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急召 舊事收攏,合而為一。(2 / 2)

隻可惜這把自動連弩的準頭和威力都不太行。

剛剛那位射箭的明明是述律平手下武藝最好的人,能夠一箭射落九天上的蒼鷹,卻在換了這把自動連弩之後,連一隻鴿子都殺不死;等述律平本人也不死心地親自試了試這把新玩意兒之後,便憑借著在草原上馳騁多年的經驗,對這把新武器的威力做出了最準確的判斷:

隻能用來殺沒什麼防備心的人,若要用在瞬息萬變、刀刀見血的戰場上,那是萬萬不行的。

述律平向來是個很實際的人。

就好像在大兒子死後,她一邊傷心一邊盤算自己上位當女皇的可能性有多大,對血親的哀悼完全不影響她對權力的渴求;最終考慮到朝中的人才實在再經不起第二波摧殘了,殺人太多的話,就算理由再正當,也會導致人民的不滿,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二兒子推上去。

眼下在發現這把自動連弩並不能立刻投入戰場之後,述律平立刻就開動腦筋,給這玩意兒安排了個新的用途出來:

雖然不能用來打仗,但在鴻門宴上,殺一點魚肉百姓的貪官還是可以的。如果用它動手的人是自己,那就更好了,一來能夠繼續給自己積攢名望,二來也能夠踩在這本就該死之人的屍體上鞏固民心,可真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於是侍女便看著太後的神色變了又變後,最終對著這把明明看起來並不能讓她完全滿意的弓/弩,露出了個無奈的神色來:

“……就這樣吧。”

然而正在攝政太後述律平準備離開這間小院子的時候,她一轉眼,突然發現剛剛被射落的那隻鴿子的腳上,捆著個小竹筒:

也就是說,這隻鴿子並不是野生的,而是專門豢養來被傳遞消息的。

這一發現當場就提起了述律平的興趣,畢竟能用得上這玩意兒的,基本上都是世家,且隻在每年例行通信和京中有大變動的時候才用得上。

可眼下是八月十五,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年節,且京中並無要事,是什麼事情能引得一位遠在他鄉的世家子,不遠萬裡地送來一封並不合時節的信呢?

就這樣,抱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鴿子落到我手裡,便是我的了,我作為攝政太後看個彆人家的密信又不犯法”想法的述律平,當即就將這竹筒拆了下來,和此時尚在於潛的謝愛蓮進行了一次隔空會武。

這封信雖然最後還是沒能送到謝家人手裡,但卻讓謝愛蓮陰差陽錯下被攝政太後述律平記住了,打算不拘一格取人才地叫她進京麵聖,想要為自己培植起女官心腹來。

如果僅從表麵上來看的話,述律平的這番作為和前朝末帝的十分相像;但如果深究一下流程和後果,就會發現兩者之間的大不同:

後者為了讓男人在朝中掌握大權,在選官的時候特意提高了對女性的標準,把一堆四體不清五穀不分的廢物男人們強行扶了上去;但述律平所關心的,不僅有政治與權力,還有這個國家。

因此,哪怕她心中,對謝愛蓮這人的印象再好,也打算按照正常流程,先叫她來進京奏對,加以考核,如果合適的話,再在接下來的恩科裡對她加以錄取。

然而此時,尚且位於於潛的謝愛蓮尚不知曉,有這樣大的一塊餡餅即將落到自己的頭上。她那邊能得知的真相是,自己在將那封信寄出去之後,卻遲遲沒能得到回音。

對此事,她一開始的確陷入過一段時間的自我懷疑,一位是謝家人終究不看重自己,但沒過幾天,她就又忙了個腳不沾地,把這件事給短暫地拋到腦後了:

因為秦慕玉的身份問題亟待解決。

做母親的永遠想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孩子,謝愛蓮也不能例外。

就好像那匹被她攢了很多年也沒舍得用的葡萄紫織銀纏枝紋樣的布料,在她發現家裡並沒有適合秦慕玉的衣服的時候,謝愛蓮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叫人去把這匹布裁成了一件日後可能並不會穿很多次的男裝:

如果這東西最後是用在我寶貝女兒身上的,那就不算是奢侈浪費。

再好比眼下,當她們試圖為秦慕玉安排一個看起來合理、但又不會太引人注目以至於暴露真實身份、同時還要借用世家的名頭好讓秦慕玉接下來的路能走得順暢一些的假身份的時候,謝愛蓮身為謝家旁支,第一反應就是把她往外推:

“當今世人看重門楣與家世,你若是記在我的名下,定然討不到好,隻能勉強維持著不被世家中人看輕而已。”

“我記得近些年來,我和謝家的某位長姊還有著聯係。她是謝家主支的人,如果我備些厚禮,寫封信去,把你記在她們那邊,就說是遠方親戚,主支女的遠方親戚也比旁支女的女兒要來得好……”

謝愛蓮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心中難以自製地泛上了一股酸楚之情,同時,還有一點難以消解的迷惑從她心頭隱隱約約泛出來了:

從來如此,就是對的麼?

就好像她在此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和秦越的生活永遠十分幸福,但在女兒誕生後,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那樣。

在成功掙脫藩籬後,謝愛蓮這才有再世為人的重生感。她甚至都覺得自己之前的幾十年都白活了,都浪費了,否則的話,怎麼會被這麼個亂七八糟的陷阱給困住?

——謝家與彆的世家向來有不少來往,更因為投誠投得足夠快而與皇族交好,因此哪怕謝愛蓮是旁支的女兒,也在種種機緣巧合之下,見過不少金銀珠寶、奇珍異獸。

她依稀記得,那是茜香國和魏國剛剛簽訂了“友好往來約法三章”條約的時候,為了表示結盟的誠意,兩國各自派出使臣向對方送禮:

送的禮物越珍貴,同時使臣還能活著回去,就說明結盟之事已經成了大半了。

為了保護使臣的安全,同時也為了讓所有人都看見茜香國的誠意,好讓朝中主戰派的聲音略微停一停,攝政太後述律平便叫人將這份禮物送去了謝家暫養:

因為也隻有謝家能夠在飼養好這家夥的同時,儘可能地讓更多的人都來感受一下茜香國的誠意——或者說讓更多的人來看熱鬨。而且這一殊榮對謝家來說,也是看重和恩賜。

然後謝愛蓮就見到了個極具衝擊力的龐然大物,和更具衝擊力的一個事實:

數丈高的大白象,竟然就這樣被一條小小的鎖鏈,隨隨便便地鎖在了一個鐵樁上。

謝愛蓮見過主家的某個弟弟,養過一條狼犬好陪他打獵。那犬雖然隻長到了人小腿那麼高,但是它凶起來的時候,也要好幾個成年人才能將它製服,捆進鐵籠子裡。

可以說那條狼犬有多凶惡,眼下這頭巨大的、被當成吉祥又珍貴的禮物送來的白象,在對比之下就有多怯弱溫順:

連區區一條小狗在反抗起來的時候,都能咬傷人;可這家夥白白長了這麼大個個頭,卻被一條鐵鎖給困住了……真是荒唐啊,明明它一跺腳,就能掙脫開這玩意兒,卻竟然還真的被鎖在了上麵。

謝愛蓮打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說在遇到秦越後,被他表現出來的翩翩君子的假象給蒙蔽了很久,但十幾年後,就連白水**也難以從謝端的錦繡陷阱中掙脫,她中途會走上這條岔道也在所難免——因此,當一同前來看熱鬨的姐妹們,遠遠地用繡帕和絹扇掩住口鼻,對那頭白象指指點點,好奇爭論不休的時候,隻有謝愛蓮一人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明明這麼細的一條鎖鏈,為什麼能鎖得住那一頭大象?我看那鐵樁甚至都沒有在地裡插得很深,它隻要輕輕一動,再亂跑幾下,沒準就能把我們所有人都踩成肉醬。”

自古以來,就沒有什麼人愛聽真話,正在看熱鬨的世家貴女們也不能例外;而且謝愛蓮這話的確說得又晦氣又掃興,用現代人能能理解的方式去類比,就好像你在公司群裡喊一聲“有沒有人要喝奶茶,我們拚單”的時候,突然竄出來一個人對你說,“奶茶喝多了容易得糖尿病和冠心病,你會死得早”一樣。

然而正在貴女們試圖不露痕跡地遠離謝愛蓮的時候,從她的身後傳來個爽朗的女聲,對她道:

“因為這白象,是被我們從小就喂熟了的。”

謝愛蓮和一乾貴女們訝異地回過頭去,便見一位穿紫色官袍、配藍田玉帶的女子大步走來,英姿颯爽地對她們拱手一行禮,就又轉過去對謝愛蓮道:

“隻要從小把它這樣捆在樹上,讓它認識了這條鏈子,知道了自己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後,它再一動,就給它一頓毒打。假以時日,等它便是長大起來,有了這番前緣在,它也不會輕易掙脫束縛了。”

謝愛蓮沉默片刻後,疑惑道:“閣下分明是在說馴象,可我總覺得閣下言語中,似乎另有所指……”

“誰說不是呢?”紫衣女官意味深長地對她笑了笑,“千百年來,男人不都是這麼馴養女人的麼?”

——雖說當晚,在知道了那位茜香國的使臣所說的“大逆不道,毫無禮數”的話後,謝家家主氣得那叫一個吹胡子瞪眼,第二天就給她們這些看熱鬨時被平白無故波及了的倒黴蛋加了一連持續了三個月的女學女則等亂七八糟的、據說能“修身養性”的課程,但這位陌生的茜香國官員的話,卻從此便留在了謝愛蓮的心中。

很難說她在出嫁的時候,一定要在嫁妝箱底壓這樣一匹紫色的布料,究竟是她真的喜歡這個顏色,還是說當年那位女官留給她的印象實在太深了,以至於謝愛蓮不得不將這份寄托著自己對更高處渴望的念想帶在身邊,才能給自己一種“我想要的已經全都得到了”的幻覺,從而安安分分地沉浸回日常生活中去。

然而她這邊話音未落,便聽到身著紫衣的小女兒難得地打斷了她的話,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懇切道:

“母親,依我之見,此事斷不可行。”

——我覺得按照秦君的辦事風格,她接下來不僅要在北魏改善女子地位、官職、傳統觀念等一係列問題,怕是連豪強大戶等特權階級也要一並遭殃。

——與其頂著這麼個虛假的名頭享受上幾年的榮華富貴,卻要在事後被清算;不如從一開始,就用這個不會被風暴卷進去的簡單身份來得好。

但她又不好將這番隻是自己猜測的話說出來,隻能根據自己用千裡眼看到的那隻信鴿的下場,含糊安慰謝愛蓮,好讓她打消把自己過繼去彆人名下的想法:

“還請母親再耐心稍等數日,轉機便會到來。屆時母親如果能遠離於潛,等到了京城後,山高路遠,音書不同,便說書信有所遺漏也是有的。”

“而且秦越那人已死,無從對質,我便是母親在十幾年前就誕下的女兒,又有何不可呢?”

秦慕玉說著說著,臉上甚至還顯出一股促狹的笑意來。這一笑,便顯得她現在不像之前那個對謝愛蓮畢恭畢敬的乖女兒了,更像是與謝愛蓮相識多年的同齡好友,頗有點“多年母女成姐妹”的感覺:

“而且母親派那家丁出去,對付秦越的時候,不是囑咐他,說‘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和秦越有什麼仇,你就說殺妻奪女’麼?”

“既如此,說我是母親好心收養來的、彆人家的女兒,現在已經和母親有著堪比親生的情分,也不是不可以,總之隻要不把我甩去謝家主家就好了。”

謝愛蓮:……雖然你說的這番話很有道理,但是乖女兒,容我提醒一下你,我已經命人封鎖了所有的消息,還放出了假風聲。

現在全於潛的人都知道秦越是因為偷偷去暗門子得了花柳病,被我掃地出門,慚愧之下去隔壁鎮上求醫的了;你說的這個“秦越好缺德啊,彆看他擺出個清官的模樣來,事實上因為太想要個繼承人了,所以殺妻奪女”的傳聞,應該是最近幾年內在隔壁鎮子上十分流行的全新版本。

綜上所述,你本該對此一無所知的,不敢哪個傳言都不該到你耳朵裡,怎麼會知道他已經死了啊?!要我說,我還是堅持我之前的觀點,這種事讓我來就好了,哪裡有身為母親卻不能保護孩子的道理!

如果此時有人能夠縱觀全局,動若觀火地將這片土地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全都收入眼底,就會發現一張巨網在緩緩收攏:

數年前曾經出使過北魏,與謝愛蓮交談過的那位女官雖然已經告老還鄉,但曾出現在她身上的那抹紫色,被謝愛蓮一直惦記著,時隔多年後傳到了自己的女兒身上。

述律平在射落那隻信鴿後,對人才的渴求感終於達到了頂峰,急召謝愛蓮入京隻不過是她做的無數件事情中的其中一樣而已。她甚至在皇帝還沒有後宮、沒有子嗣,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的情況下,就開了恩科,廣發求賢令以招攬天下英才,試圖為即將被她砍掉頭顱的貪官們找一點替補的苗子上來,好讓他們能夠沒有負擔地去死。

在求賢令和恩科的雙重加持下,謝愛蓮與秦慕玉母女兩人正在飛速從於潛快馬加鞭趕往京城。她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位能夠將她們在短期內填鴨式給補習出成果來的老師,雖說不求有“補習三個月就能考出狀元”的成效,但謝愛蓮是攝政太後述律平親自點名要見的人,至少在禦前要應答得當才行。

——更難能可貴的是,如果說之前的織女雲羅和散仙白素貞等事,都是在秦姝的努力推動下,才能夠有所進展的,那麼現在,人間的情況便可以稱得上十分樂觀了:

以上種種改變,都是完全發自她們內心的,沒有半點來自神仙的幫助。

就算誕生在謝愛蓮懷中的,不是白水**秦慕玉,而是一個普通的小嬰兒,她也照樣會在多年後察覺秦越的麵目,和他決裂;隻不過秦慕玉投生在她懷中這件事,加速了這個過程而已。

然而當這種種拚圖都拚合在一起的時候,能夠縱觀全局的人便會發現,在這些拚圖中少了至關重要的一塊:

在秦越“失足墜下山崖,不幸身亡”之後,還有哪一個學識豐富、眼光高遠、博古通今的人,能夠同時滿足“三月內把謝愛蓮補習成一個能夠和攝政太後對答如流的人”的短期目標,和“在一年內把秦慕玉給補習成狀元”的長期目標,同時最好還能去蹭一蹭攝政太後述律平的“求賢令”的好處的人才呢?

畢竟這兩個目標的難度,說是難以翻越的高山都不足為過。

於是在謝愛蓮一邊趕路,一邊為此愁眉不展,哪怕在驛站裡都已經躺下半天了也沒能合上眼的一個深夜裡,她聽到了一陣從窗外傳來的、虛無縹緲的歌聲。:,,.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