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拔劍(2 / 2)

抱著如此想法,怒氣衝衝出門的符元仙翁剛一出門,便見到了背負著雙手,正仰著頭,閒適淡然站在庭院中,認真欣賞一株四季不敗的白梅的秦姝本人。

說來可真奇怪啊,生活在三十三重天上的花花草草,都該四季不敗,常開常新。可這滿樹的寒梅在秦姝的麵前,竟有些要收斂起花瓣,不再盛開的意思了:

是因為這能淩霜傲雪的白梅,都被她周身的冷意逼得無法綻放;還是這白梅生出了靈性,在她的容色麵前都要俯首認輸?

總之不管這幅畫麵有多賞心悅目,對符元仙翁來講,都半點美感也無。

他一見秦姝竟如此悠閒,還有賞花的閒情雅致;再想想自己剛剛竟然被這樣一位晚輩給逼得如此狼狽,心中不免又氣又急,張口便斥責道:

“秦君未免也太不知轉圜進退之理——”

符元仙翁敢這麼跟秦姝說話,其實也是在賭,賭秦姝身為一個剛誕生數百年的新生神靈,哪怕再怎麼勤懇修煉,法力強度也終究不如享受了千萬年香火、吃了無數仙酒和金丹的自己:

按照天界“實力至上”的原則來說,實力不如人的,地位就低。

隻可惜,越是年老守舊的神仙,就越輕視人類;他們自然也無從得知,人類的感激與供奉,究竟有著多強大的力量:

在昔年從遇仙鎮中繼承的恩情與感激之下,玄衣女子的神像與美名曆時百年,幾乎已經傳遍九州四海。

盛大的國家自然要有與之匹配的氣量,閉關鎖國絕非良策,也唯有真正強大的國家,才有著將自身的足跡一路散播出去的勇氣與信心。

於是一代又一代的商人們在駝鈴聲中跋涉過大漠,又在海風中穿過海峽,在冰雪中見過極光,抵達鬱鬱蔥蔥的熱帶雨林。不管他們去往何處,都會攜帶“秦君”的一座小小雕像,據說這雕像的主人有著明辨忠奸的本事,隻要一心向善,就能得到秦君的庇護,財源滾滾,百年無憂。

這些來自商人的供奉如果集合在一起,便足以形成一位全新的掌管商業的神靈;然而就連如此龐大的力量,都不過是來自人間的功德的極小極小的一部分而已。

真正提供給秦姝源源不斷,生生不息的法力源頭的,是千千萬萬名女子。

寒窗苦讀的少女們,在實在累到不行的時候,就會望向天邊據說是秦君宮闕所在的地方,心想,她有她的“天上白玉京”,我要去叩開人間的“十二樓五城”;宵旰憂勤的女官們,在極度疲倦時,便會看向室內供奉的玄衣女子的神像,回想起“牛郎織女”傳說裡,那個能吞噬無數女子的偏遠村莊,便渾身一個激靈,繼續埋首案牘:

要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要讓律法和陽光去往更多的地方!

未出嫁的少女的閨房裡,會掛起玄衣女郎的畫像;出嫁後的夫人們的梳妝匣中,會藏有一把金色的小巧剪刀;想要再嫁的寡婦去找媒人的時候,就會想起,如果不是林幼玉大人,那能壓死人的貞節牌坊,隻怕現在早已壓垮她們的脊梁:

她掌管姻緣紅線,又手持金蛟剪。她從不強行維係婚姻,更是引導自由。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無數涓涓細流彙成江海,無數江海凝結成宇宙。

在這樣的供奉下,區區一位掌管妖怪紅線的舊神早已沒落,即便符元仙翁誠然經曆過封神之戰,可也不過是當年舊事,“好漢莫提當年勇”,此人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於是秦姝半點沒給他這個麵子,當場就漫不經心地開口,打斷了符元仙翁的這番話:“我的確不懂轉圜,所以我心懷疑問,便直接前來了。怎麼,你沒收到我的拜帖麼?”

符元仙翁:???謝謝,我隻恨我不能說沒收到。

秦姝見他不說話,便又繼續耐心勸道:

“依我之見,救命之恩有很多種報答的辦法,並不是說白素貞為了和許宣斬斷前緣,就必須以身相許,去他身邊吃苦。我覺得你這條紅線,拉得是大錯特錯。”

符元仙翁聞言,麵色愈發鐵青,冷笑道:“秦君這是鐵了心,不與我們站在同一條路上啊。”

秦姝聞言,這才放下一直背著的手,緩緩轉過身來,直視著這位曾握有大權,可眼下不過是窮途之末的姻緣神。

這番動作若換彆人來做,少不得有些過分古板的錯覺;可換到她身上,便憑空而生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從容端莊。一時間,玄衣女子那姝麗的眉目間,竟有著比白雪、比寒梅更加清冷的寒意與寂寥:

“的確如此,借你吉言,幸好我們不是一路人。因為我的路隻會更遠,更長,更有希望。”

符元仙翁聽得這番話後,雖心頭狠狠一跳,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站錯了隊伍;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玉帝陛下已經將天界困境講解給他聽了,除了繼續拉這些極不般配的紅線之外,好像的確沒什麼彆的解決辦法。

於是他強撐著反駁道,“我看不見得吧?你莫要以為現在掌權的是這位陛下,淩霄寶殿裡的那位陛下就醒不過來。”

“他苦曆過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該十二萬九千六百年,這是何等輝煌,何等歲月,說是與天同壽也不為過。”2

“相較之下,瑤池王母在來天界之前,隻駐守昆侖蠻荒之地,深居簡出;你更不過是個剛剛誕生了幾百年的小小神靈,這點榮耀這點官職,不過是草上霜、風中燭,憑什麼去和‘天’鬥?秦君,你再這樣一意孤行下去,保不準就是個‘死’!”

“我身雖死,我道永存。”秦姝眼看是說不通了,估計等下得好好打上一架才能彼此武力說服,就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下衣袖,伸出一雙清瘦有力的手來,雙手合起,比了個法訣的起手式,對符元仙翁笑道:

“便是殺了我,也有後來人。”

“更何況,如果我的路上也要有所犧牲,我也隻會將我自己第一個填進去,總不至於像你們這樣,拿女人的命往裡填。”

這句話相當精準地戳中了所有堅持站在玉皇大帝一派的神仙們的痛腳,符元仙翁自然也不例外。隻見他麵色愈發難看,沉默片刻,冷聲道:“秦君既如此說話,想來心中早有決斷了,又何必繼續勸我呢?請秦君有話直說罷!”

“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秦姝欣然頷首,揚聲朗笑道:

“我今日前來,是要以《天界大典》中‘二神爭一職,必以實績排定先後’之律例,借白素貞婚事,從仙翁手中奪得‘妖怪姻緣’掌控之權。”

這番言語落在符元仙翁耳中,便如山崩海嘯,震耳欲聾。他大怒之下氣血翻湧,險些生出心魔,即刻怒發衝冠,拔劍而起,朝秦姝直直刺去,同時高聲喝道:

“小子好膽,竟如此狂妄——吃我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