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長夜 母女,姐妹,摯友。(2 / 2)

“二位均對我有深恩厚澤,阿玉萬死不足為報!”

謝愛蓮聞言,長出了一口氣,將秦慕玉從地上扶了起來,假嗔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我女兒這麼聰明,如此小事,日後隻要自己拿主意就好,不必來詢問我……”

——從這件事上其實就能看出來,哪怕謝愛蓮已經是北魏中,十分難得的、思想和周圍人不太一樣的“異類”了,在家族傳承的事上,她的思想裡還是帶著“子女應該跟隨父親的姓氏”的思想鋼印的。

所以在她看來,“我的女兒是個知恩圖報的懂事的孩子”這件事,比起“我的女兒想要跟我姓謝”一事相比,明顯前者更為重要一些,因為後者是按照現在的魏國社會風氣和習俗,絕對辦不到的事情,說一句“匪夷所思”都不過分:

雖然她和秦越已經離婚了,但是這個女兒畢竟是他的孩子,所以跟他姓“秦”也沒什麼。

正因如此,謝愛蓮才會在秦慕玉對秦越口出狂言、叫他“小子”的時候,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當場破功:

那可是你的父親,你對他就這麼不客氣真的不要緊嗎?!我兒,為娘真的很擔心老天會看不過去你的狂妄發言,突然讓雷公電母來降下一道雷把你給劈焦了!!

隻可惜謝愛蓮沒能將自己內心的這番猜測告訴秦慕玉,也失去了她得知這個能把人震撼得更加外焦裡嫩的八卦消息的機會:

老天才沒空管這種閒事呢,畢竟現在三十三重天上的實際掌權者,是主張提高人間女性地位的瑤池王母;而“子女跟隨母親姓氏”一事,明顯有助於提高女性地位,甚至都已經在南方的茜香國推行開來了,所以瑤池王母才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就讓雷公電母去對自家代行者的白水**劈天雷。

但秦慕玉的思考方式和謝愛蓮的完全不同,因為在三十三重天上,奉行的是“實力至上”的原則,如果有一對夫婦孕育了後裔,那麼這個後裔的姓氏就要跟隨實力更強的一方。

——至於雲華三公主和楊天佑結合後生下楊戩的情況,純屬特例。

楊戩能夠隨父姓,實在是因為雲華三公主太喜歡楊天佑了,但是又不想在楊天佑死後去地府找他的靈魂,好讓兩人生生世世在一起,那也太麻煩了,所以這才給了他這個凡人也能傳承姓氏的殊榮。

等百年後楊天佑一死,雲華三公主就飛快回到天上去了,把所有膽敢為她下凡、嫁給凡人、讓兒子冠了更弱的凡人姓氏的這些事而大肆嘲笑她的人揍了一遍,成功挽回了聲望,這才讓清源妙道真君成為了天界少有的,繼承了雙親中更弱一方的姓氏的特例。

因此,這樣一件在謝愛蓮看來無足輕重的小事,在秦慕玉的眼中就有著非凡的意義:

在這對夫婦中,誰能夠讓秦慕玉冠上姓氏,誰的地位就更高,實力就更強。

很明顯,按照眼下的情況來看,被掃地出門、淨身出戶的秦越,除去他自以為很了不起的性彆之外,半點能拿來和謝愛蓮比較的東西也沒有。

因此秦慕玉先是耐心地給謝愛蓮解釋了好一番天界的規矩後,成功用這套全新的體係把她給震撼了個回神不能:

……怎會如此!天底下還有這樣的道理……哦不對,他們自己就是天界的仙人啊,這……這麼一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秦慕玉看自己在人間的生母神色有所變動,心知自己這番話可算是說到點子上了,便又道:

“而且除此之外,便是不談‘強者為尊’的天界規矩,我心中也是十分敬重母親的。”

“既然我的父親不需要我,那麼日後,便是我和母親一同生活了,我會努力求學,考取官職,照顧母親;但與此同時,因為我敬重母親的才學和品質,所以我不會像那家夥一樣,隻顧得上自己在外麵打拚,卻把所有的家事都扔給母親,消耗母親的精力。”

“日後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隻要這件事和我們母女二人有關,我就一定不會瞞著母親。”

謝愛蓮聞言,隻覺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歡喜的是,她的女兒是個如此貼心的、知恩圖報的人,看來夢中的沒有秦越摻和進來,她們母女兩人也能幸福生活的未來,可以在現實中重演第二遍;而且這次不是她單方麵照顧秦慕玉了,是兩人互相照顧互相幫扶,一定能過得比之前更好。

擔憂的是,再怎麼說,秦越也是她在人間的生父,如果她真的要對秦越動手,先不說這事傳出去會不會讓秦慕玉落一個“不孝”的大罪,隻怕她遭了天譴,那就麻煩了!

於是她連連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把心中的複雜情緒壓下去——看哪,秦越,連我的剛出生沒幾天的小女兒,都比你了解我,我雖然看起來溫柔和順,卻不是真正能被困在後宅裡的人——將秦慕玉從地上扶了起來:

“阿玉真是個有見識的聰明姑娘,既如此,便依你所言。”

於是那匹葡萄紫的錦緞,果然如秦慕玉所要求的那樣,被做成了一件男裝。

她本來就身形高挑,用現代的衡量標準來看,大概是個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女孩子,哪怕不用像對自己的身高特彆在意的那些虛榮男人一樣,穿厚底鞋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威風一點,也是個很唬人的身高了。

與此同時,謝愛蓮回想著這十幾年來的經曆,揮筆寫就了一封和離書,隨即又派人去鐵匠鋪裡加錢下單,用五十兩黃金從樂得嘴都合不攏的鐵匠手中,加急打造了一把精鋼長槍出來。

就這樣,身穿紫衣、腰佩謝家玉佩的秦慕玉,就搖身一變,成為了一手促成秦越和謝愛蓮成功和離的神秘紫衣人:

秦越看那塊布料和那塊玉佩眼熟,仿佛在妻子的財物中看到過,不是因為相似,而是因為這些東西的確就是謝愛蓮的私產,隻不過眼下被她送給了自己的小女兒而已。

而明明數日前才剛剛生產完的謝愛蓮,也不該這麼快就能精氣十足地下地,按常理來說,她現在還應該躺在床上排產後惡露呢;可見秦越的“深情”,的確隻是表麵上的功夫,半點都不走心。

隻可惜秦越在這三天裡,一次都沒有回過家,再加上謝愛蓮將家中操持得極好,半點消息也沒有傳出來,這才讓他對自己女兒的不凡之處一無所知;而正是在這份無知的推動下,他做了個“彆出心裁”的決定。

不得不說秦越雖然有點腦子,但是不多,尤其在這件事上,甚至充滿了古人因為不便長途跋涉而特有的、清澈的愚蠢:

我在這個城市惹不起你,那我去彆的地方,一邊賺錢一邊再把你的名聲敗壞下來,再找個合適的時機回來總可以了吧?

等那個時候,你的名聲也壞了,我也有錢了,我再來娶你,就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就算你不答應我,為了讓自家的女性有個好名聲,謝家也會讓你答應我的。

不得不說他的想法真的很不錯,但凡是個沒什麼特殊能力的普通女性,肯定就要被如此陰毒的手段更坑到了。

隻可惜他要麵對的,是秦慕玉;而擁有如此“不凡之處”的秦慕玉如果是個男孩,或許真的會讓他忌憚一下,可女孩?算了吧,這對孤兒寡母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於是當晚,在秦越駕車前往臨縣——自從被謝愛蓮趕出謝家,淨身出戶後,他連買馬車的這點錢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父母塞給他的,這點錢連個車夫都雇不起,因此在和謝愛蓮和離後,當晚也一並失去了所有仆人的他隻能委屈自己來駕車了——試圖改頭換麵砍號重來的當口,原本好好趕路的馬突然受了驚,完全不聽秦越使喚地撒著歡兒往懸崖那邊奔去了。

秦越發現不管自己怎麼努力拉扯韁繩,都不能讓這些仿佛吃錯了藥一樣的馬停下來,大驚失色之下,他當場就想從馬車上跳下,畢竟在地上摔得遍體鱗傷,也比在崖底摔得七零八落來得好。

然而秦越的行動並沒能成功。

因為就在他險些要成功爬下去的時候,不知是意外,還是真的他命數該絕於此,這幾頭瘋了也似的馬就像是沒長眼似的,鑽進了一片荊棘中。

這荊棘生長在懸崖邊上,沒什麼豐厚的土壤紮根,隻能將根部往石頭縫裡努力延伸;也正因如此,這些荊棘的刺,比它們那些生長在彆的地方的同類們更加尖銳、更加容易傷人。

在馬匹狂奔過荊棘叢的時候,無數枝條上林立的刺一瞬間深深紮入正準備往下跳的秦越身上,在他裸露在外麵的四肢上劃過長長的血跡,瞬間就把一具儒雅的皮囊變得血淋淋的,到處都是皮肉外翻的傷口。

秦越哪裡是個能吃苦的人呢?

畢竟他從小,就是作為“秦家三代單傳的獨苗”被供著,金尊玉貴地長大的,秦家雖然比不得世家珍貴,但也儘可能給了他良好的成長條件;等後來秦越和謝愛蓮結了婚,就更像是老鼠掉進蜜罐子裡,半點物質上的苦和身體上的痛都沒吃過。

因此,這神來一筆的荊棘叢,當即就把兩腿劇痛的秦越給逼得下意識往回縮了縮;結果這一縮過後,馬匹也在荊棘叢裡吃了痛,狂奔的速度愈發快了,讓秦越再也沒有了跳車逃脫的機會——

在一聲淒厲的慘叫過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有一輛發狂的馬車栽下山崖,埋葬了一個空有野心卻沒有實力、十分會讀書卻半點不會做實事的,眼高手低的男人。

在秦越死不瞑目地摔下懸崖,在崖底嶙峋亂石上摔了個稀巴爛的同時,有三方人馬正在為了得知他的死訊、見到他的屍體而分頭行動;隻不過這三方人馬的目的完全不一樣,可以說是完全各乾各的。

第一方人馬是秦慕玉本人。

秦越的馬突然發瘋,就是他的孝順好女兒秦慕玉下的黑手;而就算秦慕玉不出手,按照秦越的命數,他今晚都得出城,同時會在出城的路上遇到一次搶劫。

隻不過劫匪們在認出了秦越的身份後,就犯了難:

介於謝愛蓮的護夫深情人儘皆知,而且兩人決裂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他們要是真的把秦越害了,就等於在同時挑釁官府和世家。

因此這幫人再三思量之下,隻是搶走了秦越的車輛,殺死了他的馬匹,把他趕去了臨縣而已。

而正是途中的這個小插曲,讓秦越在夢中得以營造出了“自己已經身死”的假象,把謝愛蓮給騙了十多年;等秦慕玉需要一位良師的時候,他才恢複了自己的本來麵目與姓名,一邊散布著對謝愛蓮不利的流言,一邊裝作“在外打拚多年後衣錦還鄉”的樣子,回來準備再次接手謝愛蓮的家業,還有一個現成的、能夠被拿來和親和送禮的女兒。

隻不過現在,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秦越想賣女求榮,沒成功後就轉向了另一個極端,覺得妻子的不恭敬和醒悟,全都是因為生了這個晦氣的賠錢貨,因此想要把秦慕玉給淹死;而這邊秦慕玉的想法就更直接了,與其留著你的命讓你在十幾年後卷土重來,不如我今天就在這裡心狠手辣、大義滅親、斬草除根:

實在是“父慈女孝”,“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等那道淒慘的、絕望的聲音徹底消失在崖底之後,身穿紫衣的女子從懸崖邊的大樹上探出頭去,從上方往下張望了半晌,在確定秦越已經摔死了、死得不能再透了之後,才拎著個口袋縱起輕功爬下去收屍,同時對被迫跟這種人渣死在一起的馬們致以了深切的同情:

對不住,但我看了一下,你們本來也就該在今晚沒命的……雖然我橫插一腳很不厚道,但為了保護我的母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所以為了補償諸位,我來給你們收屍了。

——是的沒錯,秦慕玉才沒有那麼好心,要給秦越收屍呢,她隻是在可憐這些被自己在屁股上打了好幾石子才發狂,卻又不能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去地府,隻能和秦越一起過去的倒黴的馬兒們。

她小心翼翼地躲開秦越的屍體,很難說她的這個動作是為了讓日後前來驗屍的仵作不至於從留下的這些蛛絲馬跡查到她,還是單純覺得秦越這個軟飯硬吃、死要麵子、自詡深情的男人實在太惡心了,亦或者兩者皆有。

總之,秦慕玉在收拾崖底的一片狼藉的時候,隻覺越收拾越絕望,越收拾越痛苦;要是考慮一下她這具身體的真實年齡的話,她的痛苦實在太有根據了,有理有據得讓人無法反駁:

秦君!你怎麼還不來啊秦君,我做夢都在想你,日裡夜裡想的都是你!

我一個剛生下來四天的小孩子,眼下不光要幫我爹娘和離,還要把這個拖後腿的男人送去地獄……這不是小孩子應該乾的事情,我需要一些健康的娛樂活動!比如說癡夢仙姑馳名天界的話本子!

秦君,你聽到我在冥冥虛空裡的呼喚了嗎?我知道你肯定會過來看我,你要是來的話,千萬帶點好看的東西給我!

第二方對秦越同樣報以高度注意的人馬,就是在正常的時間線上,應該在他出城時搶劫了他的那幫劫匪。

隻不過眼下,這幫人的裝備裡裡外外都被換了一遍,真個是鳥槍換炮:

什麼精鋼精鐵的刀槍劍戟全都有,不過持有這些東西的人畢竟還是少數,因為能夠拿到這種專用的武器的,隻有世家;為了在提高戰鬥力的同時掩蓋為他們提供這些武器的人的身份,不少人的手中舉著的,其實還是打造得更結實了的農具,甚至還有人舉著一把鋼叉,頗有點小學語文課本上閏土刺猹的幾分神韻。

然而這第二幫人馬都在城門口等了半個晚上,天都亮了,也沒能見到秦越出城,他們隻能垂頭喪氣地準備回到山寨中,讓人把之前拿到的定金退還給那位神秘人士,就說“辦事不利,運氣不好,沒見到那小子”。

結果他們剛往外走了沒多遠,就看見遠處的懸崖附近聚集了一堆人,正在嘰嘰咕咕地說閒話說個不停,看起來十分熱鬨,好像昨晚在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大事似的:

“……太慘了……沒個全屍……”

“非要這麼晚出城……恐怕也是有什麼急事……”

“我聽說他是得了花柳病,才要偷偷摸摸出城去治病的,怪不得謝夫人要和離……”

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幫人本以為他們昨晚沒能殺死秦越,都拿不到剩下的尾款了;可在他們偷聽了半晌這些來看熱鬨的人的交談後,才確定這個意外之喜是真的,好一個天降餡餅,去而複返地砸在了他們的頭上:

秦越深夜趕路的時候,自己把自己給摔下了懸崖摔死了!

拋開過程不談,光說這個結果的話,秦越的死亡就是那位神秘人想要的結局,既然如此,他們多多少少也能拿到點尾款吧?

在發現了這一意外情況之後,劫匪們立刻派了個看起來最和氣的人,先去懸崖附近看了看狀況,在確定死者的確是秦越之後,這才快馬加鞭回到內城,想要和雇傭他們的神秘人彙報一下昨晚的狀況。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雇傭他們的神秘人根本就不關心秦越是怎麼死的,比起羅裡吧嗦的過程,他更在意能看得見的結果。這人當場就從懷中掏出個小布口袋,把滿滿一袋碎金子都給了他們。

當老板支付工資不爽快的時候,會引來被雇傭的人們的極大不滿和背後罵街;但如果他付工錢的時候,不僅出手闊綽,還半點都不講價,這就又會引發新一波的疑惑了。

於是這位劫匪在接過一整袋金子後,先是咬了咬,發現是純金後,當場就樂得笑出了牙花子,一邊呲牙一邊把這筆尾款往懷裡揣,一邊好奇道:

“哎,你和那狗官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以至於你要出這麼多錢去刺殺他?”

這個問題一出,此人渾身都僵硬得活像個人形木雕似的,半晌後才沉聲回答道:“他於我……有殺妻奪女之恨,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這個答案哪怕對刀口上舔血的劫匪來說也有點太超前了,驚得這人當場就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畢竟從他們手舉鋼叉時的熟練動作中就能判斷出來,這幫人也不是一開始就吃這碗飯的。大家從一開始,就都是老實淳樸的農民,如果不是實在沒有地種,被貪官壓迫得活不下去,不得不落草為寇的話,誰會願意走上這條路呢?

因此,當這位被“過分火辣過分缺德過分畜生”的真相,給震撼得半天都沒能找到回家路的劫匪,終於和同伴們彙合之後,他們合計了沒多久,就得出了兩個結論:

第一,這位神秘人給他們的錢,足夠讓他們在彆的城市買地開店安頓下來了,這種天天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日子,還是能不過就不過了的好,他們今天就走人。

第二,秦越真是個畜生啊!!!

先不提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秦越的名聲壞到了怎樣一個路過的狗都嫌臟耳朵的地步;先把目光放回眼下,就會發現那個雇傭劫匪的人,在從茶館離開後,七繞八繞了半晌,在確定自己的身後沒有“尾巴”,這才從後門回到了謝府。

而這第三方關注著秦越的生死的人馬,便是讓自己的心腹家丁去雇傭劫匪的謝愛蓮本人;就連那個十分缺德的“殺妻奪女”的答案,都是她自己編出來的:

我當事人都不介意了,你隻是負責胡說八道而已,介意什麼?不要怕,大膽地說吧,反正到最後壞的都是秦越的名聲,我們隻是無辜的受害者罷了!

而謝愛蓮在得到了“秦越沒能死在這幫人手中,但卻在路上墜崖而死”的消息後,沉吟片刻,便知道秦越的墜崖肯定不簡單,估計是讓秦慕玉搶了先:

孩子沒有出息不太行,但是孩子太出息了也不太行。說真的我兒,我好擔心你會被一道天雷給劈回你真正的家裡去啊!這種事情你交給我來做就好了嘛,怎麼能臟了你的手?

——但做都做了,現在再後悔也無濟於事,還是早早想想怎麼彌補和收尾來得好。

於是謝愛蓮歎了口氣,心想,算了,將來要受罰的話,大不了我跟她一起,便揮了揮手讓這位心腹家丁離開,去查看那些人在拿了錢之後,是不是真的離開了鎮上,同時完善著手下的這封要寫給謝家人的信:

“如果一定要在朝廷中扶植起自己的心腹來,那麼為什麼不選擇我呢?”

“我年少時在謝家學堂念書的時候,分明有一身好本事,隻不過後來被我的父母勸阻,說‘旁支不可以勝過主家’,我這才從學堂輟學的。”

她這番話說得倒真不假,如果謝家人真的有意轉而扶植她的話,隻要隨便找個人,去問問當年謝愛蓮剛進入學堂的成績,再去問問她的父母,就能得到這樣一個驚人的消息:

雖說謝愛蓮並沒有什麼過目不忘、出口成章的本領,但是她卻十分擅長算數這門科目,在“男女七歲不能同席”的規矩生效之前,她的計算速度在所有不分性彆的同齡學生中一騎絕塵。

也正因如此,她的父母才會在後來,不停告誡謝愛蓮要藏拙的同時,把謝愛蓮往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的方向去培養,因為她太會算數了。

——可有些鳥兒的翅膀是無法折斷的,有些寶石的光芒是無法掩蓋的。

在柴米油鹽醬醋茶裡掙紮了十幾年的謝愛蓮,最終還是成功憑自己的力量,掙脫了來自外界的重重束縛,對著她幼年時曾經無比渴望卻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的東西,再一次伸出了手。

她所求的,從來就不是什麼美衣華服、金銀珠寶,而是一個能與她的聰明才智匹配的位置。

她想要坐到一個位置上去,一個能夠讓所有人不再因為她旁支的身份而看輕她的位置,一個能夠讓所有人都意識到她的重要性的位置,一個能夠讓她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覺得自己是在切實活著的位置。

這個位置不會存在於婚姻中,因為絕大多數凡間的男人總是有“家中紅旗飄飄,外麵彩旗不倒”的劣根性,妻子對他們來說,無非是個更劃算、更好用、更忠誠、更親密的仆人,除去極少數的“異類”之外,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說,“我的妻子對我來說,有著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這個位置不會存在於親戚關係中,謝愛蓮已經在做小伏低的幾十年裡,格外明確地感受到這點了,因為不管她做得再怎麼好,她這個旁支女的上麵也有“主家”,隻要有這種尊卑差壓著,她就不可能在家族中,掙到更超然、更尊貴的地位。

那麼這個位置,要往哪裡尋找呢?有什麼地方,隻看重能力和成績,順便看重一下門楣——隻要有個差不多說得過去的出身就行,不用太在乎旁支和主家——這樣的位置,想來想去,也隻有官場上才能找到了。

想明白這一點後,謝愛蓮隻覺豁然開朗,同時對世界的本質又認識得更明白了些:

怪不得自古以來,像隔壁茜香國的林氏那樣有所作為的女人,都要往上走,因為越往上走風景越好,越往上走權力越大。權力越大,不管對自己來說,還是對千千千千萬萬同樣在往上走的姐妹來說,就更公平;因為哪怕不公平,也能手握權力,創造出公平的環境來。

於是她沉默著在一旁的端硯裡潤了潤筆,又繼續寫道:

“而且就算你們還是覺得秦越更好,他現在隻怕也已經在奈何橋上喝湯了,他是不可能從地底下爬上來再給你們乾活的。”

“就算他能爬上來,介於他七零八落、四肢殘缺的死相,還有他死後已經被傳得漫天飛了的流言,估計也得被判個‘容貌不端、品性不正’,不能繼續做官。”

“既如此,考慮一下我吧。”

鮮紅的火漆在燭光的炙烤下一點點軟化下來,封住了信口,一個刻在花團錦簇紋樣中的,古老的大篆“謝”字家徽,成為了這封信最後一道保密措施,隨即這封短短的信就又被卷了起來,塞入了在鴿房中等待多時的信鴿腳上的竹筒裡。

在八月十六的夜晚,有一隻信鴿從於潛起飛,跨越了千山萬水,向著京城的方向振翅飛去。

那一抹白羽從於潛上方掠過的時候,月色正皎潔,星光正爛漫,便是無窮的長夜,也要被這點明快的顏色,給裝點得有些亮起來的錯覺。

數日後,這隻飽受訓練的信鴿,終於抵達了京城。

隻不過以往的信鴿裡寄托著的,都是謝愛蓮向家人們報平安的家書。

她那時尚且認為秦越是個天底下頂頂難得的好男人,因此哪怕一家子的瑣事都壓在她肩膀上,秦越還不願意讓她得知外麵官場上的事情,美其名曰“保護夫人,不能讓夫人再為外事煩心”,謝愛蓮為著這點甜頭,也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這份信裡寄托著的,再也不是什麼“我過得很好很幸福”的平安吉祥話,而是一封血淋淋的奪權聲明書。

謝愛蓮對自家的這套規矩真的太明白了:

如果她一直都隻是個溫婉賢淑的旁支女,那麼等待著她的,就的確隻有聯姻這條路。

但如果她有身為仙人的小女兒作靠山,讓謝家人輕易不好動她;同時又能夠展現出自己“殺夫奪權”的魄力和手腕,那麼謝家人就的確會轉過來考慮一下她。

女官的官職再低,也是個官身,是一條正兒八經的通往權力的道路,誰會嫌自己在這條路上的幫手多呢?

謝家之前選擇扶持秦越,是因為他是前途無量的狀元;但現在據謝愛蓮所說,他已經死得透透的了,拚都拚不回來,既如此,為什麼還要用自家的這樣一位有魄力的貴女,去賭一位還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的男人的前途?

——連狀元都被按在於潛這麼個小地方十幾年沒能升遷,對比之下,果然還是能殺人殺得乾脆利落的謝愛蓮更有潛力、有價值!

然而正在這信鴿準備沿著熟悉的路飛去謝家的時候,一隻朱紅色的羽箭破空而來,精準地給穿過了這隻鴿子的側翅,形成了一個“能阻礙行動但是不會太過致命”的傷口,真個是好箭法,好準頭。

這隻鴿子驚慌失措地撲棱著翅膀,一路跌跌撞撞落下去後,還沒等到它接觸到地麵,就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給撿了起來。

這隻手留著纖長的、被鳳仙花染得嫣紅的指甲,套著珍貴的錯金鑲玉紅瑪瑙甲套,腕間更是佩戴著重重細玉鐲,隻輕輕一動,便能聽見這些價值千金的首飾互相撞擊之下發出的泠泠聲響。

若隻從表麵上來看,這樣的一隻手,完全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對稼穡之事更是一竅不通的世家貴女才會有的;但如果再細細看一下,就會發現這隻手上格外不對勁的地方:

和柔弱無骨的貴族女郎們不同,這隻手的手心和指腹上都殘留著一層薄繭,隻有長期騎馬、手握韁繩和馬刀的手,才會留下殺伐氣息如此重的痕跡。

即便她留了看似不方便活動的長甲,但細細看去,就會發現這些指甲全都是被打磨得極薄的玉片,鑲嵌在甲套上的;隻要這隻手的主人想,她隨時隨地都能摘下這些累贅,如同以往那般投入到戰場中去——

也就是說,這是一隻雖然美麗,但是細細看來,卻的確能殺人的手。:,,.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