員來。
於是兩人一合計,便捏起法訣,造出人界化身,趁著天雷焚燒人體帶來的濃濃煙霧尚未完全散去時,分工合作,開始逮人;而癡夢仙姑則偷偷趁機溜到了客棧空屋中,一見雲羅,便百感交集,眼眶泛紅,兩人執手相望了半晌後,癡夢仙姑才哽咽出一句話來:
“天孫娘娘……實在受苦了,恕太虛幻境癡夢仙姑救駕來遲。”
雲羅怔怔地看著麵前的仙子,隻覺越看越眼熟,頃刻間便反應了過來,低聲驚呼道:“原來是你?我昔年在天河邊上玩的時候,曾經見過你,還追著你一通亂叫‘漂亮姐姐’呢。”
“正是在下。”癡夢仙姑慚愧低頭道,“在下當時剛聽說月老將天孫娘娘的紅線牽給了凡人後,便覺十分不妥,可終究因為太虛幻境沒什麼實權,隻能咽下這口氣,勉強為天孫娘娘的文書粉飾太平。”
“幸好後來,秦君來了。若沒有秦君這番通天徹地、逆天改命的本事,天孫娘娘定然要落入凡間,困於惡徒之手……等到那時,我一想到我與天孫娘娘曾有過幼時相見的緣分,又回想自己袖手旁觀沒能救人的作為,怕是再死上一萬次,也不夠贖罪的!”
“我不是好好的嘛,說這些乾什麼。而且真要怪罪起來,也是月老殿和那凡人的過錯,與你又有什麼乾係?”雲羅噙著眼淚擺擺手,隨即上前,將癡夢仙姑從地上扶起。
兩位同樣雪衣烏發、明眸善睞的秀麗女仙執手相望,一時間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就好像今日這一見麵,便將過往天河邊上,那位見著漂亮姐姐就一通亂叫的小織女,與風流嫋娜文書官之間的前緣續上了,又將她們原本要麵對的痛苦散儘了。
既然命運已經扭轉,從此往後,當有無窮光明的未來。
這邊癡夢仙姑與織女雲羅談及眼下情況時,電母搖身一變,褪去朱裳白褲、兩手運光的法相,化作一位荊釵布裙的雙十女郎。這是她尚未被封為電母之前,在人間時名為“朱佩娘”的軀殼,眼下拿來一用,倒也正好。
雷公也隨之一變,將極具辨識度的鳥臉尖嘴褪去,化作一位身材高大、須髯戟張的男子。隻是手中的鐵錘既不像電母的金鏡般小巧,能收在懷中,便掛在腰帶間,權作個尋常鐵匠打扮。
這對夫妻結婚多年,彼此間已經像是自己左右握右手般熟悉了,陡然以多年未見的人間化身模樣相對,突然便有些靦腆了起來。
隻不過眼下的情勢可容不得他們坐下來,閒敘當年舊事。孫守義叫來的村民們終於被這道天雷給徹底嚇破了膽,有的癱軟在地,目光呆滯,半分不敢移動;有的涕淚橫流,連滾帶爬地往村子的方向徑直跑去,一邊跑一邊喊:
“救命啊,殺人啦!”
隻可惜這番胡言亂語再沒能傳到彆人耳中。
這幫人一邊跑一邊在心底大罵孫守義,心想,早知道這樁事如此危險,他們就不該看在那點錢的份上來趟這潭渾水。要是這次能回到村子裡,他們肯定老老實實種地,再也不想這些歪七八糟的東西了!
然而還沒等他們跑出多遠,甚至連這番叫喊都沒能傳到周圍居民的耳中,他們就驚恐地發現,自己腳下的道路模樣發生了變化:
無數亂石山峰拔地而起,正正好擋在他們麵前,阻隔了他們所有的去路。這山還逼真得很,隻略略一靠近,便能感受到入骨的陰風簌簌傳來,山間的精怪桀桀冷笑。烏鴉飛起,枯藤遍地;若非凶徒山寨,便是惡鬼石窟。
眾人大驚,更是沒了命地亂跑,生怕慢一步就會被山中妖魔抓去吞吃入腹。好容易繞過這些突然出現的、一看就蹊蹺得很的山峰,這才發現,自己剛剛哪是在回家啊,分明就是繞回到那間客棧的後院中去了。
村民們愈發毛骨悚然,肝膽欲裂,還想再跑,卻已精疲力竭到每呼吸一口氣,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兩肺像是風箱似的亂響,陣陣血氣衝上喉頭。
正在此時,他們從前門處聽到了另一道完全陌生的聲音。
村民們隔著逐漸稀薄的煙塵望去,便見得一位荊釵布裙、神情嚴肅的女子,正在安撫一旁也被嚇得快要原地升天了的衙役:
“諸位莫慌,聽我分說。如果這真是天雷,那你們合該高興才是,畢竟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乾坤朗朗,天意昭昭,既如此,你們還怕什麼呢?”
然而電母的這番公事公辦的安撫實在沒能起到相應的作用,反而把衙役們嚇得愈發抱成一團,手裡出鞘的刀都抖得活像風中飄絮,隨時都能把一旁的同伴給割傷:
“你你你……你是什麼人?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不要過來啊,我們、我們有刀!就算爺爺這雙招子認得你是個人樣,可這把刀不認你!”
“雷神召來,雷神召來!天啊,怎麼有個白衣服的女鬼還不夠,現在又來一個?這地方也太邪門兒了!”
電母:……認真的?你在我一個掌管天雷的神仙麵前,念雷咒要打我?你最好是認真的!
歸根到底,還是電母她出現的時機太不巧了。
上一秒有天降神雷把孫守義給劈成了焦炭,下一秒就有個之前分明不在這裡的陌生人,悄無聲息地就出現在了他們身邊。再加上之前還有個去向不明,疑似鬼魂的白衣女郎,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加在一起,怕是最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都能被震到三觀破碎,就更彆提這幫普通人了。
電母一時間束手無策,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陡然間聽見秦姝那把極具辨識度的、清淩淩的聲音在自己身邊響起:
“你們到底還乾不乾活了?那個叫孫守義的人雖說挨了一記天雷,可不是還沒死絕嘛。既然如此,你們就很該將他抓起來才對,萬一再讓他去害彆人怎麼辦?”
說來也奇怪,剛剛電母花了好一番口舌安撫這幫衙役,都沒能讓他們從直麵超乎人類力量的天雷的恐懼中掙脫出來;可秦姝這番半點不客氣的話給了他們明確工作安排後,竟如同給了他們主心骨似的,那叫一個一呼百應,無不跟從:
“女郎說得對,走走走,乾活了。”
“對啊,那家夥缺德遭雷劈那是他的事;咱們既然接了求救,就得來救人,那是咱們的事!”
“這家夥……也就是看起來嚇人了點而已。可他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還能有什麼危害不成?”
“兄弟說的是,來啊,咱們一塊把他捆起來,押到衙門去,請林幼玉大人斷案!”
電母:……不是,等等,這也行?剛剛發生了什麼??怎麼我無論如何都安撫不下來的人,被你這麼一指使,竟然還就真開始給你乾活了?!你怎麼這麼會壓榨人啊!!!
秦姝:過獎過獎,這就是我們人類社畜的本能。
那幫村民們剛魂飛魄散地從鬼打牆中掙脫,又見衙役們殺氣騰騰地提著出鞘的刀把孫守義給捆了起來,心知再不跑就要輪到自己了,便嚇得拚著活活跑到累死也要拔腿跑路——
隻可惜跑不掉了。
雷公使的好一手障眼法,把這幫從犯就像是趕小雞一樣聚在了一起,給他們來了個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他和電母分頭行動,一人往前去找秦姝順便負責安撫人類,一人從後麵收拾殘局。此時,負責收拾殘局的雷公見從犯們已到齊,便拎著錘子從背後悄無聲息地接近,有意放輕了力道,往這幫人頭上像後世名為敲地鼠的遊戲一樣,挨個輕輕一打:
隻見那好一把千斤鐵錘,當場便砸得人頭骨開縫,眼冒金星。紅的白的汩汩湧出,青的紫的連連開花。饒是看在《天界大典》“不得殘害人類”的律令上,能保全性命大難不死,也得終身殘廢形同爛泥。
等衙役們在秦姝的指揮下,把孫守義給五花大綁捆了個結結實實之後,再抬頭一看,謔,這幫鬨事的刁民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摞人地堆成小山包,整整齊齊擺在客棧後院的空地上了,可真是好一道亮麗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