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衙門(2 / 2)

隻一眨眼過後,這人周身被燒灼至壞死的皮膚,就像是被千萬隻無形的小手扒拉了下去似的,活像用鋼絲球在傷口上刷啊刷,刷出一身未曾損壞的好皮囊。

與此同時,林幼玉也認出了這家夥是誰:

這是向來好吃懶做,每天蹲在田間壟頭,對所有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吹口哨的本縣最知名二流子,孫守義。

可此時,孫守義的眼中隻有最深切、最極致的恐懼與痛楚。

在新的喉嚨、舌頭和嘴唇生出來的那一刻,他便發出了一聲非人的嘶吼,那是受儘了千萬般折磨後的人才能爆發出的野獸般的哀嚎:

“殺了我——!!!”

林幼玉皺起了眉,想到了傍晚時的異常天象和剛剛那一陣仿佛能把人魂魄都震碎的驚雷,對衙役們問道:“這人莫不是遭天譴了?”

她隻是隨口這麼一說而已,卻沒想到衙役們立時紛紛點頭,十分崇敬地看向她,爭先恐後道:

“不愧是林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這家夥拐賣了個天……啊不,人……不對,反正就是拐賣了個好人家的的女郎。”

林幼玉:?我覺得你好像隱瞞了什麼。

衙役們繼續道:“那女郎現在已經被親人接回家去了,我等特意將這惡賊與幫凶一起捉拿來,好讓林大人能問話。”

“對了,林大人,過會還有個女郎要來交罰金。這個女郎便是那被拐的受害者的親屬,大人若有疑問,隻管找她問便是。”

林幼玉點點頭:“如此知法守禮,很好。她犯了什麼錯?

衙役:“呃,一不小心把孫守義家的那頭成精的老牛給殺了?對了林大人,我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你千萬彆害怕。”

林幼玉對堂下孫守義還存有最後一絲希望的眼神視若無睹:“開玩笑,本官是武皇薨逝後二十多年來唯一一位女官。朝廷前些年下來視察的時候,見我夫君常年不在衙門,也都默認了的,本官能有什麼害怕的?”

衙役:“好的。是這樣的林大人,那個村莊裡十之八/九的男性都被孫守義叫了過來,打算把好不容易逃走的女郎捉回去。幸好有路過的豪俠相助,我們已經把他們全都逮住了。”

林幼玉拍案叫絕:“逮得好!”

孫守義開始絕望了:?你不是秉公執法的女縣令嗎,怎麼現在幸災樂禍起來了?

衙役:“但是孫守義應該還是嫌人手不夠?總之他把自家的老牛也拉了過來助陣,那牛在紛亂中被誤殺了,這便是等會子那女郎要來繳納的罰款緣由。我們看她似乎很不安的樣子,就提前告訴她說是五十文罰金,林大人看我們安排得合適麼?”

林幼玉大喜過望:“很是合適!”

孫守義麵如死灰:不,我覺得不合適。

他剛張開嘴,似乎要為自己爭辯些什麼,可下一秒,那種熟悉的天雷轟頂的疼痛感與燒灼感便又一次襲上了孫守義的靈魂,把好端端一個人憑空又變得通體漆黑、血肉乾枯,活像爐膛裡燒了一晚上都沒能燒透的一根死柴禾。

林幼玉見此,竟然半分沒被嚇著,甚至還招了招手,命一位衙役上前,用殺威棒把他給來回像是炒飯似的翻了一遍,發現此人的懷中竟揣著件羽衣,驚道:

“莫非這就是能保下賊子性命的東西?如此珍寶,定然不是他一個連田都不種的村夫能有的。也罷,等你們所說的那位女郎來了,我好好問問她失主是誰便是。”

“等那女郎前來,與我再過一遍證詞後,若無疏漏,便能按我朝律令,判他和從犯斬立決!”

林幼玉話音未落,便見得一道身影翩然步入衙門。身著玄衣,長發以枯枝高高挽起的女子對座上的林幼玉深深一拜,聲音清寒,如冰似雪:

“秦姝見過林大人。”

——這就是曾上金殿,與天子討論經書四十三件的林幼玉?果然像後世的《留青日劄摘抄》裡提過的那樣,是個又精明又聰慧的厲害人。

林幼玉聽完衙役們的彙報後,本就對為救人便不眠不休星夜疾馳千裡的秦姝很有好感,眼下見她行禮,更是忙命左右將她扶起,誠懇道:

“快快請起,秦君不必多禮。”

——如此偏僻的鄉村何時竟來了個此等人物?好俊模樣。我看她眼神清正,一身傲骨,怕是個仗義疏財的遊俠兒、江湖客。

這便是,英傑相惜,傾蓋如故。雖是初識,猶似舊友。隻要一眼,識得她霜雪為心劍作骨;何須多言,認得她詠絮之才筆墨魂。分明瓊樓天上客,卻向人間尋仙蹤!

秦姝起身後,將孫守義拐賣雲羅一事娓娓道來,隻是隱瞞了雲羅的身份,姑且說是名門千金,遮掩一二。林幼玉聽後,與衙役們所見所聞略一相合,並無缺漏,便對孫守義道:

“算了,即便問你,你傷成這個樣子,怕是也答不出話來。就叫你那些好同鄉說罷。”

衙役們聞言,立刻將瑟瑟發抖跪在門外冰冷石板上的村民們依次帶入室內。眼下雖是春日,可晚間依然有些涼意,身著單衣的村民們在風中跪久了,個個都是麵上泛青,心中生惡。

好容易挨到室內,他們一見著林幼玉,便心想,這不過是個女流而已,能有多厲害?再加上孫守義現在已經沒了人形,不能反駁,怕是哭嚎幾句就能欺著;這玄衣女子雖然看起來有點本事,可那幫人都走了,也不願意帶上她,那她就是被留在這裡的棄子,不甚要緊。

——以這幫窮山惡水刁民的眼光來看,哪怕秦姝能召來天雷又怎樣,她能以一當十又怎樣,她武藝高強又怎樣?沒見她的同伴們離開的時候,都沒帶上她麼?既然如此,這就是個被拋棄的女人。

——區區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又有什麼可害怕的?就算她有一身法力,隻要她背後沒有男人撐腰,也沒有同伴和她在一起,那還不是任由自己這麼多男人擺布!

於是這幫村民張口就要翻供,黑白顛倒起來半點都不臉紅:“大人,我們冤枉啊大人!”

“我們才不知道什麼白衣女郎,那都是孫守義自家的事,和我們能有什麼關係?”

“就是!要我說,我還想告這女郎誣陷我們呢。”

“你口口聲聲說有白衣女,倒是拿個人影出來給大人見見?”

林幼玉略一皺眉,剛想打這幫刁民一頓殺威棒,便見秦姝上前一步,深施一禮,幾縷長發散落下來的時候,依稀能窺見她明淨而寒冷的眼神:

“大人容稟,我有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