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 87 章 俗話說得好,一人得……(1 / 2)

俗話說得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在這道聖旨抵達謝愛蓮的小院子後,所有聽說了這個消息的謝家人立時就經曆了從“我不信,區區一個旁支女怎麼可能真的會翻身成功”的難以置信,到“陛下是不是瞎了眼”的痛苦糾結,再到“旁支的風水怎麼就那麼好”的迷信,在好一番混亂的思想鬥爭後,最後終於定格在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正常的邏輯上:

她看來是個能念舊情的人,都把自己的西席舉薦到陛下麵前了,那如果咱們再對她好一點,像這種聰明人,不該不明白“在官場上必須要世家幫扶才行”的道理吧?

雖說“打鐵要靠自身硬”,但想要鍛造一柄絕世的長劍,怎麼說也得先有個好胚子和配套的工坊才是嘛。

於是當晚,向來隻負責招待主家的貴客的正廳裡,終於為這麼一位旁支的、外嫁多年後和離回族的女郎,舉辦了一場慶功宴。

當主家那邊的人送來請柬的時候,開了小院門出去迎接的不是侍女,而是秦慕玉本人:

她被欽點了四川宣慰使後,謝愛蓮就一直在忙前忙後地幫她收拾東西,真是兒行千裡母擔憂,要不是她自己身上也掛了個太子侍讀的清貴官職,謝愛蓮搞不好真的會跟過去,在確保秦慕玉的確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之後再離開。

——因為說到底,秦慕玉的人間真實年齡還不到一年,謝愛蓮身為她的生身母親,會又自豪又擔心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如此一來,在收拾行李的時候,謝愛蓮和她的侍女倒是比秦慕玉這個即將出遠門的人還要熱情,忙裡忙外地幫她把春夏的衣服全都收拾了出來,又在商量要不要在行李裡多帶些藥丸子好預防蟲蟻蚊蠅什麼的,倒是把秦慕玉這個沒什麼生活經驗的家夥給冷落在一邊了。

秦慕玉對天對地對秦姝發誓,她一開始是真的想去幫忙的,結果在收拾東西的時候,這對默契了太長時間的母女終於在審美方麵出現了不可調和的分歧。

秦慕玉的出發點十分樸實,隨手就往侍女們正在收拾的壓箱底的布料裡指了個顏色出來:“我覺得黑色就挺不錯的,耐臟。”

謝愛蓮對此表示十分震驚:“……但是,我兒,在人間那是鰥夫才會穿的顏色啊,你要不要另外再挑一件?”

秦慕玉努力回想了一下十重天上流行的著裝風格,發現好像許多年前,似乎流行過桃紅鵝黃柳綠之類的明快顏色;但近百年來,隨著天孫娘娘、織女雲羅的織造工藝愈發精湛,她的名望也在水漲船高;再加上秦君的聲名遠揚,因此玄衣倒憑借著它那沉穩的顏色和耐臟的特性,成為不少因為工作需要而不得不下凡去人間的神仙們的首選了。

於是在秦慕玉最崇拜的、暫時擔任她上司兼姐姐的秦姝的著裝風格被否認後,她想了想,就拐去了癡夢仙姑和織女雲羅的那邊,隨手又指了塊白色的布料:

“那就這個吧。”

謝愛蓮能夠在麵對攝政太後的追問之時侃侃而談,殿試上更是對答如流才驚四座,然而眼下,她被自己家的好閨女的審美給徹底震撼住了,同時深刻感受到自己之前拿出來的那塊葡萄紫的布料,可能就是秦慕玉的著裝風格巔峰了:

……我的好大兒!這個是等過個幾十年我沒了的時候,你披麻戴孝哭喪的時候穿的顏色。你猜猜這兩塊布料為什麼會在完全不名貴不珍稀的情況下,被我拿來壓箱底,還不是因為普通情況下用不到這些顏色!硬了硬了,拳頭硬了,很難想象你們天界的流行風尚到底是什麼,還是讓我來罷。

於是上一秒還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的秦慕玉,下一秒就被謝愛蓮給趕了出去:

“……我兒,你還是上街去溜達溜達隨便玩玩吧,這兒用不上你。來人,給阿玉把錢包裡裝滿金豆子,再來兩個人跟她一起出去。”

秦慕玉:阿母,你聽我解釋,我覺得我的審美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於是秦慕玉努力地在被侍女們簇擁著出門前,做了最後一次掙紮:“但是阿母,你看秦君明明穿的也是玄衣……”

結果她回過頭去看向謝愛蓮所在的方向的時候,發現謝愛蓮已經把麵前五顏六色的布料和衣服分出兩小堆來了:

一堆上麵攤著幾件身為宣慰使能穿的顏色的便服,另一堆上麵放著的,則是一塊簇新的、和秦慕玉同款的葡萄紫纏枝紋樣的錦緞,在陽光下折射出一點冷冷的銀光來。

謝愛蓮一邊收拾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道:“機會難得,主家對我們這些翻身上來的旁支好不容易大方一次,正好趁這個機會給你倆都弄幾件新衣服。”

“你不是說你在天界的時候,和秦君關係很好的嘛,那你都有的好東西,怎麼說也得給秦君也置辦一件……”

謝愛蓮說著說著,便微笑著歎了口氣。

她的年紀嚴格來說不算很大,畢竟古代人結婚生子的年紀都很早,是放在現代都能屬於違法犯罪的那種,因此她現在甚至都不到四十歲。

放在沒有性彆歧視、年齡焦慮和外貌焦慮的正常社會中來看,謝愛蓮此刻應該處於一生中最有希望的事業上升期:

她比剛步入社會的年輕人們來得穩重,同時還擁有一定的眼界和閱曆,又不會因為年紀太大而容易疲倦喪失活力。

——隻可惜這種福利,古往今來,大多隻體現在男人的身上。

他們占了便宜還要賣乖,明明是同樣的十多歲的年齡,他們在誇自己是“一枝花”的時候,還要把女人給貶低成“豆腐渣”,其用心之險惡可見一斑:

就業職位隻有這麼多,如果你能夠退一步,那我就能上去了!

雖然謝愛蓮現在所在的世界、所置身的國家,其實也是吃這一套的;但隻因為隔壁有了個茜香國,上麵有了位攝政太後述律平,因此這種觀念在真正得了統治者賞識、被委以重任的女性眼中,是不成立的。

謝愛蓮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因此自從她中了明算科的狀元之後,整個人就處於一種十分自信的狀態,來自外界的或半真半假或打聽消息或難以置信的言語,都半點也入不了她的耳:

不為彆的,就因為權力和財富是最好的主心骨。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她已經通過高超的經營手段擁有了足夠的財富;而在被委以太子侍讀的官職後,這位沉寂了多年的謝家女郎終於一腳踏入名利場,她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因為最壞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不可能比以前在於潛的時候更壞了罷。

可今日,在為女兒和她的摯友兼自己的西席收拾行裝的時候,那種疲憊感和惆悵感,終於出現在了謝愛蓮的臉上。

她笑起來的時候,便有一種溫柔的寂寥感由內而外散發出來,浸滿了她眼角的每一道細碎的紋路:

“……我雖然是你的母親,但也不能護你一輩子呀,阿玉。”

眼見主人們正在談論正事,侍女們立刻十分有眼色地依次告退了下去,將室內的空間留給了這對需要談心的母女,謝愛蓮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室內的時候,一瞬間都有些讓人落淚的意味了:

“等百年後,我塵歸塵,土歸土,你就要回到天上去了,到時候你我母女二人陰陽兩隔,可怎麼辦才好?”

謝愛蓮說著說著,便沉默了下來,似乎百年後自己壽數已儘、去往黃泉的景象已經在她麵前出現了一遍似的,這才繼續溫聲對秦慕玉道:

“我這一輩子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選的,所以不管是好是壞,我都不會後悔也不會抱怨,因為那是我的選擇……可到時候,你怎麼辦呢,阿玉?”

她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秦慕玉毛茸茸的發頂。

這個動作換作以往,就好比秦慕玉還沒迎風就長變成個高挑女子、隻是個躺在繈褓裡吃奶的小嬰兒的時候,還是很有“安撫弱小”的慈愛感的。

可一旦秦慕玉有了成年人的外表,將她的朝氣蓬勃和謝愛蓮已然呈現出來的微末的衰老勢頭一對比,同時考慮到二人的真實身份,便會有一種苦澀的蒼涼感蔓延開來了:

再默契的母女緣分,再好再深的感情……到了最後,也是要散的。

因為仙凡有彆,因為陰陽兩隔。

秦慕玉乍然聽了這話,隻覺心頭一驚,她還以為自己的母親也要像絕大多數普通人的母親那樣,用或委婉、或哀求、或強硬的語氣,讓自己早日考慮一下成家立業的事情,好讓自己的“終身有個托付”,可沒想到,謝愛蓮說的雖然還是“托付”,然而和她想象中的卻南轅北轍:

“等我百年後,還有誰能照顧你呢,阿玉?”

“謝家不是個可靠的家族。他們雖然願意幫扶有價值的人,以此來對外界宣揚自己‘不被性彆所拘束、願意破格錄取人才’的開明——就好比他們今天等下一定會送來請柬一樣;可如果眼下本家同樣有人可用,在我和本家那位子嗣有著相同的年齡、相同的成績的情況下,本家一定會選擇他,而並非我。”

“我已經在這種過分壓抑扭曲的環境裡生活了太久,委實不能讓你也再受同樣的罪。”

秦慕玉被這番話說得啞口無言,隻能快步走回室內,握住了謝愛蓮的手,就好像這樣就能將這位凡人必死的命運握在手中似的。

如果說癡夢仙姑等人,帶給秦慕玉的是一種同事之間一起工作的忙碌感和充實感;秦姝作為太虛幻境之主,不僅是秦慕玉的直係上司,也是暫時擔任她“長姊”這個身份角色的人,帶給她的是一種“天塌下來也會有人幫你扛著”的可靠感;那麼謝愛蓮給人的感覺,就是江河湖海的潺潺水波,永遠都那麼溫柔而包容:

滴水能穿石,能以無與倫比的毅力做成一番大事;也能彙聚成江海,用這種溫柔又周到的細心將一切都提前規劃好。

就好比眼下,雖然謝愛蓮還有幾十年好活,但她已經提前考慮到自己死後秦慕玉應該怎麼辦了:

“攝政太後雖然是個可靠的人,但她年歲漸長,就算能活到那個時候,皇帝肯定也早就掌管了政權穩坐王位,把你托付給她,又是一場運氣很糟的冒險,我不想去賭。”

“這樣看來,能把你托付出去的,隻有和你一樣同為仙人的秦君了。”

秦慕玉聞言,心中突然一動。

她本來就不是什麼笨蛋,畢竟在太虛幻境的藏書閣裡看過足夠多的書,後,可算得上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就連厚黑學什麼的也略懂一些。

隻不過在來到人間後,她發現倒是動用武力解決問題的機會更多一點,因此也就慢慢疏忽了政治嗅覺這方麵的靈敏度的培養——

直到今日,秦慕玉迎著謝愛蓮溫柔而複雜的眼神的之後,一瞬間,她在太虛幻境中所見過的那些書籍便瞬間湧入她的腦海,就好比是素來隻能“紙上談兵”的本領,在頃刻間都轉換成了實實在在能運籌帷幄、揮斥方遒的本領。

這種本領使得秦慕玉一瞬間靈台通明,讓她立刻就明白了,為什麼按理來說應該對秦姝的身份和存在一無所知的攝政太後述律平,要召見秦姝;而自己的母親身為唯一一個會將這件事說出去的知情人,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於是母親要賣個人情給秦君,好讓她在百年之後,哪怕看在昔日舊恩的份上,也不要忘了幫扶幫扶我。”

“正是如此。”謝愛蓮聞言,欣慰地點了點頭,看向秦慕玉的眼神裡甚至還有一絲讚揚存在:

“我這麼做,是原本誤以為阿玉你隻精於武藝,對人情往來這些東西不了解也不上心,生怕你原本擁有一身好本事,卻要被因為這種令人憋屈的理由而困住,那未免也太折辱人了。”

“不過據我今日的所見來看,好像是我杞人憂天了?”

秦慕玉百感交集之下,一時間竟然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怎麼能算是杞人憂天呢?

一位母親,要為她的女兒規劃未來,想讓她在不至於重蹈覆轍的基礎上走出自己的路,為此甚至不惜與當朝攝政太後冒險提出請求……這怎麼能算是杞人憂天?

這分明是最真摯、最純正、最澄澈的愛啊。

——因此,在謝家主家的人送來請柬的時候,迎出去的是秦慕玉這個此刻應該要麼在收拾行李、要麼在外麵不停赴宴接受祝賀的人,也就很合理了。

因為她被謝愛蓮這番近乎“托孤”的行為給刺激到了,再加上離彆在即,讓秦慕玉剛從房間裡走出沒幾步,就小跑到窗下,難受得哽咽了起來,同時在心底暗暗發誓心想,隻要我能建立最夠多的功績,過個十幾年——不,我的母親為了等我這個意外降生,也已經等了十幾年了,不能讓她再等太久——我一定能夠從四川帶著陛下想要的完美政績回來的,必不讓我母女二人遭受骨肉分離之苦!

前來送信的人見秦慕玉神色異常,還以為有什麼突發狀況呢,急急追問道:“女郎可是有什麼話要我們代為轉交?直說便可,我們一定能將女郎的問話傳達到位。”

秦慕玉一開始沒打算搭理這個人,畢竟剛剛那番話太推心置腹了,不是這麼個來自主家的外人能聽的事情;但在思忖片刻後,秦慕玉還真就找到了個十分合適的轉移話題的談資:

“去找個人牙子來,要良家子的那種,我上任的時候需要帶個可靠的侍女。”

這人一聽說眼下謝家最炙手可熱的人之一有吩咐,立刻就忙不迭地吩咐了下去,結果沒過多久,這人是興致勃勃地出去垂頭喪氣地回來,對秦慕玉沮喪道:

“女郎,那人牙子是住在西河對麵的……眼下冬末春初,西河的水位不高,直接趟著就能過來,所以西河上的船放了一個冬天後,都跟河底的爛泥水草糾纏在一起了,也一直沒人去收拾。”

“結果剛剛不知道是誰家在放觀景湖裡的水,西河的水位突然漲得好高!都一個冬天沒水了,下遊的河道裡要麼是石頭泥巴要麼是樹枝爛葉,堵得那叫一個嚴實,上遊一放水,直接把西河給漲了個滿,他現在就算有心到女郎身邊來聽女郎吩咐,也隻能恨自己背後沒兩個翅膀啊。”

秦慕玉聞言,略一皺眉,倒也沒再繼續為難這人,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