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鄉賢(2 / 2)

在雲羅險些要麵臨的悲劇中,如果說拉紅線的一乾人是幕後黑手,那麼孫守義便是逃脫不得的主凶,和他站在一起的鄉民們就是從犯,至於這位村長,那更是從犯裡的頭羊:

彆說現在他一把年紀了,就算是死了,按照前朝法律,那也是得拖出來先鞭屍、後棄於荒野的下場。

——正因如此,村長才會一見那幫外出討人的小年輕們半晌沒回來,心知不好,如果真追究起來的話,自己肯定也得遭殃,便忙忙趕了過來,正巧趕上這一幫人被按在條凳上打板子,打得那叫一個青青紫紫醬油鋪的場麵。

村長見林幼玉半晌沒有動靜,便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隨手抓了個什麼東西便抱著半真半假嚎啕了起來:

“林大人,枉我還想著,要看在你為官多年從無疏漏的份上,推舉你去做個真正的女官來著……你可真是辜負小老兒的一片心意啊!”

秦姝敏銳地察覺到,村長的這番話一出,林幼玉和她交握著的手便瞬間僵硬了,顯然陷入了天人交戰的兩難困境中。

這位老人看似糊塗,可一把鼻涕一把淚嚎出來的字字句句,都正巧戳在了林幼玉的軟肋上:

“林大人,你須知本朝做官,除了科舉入仕外,還可以由鄉賢與長者推舉。”

“小老兒見你在這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磋磨了這麼多年,朝廷又不認你,還打算推舉你當個正經女官的,你若是把這幫人活活打死了,那還有誰能推舉你?”

須發皆白的老人抬起眼來看向林幼玉,一雙渾濁的三角眼中放射著不懷好意的精光,顯然他自覺已經拿住了林幼玉的命脈:

“……或者說,你就不怕我告你?”

“彆忘了,你現在可是個結了婚的婦道人家,按理來說,是要呆在家中,為丈夫好生打理家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兒還有你出來拋頭露麵做事的道理?”

林幼玉聽著這位老人嘔啞嘲哳如烏鴉的聲音,心中愈發厭煩,麵無表情地握緊了秦姝的手,心想,如果這位瀟灑遊俠、翩然女郎,真能如一陣來自遠方的風那樣,將這積弊與沉屙都吹散開來,露出朗朗乾坤,那該多好?

——隻可惜我與她非親非故,又怎麼好去一直麻煩她,請求她的幫助呢?

——而且她已經給我講了不少幫得上忙的好法子,夠了,已經很夠了,做人不能貪得無厭。

村長見林幼玉未加反駁,心中便愈發有底氣,也不抱著殺威棒嚎了,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對林幼玉道:

“雖說今上可能已經完全把你給忘記了,也有可能默許了你的牝雞司晨之舉,但如果我上書去告你一告,你猜猜會不會有人提醒今上,他曾經在武皇手下何等委曲求全地討日子,他又會不會由此聯想起你來,覺得女人不該做官?”

他越說越興奮,似乎真看到了自己一介草民,能夠通過“鄉賢”的身份,把一位做了十多年官的女人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的成功景象。

幸好村長還存留了最後一絲理智,記得今日自己是來勸林幼玉高抬貴手的,而不是真要告發她、和她結仇的,便勉強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繼續勸道:

“林大人,你昔日還是個小女娃的時候,就願意為父母賺生活,為自己博功名,赴京趕考,名動京城。怎地現在都成人做官了,反而不明白這一身知識的價錢了?”

“你這滿腹學識,若換不來功名利祿,便等於無用!”

秦姝眼見剛才還能與自己暢談“等將來我要上書陛下,推行法案,讓天底下男子再也不能隨意毆打妻子”這一頗具現代婦女保護法構思的林幼玉,被這當頭棒喝後,竟似丟了魂似的,在最初的驚訝過後,隻沉吟片刻便明白了問題的症結所在:

現在是封建社會。

在封建社會,讀書的最終目的,就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上至士大夫,下到窮酸秀才,每個人的最終目的都是入仕,在有錢有糧保證自己餓不死的前提下,才能去談人生理想,去談崇高未來。

眼下林幼玉所麵臨的困境,是官府不願承認她女官的身份;而這個死局的原理,和那幫刁民們膽敢頂撞身為神仙的秦姝,毫不畏懼地當場撒謊翻供的原理一樣:

你才學再高又如何,你本領再強又如何?你是個女人,你的功績是不會得到承認的,你永遠都得不到應該屬於你的功名利祿!你永遠不如我們,你又有什麼好怕的?

——然而林幼玉如果真是個這麼容易被打倒的人的話,她也不會成為有史以來唯一一位被記入史冊,成為“求試中書行省”的女進士了。

她在求助內心,反思自我,卻發現往日接受的儒家經典都無法解答她的問題後,當機立斷便求助秦姝,將全盤信任交付給了這位一見如故的陌生女子,便宛如一朵在淤泥裡即將凋零的花朵,期盼一陣能拂開重重遮蔽的清風:

“秦君,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