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社死(2 / 2)

然而她剛說出這番話來,話音尚未落定,便見秦姝一笑,伸出手去,從空中挽定一縷氣流,就像是蝴蝶停駐落花、飛鳥踏過遊魚般閒適從容,對白素貞一點頭:

“多謝道友賜息。”

她話音落定,頃刻間便有清風席卷外城,將這縷夾雜著白素貞氣息的氣流裹在自己周圍,幻化成白素貞的樣子,在林氏宗祠所在的高地上悄然落定,走入人群。

白素貞見這位道友來去無蹤,一下子就將這隻玉淨瓶和外城的水全都交給自己了,也隻能任勞任怨地收拾起“爛攤子”來,同時在心底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

也好也好,沒準將來還能混個治水的傳說吃香火呢,不虧不虧。

正在外城的白素貞努力將洪水收攏,歸入瓶中時,城內高地上,青青和林東的對峙剛剛結束,林東在無數人譴責的目光下汗流浹背,無可奈何之下,逼著許宣寫下了和離書。

這和離書剛寫完,還沒被喜形於色、心想“等下就能轉交給姐姐”的青青接過去,便被一隻素白的、清瘦有力的手抽了過去,拈在手中。

林東一抬頭,見是白日裡的那位夫人,心中立刻大喜,心想,如果勸不動色迷心竅的許宣,那至少可以從賢妻這裡入手嘛,便急急勸道:

“娘子還是再考慮考慮和離的事情罷……”

然而林東話音未落,便聽得一聲怒喝:

“好匹夫!你把我當誰?”②

林東聞言,心下大驚,再一定睛望去,隻覺一瞬間三魂七魄,飄飄蕩蕩;心驚膽碎,肝腸寸裂:

隻見那女冠陡然變幻形貌,露出一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端莊妙容,輝煌法相。頭戴五嶽華簪,身披七星道袍;足下登雲麻鞋,腰係天蠶絲絛。腹中久諳塵世苦,心上常修四諦饒。悟出空空真正果,煉成了了自逍遙!③

——因為按照整個三十三重天對人類的輕視,按照“實力至上”的法則,秦姝身為堂堂太虛幻境之主、**靈妙真君,是完全可以將這凡人的誤認與攀關係,視作極度失禮的冒犯,進而顯露真身。

——這就是所謂的,用魔法打敗魔法,用繁文縟節打敗陳規教條!

此時天色已經逐漸亮起來了。在微茫的熹光裡,卻有一張麵容,比那初升朝陽的輝光更加耀眼、更輝煌。重重疊疊、無窮無儘的彩霞與祥雲從她身上飛速擴散開來,一時間,竟將周圍的積水都逼得層層褪去,露出了乾燥的土地。

洪水漸漸退去,便有新綠萌芽。隻見那路邊野芳吐蕊,山間枯木抽條,星星點點的綠意從秦姝的周身飛速擴散開來,鋪天蓋地行遍杭州的每個角落。

幾乎所有杭州城的人都集中在這處高地上,然而此時此刻,竟像是全天下的沉默,都也一齊凝聚在這裡了。人人皆屏息凝氣,生怕鬨出半點動靜來,打擾了麵前的美景,隻有一位眼神純淨的小女孩尚不知神

仙之威,拍著手叫母親低頭來看:

“娘親娘親,快看地麵,變軟啦,變黑啦,好漂亮呢!”

與此同時,剛剛從西湖邊回來的林妙玉聽說這裡似乎有人鬨事,連身上的狼狽情況都來不及收拾,急急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卻在看清了在萬千霞光襯托下顯得格外清晰,與那張掛在自家祠堂中的畫像並無二致上的麵容後,怔住了,喃喃道:

“……秦君?”

秦姝抬起眼,遙遙向林妙玉的方向看去。在這兩人的目光相接觸的一瞬間,兩張熟悉的麵容,兩道熟悉的靈魂,隔著數百年的時光與洶湧的人潮,同時在心底感受到了一種微妙的欣慰與歡喜:

果然是,辭卿麵,久彆重逢;再相識,故人容顏。題詞一遍,謝她昔年舉賢;柔腸百轉,迎她揮灑連翩。前途忒的多風險,願君家長途保全,誠然三生結前緣,更叫人駐足不前!④

於是在周圍無數人的瞠目結舌下,隻見這位在人間久負盛名的真君,竟然對著區區一位縣令候補、一位不受重用的女官點頭行禮,甚至還認真稱呼了她的官職:

“林大人。”

此言一出,林東頃刻間麵色灰白,踉踉蹌蹌向後跌坐了過去,卻再也沒人敢上前扶他一下,甚至連和他簽了死契的仆從都覺得有些想換個主人:

在場明明有兩位林大人,秦君卻隻和一位打了招呼,對另一位視而不見,理都不理。這說明了什麼?還不是林東被神仙厭棄了!

然而有個人比林東更失態——雖說這人嚴格意義上也不能算“人”就是了。青青目瞪口呆地看著秦姝,那眼睛瞪得比魚生中任何一天來得都要滾圓滾圓:

“不是,等等……你、你怎麼是秦君?!”

但真要在非人類的領域裡論起來的話,還有個人比青青更驚訝。

正在遠處歸攏灌愁海水,將杭州一點點從洪水中拯救出來的白素貞,在感受到秦姝的氣息後,險些嚇得沒把玉淨瓶裡的水都再倒出去,對杭州來個二次傷害:

“秦君怎地突然在這個地方?莫非秦君是下凡來的?不對,這個氣息不太像剛到此地,更像是已經在人間待了一會兒的……”

一瞬間,青青和白素貞這對主仆,終於跨越物種來了個靈魂共鳴:

好家夥,原來之前的那個女冠就是秦君你?讓我想想我之前乾了什麼……算了,還是彆想了。總覺得會回想起一些很可怕的東西來。

——此時此刻,秦姝下界時,布下的所有安排終於收攏。

她借來哮天犬,在不傷害到任何人的情況下,成功釣魚執法,讓許宣當著白素貞的麵說出了“和離”的關鍵詞,斷開兩人姻緣紅線;同時,她又察覺到了青青身為妖怪的自卑與要強,於是安排相對來說比較憨一點的哮天犬去安撫住了她,讓青青不至於真的走極端,和許宣同歸於儘。

她深知符元仙翁是個和天界的鹹魚們一樣,隻會正兒八經走流程辦事的家夥,於是她帶來灌愁海水迷惑了符元仙翁,趁他回天庭找雨師和天女魃的時候,找到了白素貞,一語驚醒夢中人,徹底斷絕了在所有版本的《白蛇傳》中,都為人詬病的“水淹金山”的橋段,救下無數百姓;這樣一來,符元仙翁之前和和氣氣找上門來時,暗示的那樁“會導致無數人死亡”的婚事,便再也不可能成真。

她在得知林氏一族成功立起,卻又感受到當朝掌權者似乎在極力避免這種情況之時,當著杭州城內所有百姓的麵,先是斥責林東不作為,再顯露真身加以威懾。對人民群眾要擺事實、講道理,加以說服;對這種不作為的官僚,就要以無可抗拒的威勢實行裁決!

如此一來,在見證過林東的不作為之後,但凡是個長眼的人,就該知道下一任的縣令應該是誰:能者居之,分明是更能做實事的林妙玉便合

該擔任杭州縣令才對。

然而腐朽到極致的王朝,是無法挽救的,必須破而立之,在舊朝的廢墟上建起新都,才能帶給人民群眾以更好的生活。

那麼要怎樣造反呢?灌愁海水的功效此時此刻便發揮出來了,正如那眼神明淨的小女孩所感受到的那樣,被灌愁海水浸泡過的地方,已經全都變成了肥沃至極的土壤,很長一段時間內,杭州城的作物產量隻會三倍起步,為民間革命奠定堅實的物質基礎。

這麼多的事情,全都是秦姝在天牢探望完白素貞後,略一沉吟便定下的計劃。來自千年後的凡人的智慧,此時此刻,有著能抗衡神仙妖魔的,開天辟地的力量!

短短一天,前後不過十二個時辰,來自現代紅旗下的人民公仆,就把白蛇傳的故事給卷了個亂七八糟,以推土機的架勢把這個故事裡裡外外都翻新了一遍:

彆談什麼人妖殊途,彆談什麼求之不得,彆談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些都是男性文人給女性妖精扣上的枷鎖,便是偶爾有同情的、客觀的、努力掙脫大環境束縛的筆觸出現,也隻能在千千萬萬被扭曲了的話本中被淹沒下去。

我隻相信我所見到的,能在千難萬險中,從動物修成人身的她們,應該有著比許宣這種嘴上說著一生一世一雙人、事實上卻隻想著左擁右抱忘恩負義的男人,來得更智慧,更堅強,更勇敢。

我來,我見,我插手,我改變。

——我要這虛情假意都散儘,撞破日月換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