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神怒 “都鬨夠了沒?”(2 / 2)

秦姝聞言,果然在她身邊顯形,使了個障眼法叫外人都看不到自己,這才問道:“怎麼?”

“秦君雖然是為她們好……可一定會有人恨你的。”林妙玉憂心忡忡,飛速開口解釋道:

“那些沒什麼名氣,被坑蒙拐騙到這裡的女子們,肯定會感念秦君救她們出火坑的大恩大德;可對那些已經有了點名氣,被男人們吹捧得看不見繁華表象下的血淋淋慘案,認為自己隻要隨便一賣笑,便能日進鬥金的女子來說,秦君這分明是在斷她們的財路。”

“荊釵布裙怎麼比得過金銀綢緞,日出而作怎麼比得上不勞而獲?”

身穿淺綠官服的林妙玉看著秦姝的麵容,隻覺自己的心底似乎也燃起一捧火來了:

“秦君聽我一言,實在不是我心狠,也不是我一定要將人分做三六九等……實在是有些人,在爛泥潭裡呆了太久之後,已經連根都爛掉了。有些人你越是救她,她便越是恨你!”

“秦君數百年前,降下神跡,助我林氏一族成就今日家業,是時候讓我們來報答秦君了。秦君隻要去救那些值得被救的女子就行,剩下的惡名,就讓我們來擔。便是生拉硬拽,也得把她們從男人打造的錦繡陷阱中拉出來!”

林妙玉見秦姝沉吟不語,還以為秦姝把自己和林東歸成了一類人——不對這麼說來其實也沒錯,畢竟他們都是林氏宗族的——於是林妙玉心急之下,並起兩指,飛速指天發誓道:

“我林妙玉在此,指皇天後土起誓,若有半句虛言,叫我——”

“不必。”秦姝一驚,輕輕一彈指,便將林妙玉那番“若我說謊,就叫我不得好死,永不超生”的毒誓散在了空氣中,婉拒了林妙玉自告奮勇的背鍋行為,隻問道:

“阿玉,我能這麼叫你麼?”

“當然可以,不勝榮幸。”林妙玉欣然道:

“也不怕秦君笑我,我分明與秦君是第一次見麵,卻感覺倒像是前生已經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便是再多十年的時光,也隻恨不能與秦君朝夕相處。”

她細細凝視著秦姝的眉眼,隻覺幼時在祠堂中,見到秦姝畫像的第一眼時,從內心最深處油然而生的那種熟悉感,此時此刻,竟帶著另一種感覺湧上來了:

……人人都知道風塵女子苦,都知道她們不容易,可為什麼沒人去救她們?除去錢財的問題之外,還有什麼東西,牽絆著向她們伸出的援助之手呢?

是男人啊。

若是徹底解放了這些被害者,失去了泄欲工具和“時不時來吟風弄月一下,在消遣的同時展現自己善良美名”工具的男人,會聯合那些被他們洗腦了的受害者,轉而將臟水潑去誰身上呢?

我們的秦君,是個很好很好的神仙。以前雷公電母都隻是傳說,從來不見他們真正懲罰惡人;以前的姻緣紅線一旦綁定,就再也不能剪斷;以前的女子連這種短暫的、虛假的繁華都不能有,一生困於閨閣之中,隻能打理內務,將詠絮之才消磨在柴米油鹽中。

可數百年前,秦君來了,於是一切都變了。

天雷開始懲戒惡徒,雷公電母開始真正在人間顯靈;想要和離的女子會得到太虛幻境的入夢一剪,從此再也沒有藕斷絲連;女官開始普及開來,雖然在許多心懷不軌的人的影響下,大家掌握不到太多實權,可若秦君不來,我們或許連這些微末的解放也不會有。

——這樣好的秦君,這樣好的太虛幻境之主,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將臟水潑到她身上!

於是林妙玉心神激蕩之下,竟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和秦姝探討“該怎麼救人”的這個問題的了,隻恍惚著問了一句:

“莫非我前生,果然見過秦君麼?”

彆說,這個問題還真把秦姝給難住了:

這個世界裡的神仙們分工十分明確,就好比秦姝主管的是三界姻緣,那麼地府那邊的靈魂轉世投胎的相關工作就絕對不會上報到她這裡。

以至於哪怕她對著與林幼玉十分相似的這位女子,都能感受到那種微妙的熟悉感,可終究也不能相認,因為“主觀感覺”是不能被當做“客觀證據”的。

可對著林妙玉那滿含期待的眼神,秦姝也說不出什麼太冷漠、太客觀的話來。

於是她沉吟片刻,握住了林妙玉的雙手。

那雙手上帶著層層老繭,從這些老繭的位置來看,與秦姝上輩子見過的那些常年下地體察民情觀察農作物的生長狀況的基層一線工作人員的情況十分相似,這是一雙能做實事、乾大事的手。

而秦姝眼下的手上,雖然因為閉關多年,沒有這種痕跡,可她在與符元仙翁鬥法時,那一手從上輩子帶來的空手入白刃的本事,使得她和林妙玉在某些方麵,竟也有了微妙的相似之處了。

“我見阿玉,如見我姊妹;我見天下女子,亦如見我手足。”

“我不必求什麼虛名,也不指望什麼香火。千秋萬代之後,總有人能評說我今日功果。隻要阿玉能做主,讓這些女子去林氏學堂求學,好有一技之長傍身,我便再不求什麼了。”

“那虛華表象總要撕碎,那錦繡陷阱總要掙脫。隻要有一人能醒過來,便會有千萬人、萬萬人,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林妙玉百感交集之下,心想,都說“古人求沒世之名,今人求當世之名”,可秦君竟什麼都不求……既如此,那我還怕什麼呢?自然應該救人救徹!

於是她也用力反握住了秦姝的手,堅定地低聲道:

“請秦君放心,便是她們不來入學,我也要一個個把她們逮過來,直到把那套嫖客們和風月詩人們,在她們心中種下去的‘以色侍人不用乾活就是比彆人高貴’的壞根拔出來為止。管保一年半載後,杭州城內的這幫姑娘們,個個都是能靠自己雙手吃飯的好人家。”

“前路曲折,天光不起,多風險,多波折。可我林妙玉發誓,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與秦君永遠一途。”

的確如林妙玉所說,在秦姝降下第三道“難得精準”的天雷,將杭州城內所有擅長拐賣人口、殘害良家的龜公和鴇母全都擊成焦炭後,從外城的暗門子裡響起來的,卻是另外的聲音:

“給我們這些書有什麼用?難不成還指望我們去乾活?”

“這點銀子哪裡夠花?連我一天賺的都不夠呢!”

“不對啊,憑什麼那些不識字的蠢丫頭拿到的銀子比我們多?換作以前,她們連給我端淨麵的水都不配,怎個眼下卻壓到我們頭上來了?”

“秦君,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腸!虧我以前還供奉你,天天求你保佑我能許配個有良心的如意郎君,你就是這樣對我的?真是白給你吃了那麼些年的香火!”

“……剛剛這天雷,真不如把我也一起劈死了乾淨。”

說著如此灰心喪氣話語的不止一人,覺得秦姝純屬多管閒事的頭牌比比皆是。千百條讒言的狡舌,千萬張殺人的利口,張張合合間似乎就認定了一件事:

秦君根本就不是來救人的,分明是看她們這些風塵女子不順眼,害她們來的!

然而就在這吵鬨的聲音充滿暗門子所在的外城街道之時,在原本欣喜含淚覺得自己得救了的女子,也開始沉默下去之際,當那些原本就搖擺不定的賣唱女子也慢慢懷疑起秦姝的用意的時候,從一片焦黑的廢墟裡,傳來一道隱含著怒意的嬌俏的聲音:

“真個不知好歹,連畜生道裡的四條腿都比你們聰明!”

“都鬨夠了沒?鬨夠了就動動腦子好好想想,秦君這才是在救咱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