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 87 章 俗話說得好,一人得……(2 / 2)

“那他最快什麼時候能過來?明日我就要入宮謝恩,後日就要啟程赴職,等這侍女來了之後,我還要看看她能不能寫字識字,本性好不好,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實在不能就這樣乾等著。”

這人來報信的時候,本來就做好了受打挨罵的準備,可他沒想到秦慕玉的性子竟然這樣通情達理,沒有像主家的那些熊孩子一樣,一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大吼大叫、摔東西、發脾氣,更有甚者還會毆打旁支的姐妹,一時間心頭感動極了,便忙不迭地為這位人牙子努力作保,試圖討秦慕玉的歡心:

“請女郎放心,他隻是家門口的河被水淹了,又不是說兩條腿斷了——今晚,最遲今晚,他就會把女郎需要的人送上來!”

秦慕玉想了想,點點頭,接受了這個緩衝期後,從袖中拿出請柬就往屋內走去,打算把這個東西帶給謝愛蓮看一看。

結果秦慕玉剛回到院子裡,就看見秦姝從一樹淩霜的白梅樹根下收回了手,看她的態度,手裡似乎剛剛還在握著個什麼東西似的。

這可把秦慕玉看得起了好奇心,於是立刻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踮腳左竄竄右探探,追問道:

“秦君這是在乾什麼?”

秦姝端莊地把一隻沉甸甸的羊脂白玉瓶往袖子裡塞了塞,笑道:“澆花。”

秦慕玉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那我先進去和阿母說話了。”

秦姝也含笑示意道:“去吧。”

兩人的對話看起來那叫一個友愛和睦,歲月靜好,但如果度恨菩提在這裡的話,肯定會發出來自靈魂的尖叫:

來人啊,秦君又開始搞事了!我看見那個羊脂白玉瓶了,我曾經為了把灌愁海水和普通的水分層放在一個瓶子裡無師自通了化學的密度相關知識,就算是把我燒成灰我也認得這個瓶子!

總而言之,不管下一個在秦姝手裡即將遭殃的倒黴蛋是誰,反正眼下謝愛蓮過得那叫一個春風得意。

隻不過這“春風得意”裡,怎麼看都有些微妙的意味:

因為她已經結過婚了,女兒也都這麼大了,一看就不是個能安心待在家裡打理家務的普通女子,所以不光媒婆們對她避之不及,生怕說出樁失敗的婚事來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主家也不得不正視她在聯姻之外的作用,使得這種原本應該隻有男性出席的帶著權力色彩的宴會,此時此刻,在謝家的正廳,終於為一位旁支的女郎舉辦了。

而且為了讓謝愛蓮玩得開心,主家的人還頗花了些心思,把謝愛蓮曾經的、尚在閨中的密友們都請了過來。

一時間,謝家這間曾經隻有掌握了足夠可靠的權力的男性才能踏入的、幾乎象征在京城中的身份的正廳裡,擠滿了以往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的無數女性。

隻見綾羅綢緞交相輝映,金銀珠寶光彩爛漫,若不看這些女郎們身上穿的,不是坦領和抹胸這種袒露著胳膊、脖子和胸脯的盛唐式毫不拘謹的衣裝,而是用寬鬆的款式和嚴嚴實實的布料,把自己捂得活像個層層疊疊的布團子的禮服,還真會讓人有種“夢回大唐”的錯覺——

因為在那位女帝執政的期間,官場上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乾坤並行,陰陽平衡,紅袖漫卷過紙墨筆硯,將無數流麗的詞句記載在史冊與書本中,殘留在數百年前的那個遺落已久的夢裡。

舊夢不再,往事難續。硬要說今晚的這場專門為謝愛蓮所舉辦的宴會,和數百年前的盛唐氣象有什麼相似處的話,那就是一首從正在輕攏慢撚抹複挑地彈奏琵琶的英俊樂師手下傳出的小調了: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儘,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這人一唱罷,當即就有一位胳膊上挽著酒紅色披帛,身穿百蝶穿花灑金襖和遍地織金裙的婦人笑道:

“這曲兒唱的可不對。阿蓮妹妹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又中了頭名,正要去太子身邊當個清貴的官兒呢,你盼著人家‘平胡虜’乾什麼?”

此言一出,立刻也有人笑著附和道:

“正是正是。而且阿蓮妹妹的千金不是也要去貴州了麼?雖說她肯定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可一碼歸一碼,唱這曲兒的人真真該打,怎麼不能撿個好聽又吉利的唱?”

說來也巧,這些正簇擁在謝愛蓮身邊說話的人,幾乎全都是十餘年前,和她在詩會上調笑過,捉弄她,問她“將來會嫁個怎樣的郎君”的閨中密友。

白駒過隙,日月如梭。謝愛蓮在於潛苦守了十幾年後,雖然後來又回到了京城,可她一想起自己在那些年裡乾過的傻事,就恨不得以頭搶地,好像這樣就能把那些尷尬的記憶全都抹去似的。

——然而這必不可行。

——因為能洗刷過往尷尬的,隻有日後取得的更加輝煌的成績,才能夠切實轉移自己和他人的所有注意力。

而謝愛蓮果然也做到了這一點。

因此她今日終於得以與昔日舊友、閨中姐妹們再見麵的時候,展現出來的便不再是那十幾年裡來往得愈發稀少的書信中,展現出的“獨守空閨而不自知、甚至還覺得自己十分幸福”的家庭主婦的形象,而是一位成熟的、可靠的、穩重的、前途一片大好的官員。

於是她開口說話的時候,一時間,就連一旁還在奏琴助興的清秀小琴童們都立刻停下了手,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來,聽著謝愛蓮接下來要說什麼:

“罰你另撿一隻好的細細唱來,再唱不好,就叫人打出去了。”

剛剛那位試圖眉目傳情的琴師立刻慘白了臉色:

天地良心,他剛剛唱這首曲子的時候,可真的沒有“平胡虜、罷遠征”的心思!

他肚子裡的墨水不多,會的曲子也不多,雖說想自薦枕席,可是他想歸想,輪到他這麼做的時候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什麼又委婉又風情的曲子來;再加上聽說那位武狀元被欽點了貴州宣慰使,想著“反正大家都是一起考試過的人,這首歌應應景也不錯”,這才大著膽子選了這首帶“良人”字樣的……

可誰知那位武狀元竟然是謝家女郎的千金?這可真是弄巧成拙!

人在巨大的壓力下,總是會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潛能。

就好比一個人平時的體育測驗八百米可能會跑不及格,但如果放一隻餓凶了的老虎在他背後追著,他肯定能跑出好成績來;再好比這位琴師雖然之前沒能想起什麼好詞好句好曲子來,但是被謝愛蓮這樣半真半假地一威脅,說“唱不好就打出去”,他立刻就知道該唱什麼了:

“……一尺深紅勝曲塵,天生舊物卜如新……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先不說這人唱的小調到底合不合眼下的宴會氣氛,至少從唱曲的人是個英俊的歌者、而不是那些大老爺們兒總會重金請來的名妓瘦馬這件事上,就能反映出來謝家人們究竟在擔心什麼:

謝愛蓮是真的憑借著明算科狀元的頭銜,讓攝政太後述律平牢牢記住了她,對她另眼相看了!

她甚至都能記得提攜提攜自己的西席,卻為什麼不記得要提攜我們?依我來看,她肯定是以前被主家壓製得狠了,這才對我們心有芥蒂的。

不過不要緊,她都被選為太子侍讀了,接下來肯定要留在京城,少不得要和我們多多打交道,隻要我們能把她哄開心了就行!

——如果這一幕發生在現代的話,或許會能更明白更直接地讓人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好比如果一堆人聚在一起敘舊,如果在這群人中占據主導地位的和絕大多數的人都是男性,那麼在接下來的娛樂活動裡,肯定有心照不宣的去“盲人按摩”和“泡腳”的環節。

但如果這群人全都是女性,而且領導她們的同樣也是一位位高權重、有足夠經濟實力和話語權的女領導的時候,那麼現在她們應該在高級夜店裡歡呼著開香檳塔,而且每個人身邊都有四個年輕英俊、知情識趣、談吐風雅的溫柔的美男子陪著,開開心心地說話。

還是那句話,權力是最好的主心骨,是最有效的靈丹妙藥。

沒見著這副靈丹妙藥一吃下去,就連覺得“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強、本家的人更是天生就優於旁支”的謝家,都開始反省並檢討自己的眼瞎,開始討好起謝愛蓮來了麼?

是夜,月黑風高,星光黯淡,濃重的烏雲時不時掠過慘白的、有氣無力的圓月,給這冬末春初的夜晚額外增添了一份過分寂寥的氣息。

在這樣的天氣下,很少有人會在大晚上地往外跑。和家裡人一起舒舒服服地窩在暖和的房間裡不好嗎?要是能再吃個夜宵擼個貓看個話本子什麼的,那就更好了,這樣舒服的生活真是神仙來了都不換呢。

——可偏偏就有人在往外跑。

在正廳裡的宴會進行到最熱鬨的時候,正在宮中批閱奏折批閱得累極,陷入沉眠的攝政太後述律平做了個混亂的夢。

哪怕眼下,她在現實中已經手握大權,無人不服;可在這個混亂的夢裡,她一會兒是幾十年前還在草原上縱馬奔馳的少女,一會兒又是剛剛失去了丈夫的金帳可敦,一會兒又是在漢人的臣子用禮義相逼不得不當場斷腕收攏人心的太後……

奇怪,她到底是誰?

述律平在夢中看過自己的千百段過往,卻也見到了在一種神秘莫測的力量乾涉之下,自己原本可以擁有的彆的發展:

她如果當年不嫁給那位可汗的話,也就不用一個勁兒地給他生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把身體都搞壞了。

她如果當年能夠在打理政事、收攏人心之餘,多關心一下自己的孩子,那他們也不會在登上皇位沒多久,就依次夭折在自己的懷中。

雖說她為了不至於引發混亂而不得不表現得過分冷靜去處理這些事情,但歸根到底,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為自己早夭的孩子痛哭一場的。

她如果……

千百段過往,卻有著千千萬萬種可能。在這一片五光十色的混亂中,述律平隻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晃花了,然而這種花眼的感覺卻並沒像正常情況下那樣會給她帶來頭暈惡心感,此時此刻,展現在她麵前的,是無數條分支無數條道路無數種可能,就好像天地萬物與千世界,全都凝聚在她的這一個夢裡了。

與此同時,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傳入了述律平的耳中:

“……你要什麼呢?”

說來也奇怪,明明述律平從來沒聽過這個聲音,但在這道聲音入耳的那一瞬間,她就莫名有種底氣,不會錯,這是茜香國的林氏那幫人供奉的秦君來到我的土地上了!

那一瞬間,述律平真的想過,如果這位神靈真的是隔壁茜香國供奉的秦君的話,按照秦君愛護女子的作風,肯定會不計前嫌地幫助自己的吧?那她的手也肯定能長回來,她那些夭折的兒子也能死而複生……

可是不行。

她雖然曾經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但此時此刻,她坐在這個位置上,就必須負起責任。

於是在夢中,年華不再卻依然有著草原女子的膽識與直覺的攝政太後,攬起衣擺,對著麵前的一片五彩斑斕的光輝拜下,鄭重道:

“……今日得見秦君下降,不勝惶恐。”

正在秦姝和述律平在北魏皇宮內部相見之時,那邊的田洛洛也成功翻牆進了謝愛蓮的院子。

短短半天之內被兩人踩過的牆頭:有沒有搞錯,你們不可以自己飛過去的嗎?!

——然而有些時候,就算這個世界充滿了神話和玄學,該輪到唯物主義戰士發揮本領的時候,還是要唯物主義戰士來個鐵拳製裁。

就好比田洛洛剛一翻下牆頭,就在牆角狠狠地摔了一跤,要不是她身上還有點法力護體,隻怕這一摔直接都能把她給摔得門牙漏風。

隻可惜在場沒有什麼人能看清田洛洛的裝備,就算有,也不知道她為啥要戴著這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但如果讓此時此刻還在北魏皇宮裡忙著裝神弄鬼忽悠述律平的秦姝來說,她肯定會言簡意賅地隻問兩句話:

你大晚上的翻人家牆頭也就翻吧,你戴著個墨鏡乾什麼!雙重摸黑,肯定摔跤啊傻姑娘,你這莫非是被謝端給辣眼辣到恨不得一刻都離不開你的本命法器小天眼了是嗎?

吃夠了掉san的苦因此就再也沒摘下過墨鏡形狀的本命法器的田洛洛:是的沒錯,就是這樣的,我愛我的本命法器,我的本命法器也愛我,我們是甜蜜的雙向奔赴——恕我直言,這可比跟一個男人雙向奔赴來得靠譜多了。

——寧肯清醒地痛苦,也不能糊塗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