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社死(1 / 2)

至於正在被杭州縣令林東念叨著的符元仙翁在哪裡呢?彆說,林東這次還真的冤枉他了,因為符元仙翁並非有意落跑,而是正在天界忙著找同僚去處理杭州的暴雨。

按照《天界大典》中的規定,雖說兩位神仙在搶奪同一職權的時候,必須在人間不暴露身份地做事,最後以雙方功績來判定輸贏;但是在這條律令的後麵,還有這樣一行小字補充:

如遇緊急情況,可暫時顯露真身。

問題是天界的諸位都是按常理辦事的正經人,誰會弄出個緊急情況來?時間一久,這條律令就變成了廢紙堆裡吃灰的多餘物件兒了:

先不說在天界各處職權分配已趨於穩定的當下,還會不會有人願意下凡勞累,隻為了變得更累;就算有人願意下凡去乾活,以三十三重天鹹魚們的視角來看,誰願意做這種多餘的事情,誰就是大傻瓜。

香火功德什麼的足夠吃就行,保持個體麵樣子就可以,一百分可以考,但是沒必要,大家都拿個良好的八十分混日子也未嘗不可。

在這樣的思想影響下,符元仙翁一時半會想不出什麼“緊急情況”來暴露身份,隻會按照正常流程去找雨師和天女魃來處理洪水,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隻可惜秦姝是個向來不走尋常路的人。你若是給她設置了一條曲裡拐彎、繁文縟節的正經道,她當場就能開著推土機來把這條路給推平成一路到底的高速。

於是,本著“沒有困難也要給對手製造困難”的精神,傾倒灌愁海水,把符元仙翁給調虎離山弄走了的秦姝,剛感受到符元仙翁前腳離開,後腳就去往江邊,在滿目泛濫的洪水中找到了白素貞。

然而此時,白素貞的狀態已經十分不對勁了。

她的麵上再也沒有了那種散仙的閒適光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十分困頓痛苦,卻又因為無法從這份痛苦中解脫出來而自暴自棄的絕望。

說來也巧,秦姝曾經在現代社會中,從無數前來向她尋求幫助的女性身上見過這種絕望感:

她們明明都是有學識、有能力、有自我靈魂的女子,在認清了丈夫的人渣本質後,卻“家庭”和“兒女”的牽絆下,不得不痛苦地放開手中的救命繩索,轉而將滿腹的絕望都傾倒給像秦姝這樣前來調解的工作人員。

如此看來,古往今來,女人們所遭遇的困境何等相似啊,就連白素貞這樣的非人類,也會被所謂的“恩情”與“報應”所困;可正因如此,她的絕望,就比區區“家庭”和“兒女”這樣的凡塵之事帶來的痛苦,來得更加不可解,更加無儘頭。

——因為這是符元仙翁帶來的紅線,因為這是“天意”牽係的姻緣。

當白素貞沉默不語,凝視著滔滔江麵的時候,秦姝總覺得,她下一秒就能跳進去,要麼死在裡麵,要麼卷起萬丈波濤,和許宣同歸於儘。

然而白素貞麵上的所有糾結與晦暗,在見到踏浪而來的秦姝的下一秒,就消失殆儘了……或者說,轉去了另一個很極端的方向。

她在見到了秦姝這個“要把親妹妹推進火坑”的道士後,當場便怒意暈頰,咬碎銀牙,法訣一比,就要帶著這滿江洪水向秦姝襲擊去:

“好賊道!你可知那許宣是什麼人?他忘恩負義,滿口謊言,根本就不是個能托付的良人!我受苦是因為我斷不開紅線,太虛幻境不能救我,**靈妙真君沒這個權能……再加上我千年前欠過他的救命之恩,實在沒了法子,才和他匹配夫婦,假裝恩愛的。”

一時間,滔天江水攜千年白蛇散仙的怒意襲來,真個是風蕭蕭、雨瀟瀟,連帶著白素貞的聲音都有一份悲涼蘊藏其中:

“可你呢?你分明也是個有修為的人,能看出此人命數不濟,品德不好,為何還要推自家妹

子入火坑?今日就先讓我教訓教訓你這賊道,彆自以為修了道,就脫離紅塵,不入三界,愣是不拿凡間女人的命當命!”

可秦姝是何等人物?她袍袖一/.52g.G,d./卷,甚至都不見她有什麼動作,就輕輕鬆鬆攔下了白素貞的一切攻勢,將這足足一江的水都凝聚在了半空,形成一道銀色的水幕。

若不是外城的人都逃往內城,尋找高地避難去了,且正在抗災救洪的僅憑著這道水幕和兩人鬥法時,倏忽而起瞬息即止的氣勢,便能引來萬人圍觀,又憑空而生出“水淹杭州”的妖孽傳說。

與此同時,秦姝對白素貞單刀直入地問道:

“如果那位女郎不曾受害,如果有人能斷開你的紅線,你還要水淹杭州城麼?道友,請你對我說實話,我剛剛分明從你看著江水的眼神裡,感受到殺機了。”

——她之前在天界的時候,按照正仙對散仙的稱呼,隻能叫白素貞為“白姑娘”;可眼下在人間,頂著“道人”這個假身份後,卻能稱呼她為“道友”了,將原本那個還帶著點人間煙火氣息的稱呼,迎回了正途上來。

——多麼諷刺啊,上界對下界的壓迫,正仙對散仙的傲慢,三界生靈對妖怪的蔑視,歸根結底,其實都是一個風格的。

白素貞被秦姝這一手精妙法術震得險些整個人沒當場飛升,心中隻又敬又疑又氣,整個人都呆住了:

按照修行者“實力至上”的規矩,有如此本領的人,的確當得起彆人的尊敬;疑惑的是,杭州這片土地上何時竟出了個這般人物?當然最讓她生氣的,還是這位女冠分明有如此修行,卻為何要害自家妹子!

直到秦姝問出這個和她目前扮演的人設完全不同的問題來,把白素貞的滿腔疑惑都打碎了,逼得她甚至都沒工夫繼續疑惑秦姝的人設怎麼這麼割裂,隻被迫直麵這千萬人性命的問題:

你真的要水淹杭州城麼,就像後世無數傳說裡說你水淹金山寺,不顧普通人死活那樣?我總覺得你不會是這種被愛情燒昏了頭的人,請回答我。

於是這個問題一出,白素貞沉默了很久,才艱難地搖搖頭,沉聲道:

“我原本也不該這樣想,隻是許宣這人對我的牽掣太令人心中鬱鬱了……一時間,我隻覺全天下的人類裡沒有一個好東西,這才會有方才試圖水淹杭州的一意孤行。”

她說話間,又遠遠凝視了一眼林氏宗祠的方向,聽著遠處傳來的“救水、救人”的聲音,終於放下了手,將滿天水幕都散去了。

水幕落下之後,一半沒入江中,一半沒入天地,便顯得風聲愈發淩厲,雨聲更加急促,險些將白素貞的喟歎都隱沒在滿耳的風雨裡:

“可我細細一想,還是算了。雖然殺了他,能讓你妹子和青青不再被糾纏,我有黎山老母師門,無非就是重新修行而已……可畢竟杭州城內,還有林氏;天地之間,還有善人。我實在不能因為一己私心,便叫這些好人也受苦受難。”

她說完這番話後,輕輕吐出一口氣,似乎終於擺脫了什麼桎梏似的,冷靜了下來,向秦姝投來疑惑與譴責交織的銳利眼神:

“可話說回來,你到底是什麼人,又究竟站在哪一邊?道友,這番爛攤子不是你能隨便插手的。若你沒做好與這些陳腐規矩鬥爭到底的準備,還請你速速離去,莫要牽扯其中,我言儘於此!”

秦姝沒有回答她的這番反問,隻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瓶,遞給白素貞,道:

“我觀你言行,是個仁善之人,既如此,我願助你。”

“你若信我,便取了這玉淨瓶,收起滿城洪水,管教你日後修成正果,得證金身。”

她凝視著白素貞的麵容,隻覺後世傳說裡那個溫柔嫻淑又十分深情的“白娘子”形象,終於和麵

前這位再痛苦也不會放棄掙紮、再絕望再心生惡念也終究沒有拉任何無辜人下水的白素貞分離了開來:

我就知道,你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好姑娘。

能投入黎山老母座下,苦修多年修成人身的女子,絕對不會像後世傳說中那樣,因為區區一個男人,就要讓滿城無辜百姓陪葬。

於是在白素貞接過秦姝手中玉瓶後,秦姝卻並未縮回手去,而是繼續對她伸手道:“還請道友再給我一樣你的信物,使我能幻化成你的模樣,代你去許宣麵前和離。”

“不管他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是斷絕紅線還是轉移紅線,隻要有我在,就管保不叫你受半分傷害。”

白素貞聞言,哪怕上一秒還在跟這個“賊道”動手,對她提供的這份幫助其實也半信半疑;但一聽這話,當即便反駁道:

“萬萬不可,怎能讓道友替我去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