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就職 趕鴨子上架。(1 / 2)

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縫。

拿田洛洛來說吧,她剛在謝愛蓮的小院子裡摔了個七葷八素,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就聽見了那些混雜在夜風裡、從遠處傳來的悠悠歌聲。

她忍痛摸黑爬起來之後,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要被摔裂了,被寒涼的夜風一吹,和正廳那邊燈火通明得堂皇富麗景象一對比,便讓人油然而生出一種寂寥的痛苦:

世界上的熱鬨那麼多,可沒有一點是我的。

我雖然身為白水**,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可此時此刻,我竟羨慕起這些朝生暮死、不過百年的凡人來了。

然而這種孤獨感並沒能包裹田洛洛太久,因為在她徹底消沉下去之前,就有另一種東西捷足先登地把她給抓住了。

——而且是字麵意義上的“抓住”。

眼下是冬末春初的時節。雖然白日裡有陽光的時候,衣服穿多了還會覺得有些熱;但如果在晚上,尚未退卻的寒意便會卷土重來,讓人隻想躺在被窩裡暖暖和和地蜷縮著。

在這樣的環境下,如果外界有什麼溫度更低的東西纏上來,那麼不僅能立刻就被人察覺,甚至還會有一種格外詭異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就好比現在,田洛洛還沒來得及伸出手,拍一拍身上因為摔跤而沾上的塵土,就感覺到了一抹徹骨的涼意拂過她的腳邊,就好像有一隻冰涼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田洛洛對天發誓這絕對不是什麼神經緊張之下產生的錯覺,是真的有什麼東西從她腳上爬過去了,那種潮濕的、冰涼的感覺百分百做不得假!

於是一瞬間,這姑娘就像是看見了有一條黃瓜放在麵前的貓一樣,當場就一蹦三尺高——是字麵意義上的三尺,同時發出了一聲慘叫:

“救命啊,有鬼!!!”

在替身術的障眼法持續發動的期間,一直沒什麼人能感受得到田洛洛的存在,因此她一開始還記得要掩藏自己的行蹤的,可時間一久,在習慣了這個替身術的障眼法帶來的隱匿行蹤的便利之後,田洛洛已經很久沒有主動去動用法力隱藏自己了。

彆問,問就是生活在福壽螺的巢穴裡太掉san了,田洛洛不得不一直動用法力才能保證自己是個乾乾淨淨的正常模樣。

因此這一聲慘叫,按理來說,不會傳到任何人的耳邊。

按照田洛洛的原計劃,她隻要摸黑進到房間裡,然後動用點法力留下個小法術,讓這位名叫“謝愛蓮”的人類小心新上任的戶部侍郎謝端就行:

如果可以的話,千萬不要看在身為遠房表親的份上就對他多加照顧,最好離這人越遠越好,因為拋去這人其實是個表裡不一的沽名釣譽之輩這點不談,你要是和他離得太近了,沒準還會被傳染上什麼不好的東西!

隻可惜有秦姝在的地方,就從來沒有“原計劃”這一說。

因為田洛洛的法力已經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所以她並沒能察覺,在那隻灌愁海海水凝聚成的小手拂過她的腳踝的同時,原本把她裡裡外外給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障眼法,突然鬆動了那麼一瞬。

但凡謝端真的是個顧家的好丈夫,對名利沒什麼渴求、一心隻想著為民辦事的清官,今晚他就不會受邀前去和謝家主家派來的人見麵,也就能看見自己的家裡到底是什麼慘況了:

牆壁上、地板上、桌椅上,甚至連廚房的灶台裡,密密麻麻覆蓋著的全都是粉紅色的卵塊和黏液,其規模之壯觀恐怕隻有後世某部名為《沙耶之歌》的同樣掉san的作品才能模擬一一。

可惜謝端不在家,因此他錯過了這輩子最後一次得知真相的機會;而這一聲沒在音量上做任何控製的慘叫,也在障眼法短暫地失效那麼一瞬間的空當,傳入了院中現在唯一醒著的人耳中。

秦慕玉今晚其實一直沒能睡好。

不僅是因為她不日即將啟程,前去四川就職;也不光是因為她想等謝愛蓮回來,抓緊時間和她的人類母親多說幾句話;更是因為秦姝今晚在睡前曾經拜訪過她。

那時謝愛蓮還在想要不要帶著秦慕玉出去見見世麵呢,連衣服都幫自己女兒挑好了,是一套鵝黃色滿地蓮紋樣的襦裙,還搭了個縹碧的半臂與深綠色的披帛,一塊溫潤的、刻有花團錦簇紋樣的玉佩掛在腰間。

隻不過和謝家傳統的、彰顯自己身為世家子身份的那塊玉佩不同,這塊玉佩上麵沒有任何字樣,隻是單純的一件普通裝飾而已。

雖說這個價格就已經很不普通了,但比起謝家人人都有的那塊玉佩而言,這塊玉佩失卻了“身份”意義上的貴重,就好像謝愛蓮提前窺見了謝家大廈將傾的未來,想要努力從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讓自己的女兒和這個家族撇清乾係一樣:

我是生長在這個家族裡的凡人,不管我再怎麼想自保,可畢竟我受過父母的庇護,吃過這個家族帶給我的各種便利,硬要計較起來的話,其實很難將我從這個家族裡分割出去。

但我的女兒不一樣。

她天生就不是應該生活在這個汙濁的世間的普通人,如果我能再爭氣一點、如果我一開始沒有那麼傻……她也不用明明剛降生沒多久,應該還是個普通小孩子的時候,就要為我勞心出力、忙這忙那。

可反過來想,我又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如果她是個普通的小姑娘,那我肯定要送她去上學,幫她打點人脈,叫她人情往來,再給她準備好豐厚的家產——不是作為嫁妝,是普通家產——等她將來成長到能自己拿主意的年齡後,不管她是打算和北魏的大部分女子一樣選擇嫁人,還是像茜香的女子一樣打算去科舉做官,我都能給她提供幫助。

——可惜秦慕玉生長得太快了,讓謝愛蓮的滿腔責任心和提前做的無數準備都落了空,再三思量之下,也隻能從這最後一個方麵入手了:

將她以“謝愛蓮的女兒”的身份,帶去結識高門貴婦;但同時隻要在這些細節上多加模糊,自己也矢口否認,等將來謝家出事了,隻要謝愛蓮奮力抗議,說“這是我收養的女兒”,再讓人去於潛追查一番,“秦慕玉此人是一夕之間蹦出來的,不是謝愛蓮在十幾年前就生下的”這個事實,就能成為秦慕玉擺脫清算的最好證據。

簡而言之,就是在謝家還站著的時候儘可能地從這個即將倒塌的龐然大物身上汲取好處,等謝家一倒,就立馬切割乾淨,風緊扯呼。彆多問,問就是生意人的精明!

正在謝愛蓮思考著“初春的晚上會不會太冷,要不要給阿玉加一件白狐裘”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敲了三下門,不急不緩,穩重從容。

於是謝愛蓮立刻就知道來者是誰了,驚喜地迎出門去,一把就握住了秦姝的手,半嗔道:

“都說了秦君實在不用這麼客氣,隻管直接進來就好——哎呀,秦君的手好涼,這一路來的時候雖說路程短,可秦君也該多加件衣服才是。”

“正好我在給阿玉挑大衣裳,秦君來了,也帶幾件走罷,我看那件新作的大紅雲錦鬥篷就挺不錯的。”

秦姝:……確定了,沒錯了,這就是古代版的“你媽覺得你冷所以一定要你穿秋褲”。

問題是秦姝真不是來找秋褲——啊不,蹭漂亮衣服穿的。她往床上和衣櫃裡堆著的無數衣服看了一眼,就知道謝愛蓮這是打算帶秦慕玉去正廳裡吃酒玩耍見見客人,幫秦慕玉疏通人脈,便笑道:

“倒是我來得不巧了,正好趕上謝君有要事。”

“可即便如此,我這邊的請托,也還是要麻煩一下阿玉的。還請謝君偏一偏我,日後若謝君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我也絕對沒有半個‘不’字。”

謝愛蓮聞言,立刻放下了手中正在挑選對比的兩件外套,起身對秦姝施了一禮,鄭重道:

“秦君客氣了。這孩子本來就是秦君部下,理應聽秦君差遣才是。秦君願意吩咐她,便是抬舉她,我聽見這事後,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哪兒會需要秦君反過來幫忙?”

說話間,謝愛蓮的心腹侍女已經在簾外站定,低聲向室內的幾人稟報,已經有動作最快的客人的車馬抵達大門了,是謝愛蓮這個要坐主位的人登場的時候了。

謝愛蓮聞言,便立刻動身,隻不過在臨走之前,她還好生囑咐了一番秦慕玉,要“聽秦君的話,好好做事,不得懈怠”,這才往正廳趕去,招待她那些十幾年沒見麵了的閨中密友們。

她前腳剛走,後腳秦姝就對秦慕玉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如果可以的話,阿玉你今晚最好彆睡得太沉,會有個頂頂重要的人來找你。”

秦慕玉聞言,細細在腦海裡把太虛幻境的人際關係給過了一遍,也想不出有什麼人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癡夢仙姑現在應該還在弄紅線冊子,鐘情大士作為她的綁定搭檔肯定還在給她配圖;引愁金女就更不可能了,太虛幻境不愛搞人情往來的那一套,因此購買下屬們下凡出差時所需要的法器全都是用買的,真是賺得多花得更多,她現在絕對還在賬本的海洋裡遨遊;度恨菩提身為三十三重天裡唯一身居高位、有相當話語權的從動物修成的散仙,常常需要去到人間,協助還在走訪式調查牽紅線的紅線童子們整理妖怪們的紅線……

奇哉怪哉,這樣算下來的話,能和我產生關係的,還有什麼“重要的人”呢?

她這樣疑惑著,便也問出來了。隻可惜秦姝並沒有正麵回答她,而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語焉不詳道:

“……希望是我想多了,但如果你能認出她來,再好不過。”

秦慕玉被秦姝的這一眼看得心底直發毛,同時自她下界後,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的那種隱隱約約的空虛感也愈發強烈了:

是的,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這個缺口,是直接出現在我的靈魂上的,就好像我的生命中有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被強行割舍掉、抹去了一樣。

否則的話,我雖然身為阿母的女兒,阿母對我也是十成十的好……可我畢竟不是個真正的小孩子,能夠自己打理衣服和行李,可我為什麼還會如此依賴她呢?

損有餘,補不足。就好像在那個缺口出現之後,為了讓我不至於感受到難過和空虛,就連我自己都下意識地把對那個缺失的角色的懷念和依賴,全部投射到阿母的身上了。

被秦姝提醒了之後,秦慕玉當晚就沒能睡好,因此她也清楚地聽到了從外麵傳來的動靜:

第一道動靜是有人從院牆上翻了出去,嗯,聽這個輕盈得落地都沒啥腳步聲的動作,絕對是秦君;第一部分的大動靜是從遠處依稀傳來的年輕男子的歌聲,應該是正廳那邊的宴席進行到了**部分,那正廳裡現在肯定是燈紅酒綠觥籌交錯、紙醉金迷好不熱鬨;第三道動靜是有人從牆頭上笨拙地跳下來還有一聲慘叫——

等等?這個動靜是誰的?外麵是不是有什麼不太對勁的東西翻進來了?!

於是秦慕玉立刻翻身坐起,提起倚在門邊的長槍就衝出了門,打算把這個膽敢趁著夜色偷偷摸摸爬牆偷東西的小賊瞬間拿下:

好膽子啊,一頓幾隻老虎?偷東西都偷到我的頭上來了!真是天界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來投!

然而她出門口,預料中的鬼鬼祟祟的身影是半點都沒有看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和她的麵容有著七分相似的女子倚在院中樹下,正在哭喪著臉不停揉自己的腳踝。

在看清這人麵容之後,秦慕玉一時間怔住了,就連手裡的長槍在不知不覺間落在了地上,砸在結實的青石地板上,發出好大一聲響聲都沒能察覺:

因為在看清來者麵容的那一瞬間,她心底的那種微妙的缺失感,終於被補上了,連帶著她也終於回想了起來自己到底忘卻了什麼。

她忘卻的,是她在天界同為白水**的同胞姊妹。

然而這種忘卻並不是任何外力搞的鬼,而是在兩位代行者劃分了陣營後,為了讓她們這些“棋子”之間的比試能夠更劇烈、更徹底、更不念舊情,因此哪怕秦姝沒有對她的記憶做手腳,在按照對賭規則下界後,秦慕玉的記憶也丟失了一部分:

從此,秦慕玉的記憶裡,沒有自己的“姊妹”,隻有“比試”。

如果說田洛洛的記憶被封印,是“**”,是符元仙翁有意而為之的;那麼秦慕玉的認知被改變,就是“天災”,是不可違抗的命運。

——隻不過此時此刻,“天災”和“**”撞到一起後,負負得正,把秦慕玉的認知給糾正回來了:

……不對,不對。這哪裡是什麼小賊,分明是我的姊妹,是另一位白水**!

一時間秦慕玉隻被震得兩手冰涼,麵上的神情比起田洛洛來隻怕也好不了多少:

如果不是秦君還記著這位白水**,按照正常的“對賭”流程,隻怕自己就要在人間忙著建功立業,轉而把這位還在謝端家中受苦的白水**給拋到腦後了!

雖說回到天界後,大家的記憶肯定都能恢複過來,也能明白這些都是出於必要的“對賭”流程而做出的記憶改變……可是明白歸明白,造成的傷害,是真的容易那麼輕易就抹去的嗎?

幸好現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現在改變還來得及。

於是秦慕玉深吸了一口氣,清清嗓子,對神色懵懂、一看就是“並非因為對賭規則被改變了認知,而是實實在在被在記憶上做過手腳”因此沒能第一時間恢複記憶的田洛洛問道:

“……你就是人牙子說好了會改日送過來的侍女麼?可這也太晚了,而且為什麼沒人領著你進來?”

田洛洛聞言,心中立刻一驚,因為她實在沒想到替身術的障眼法會在這時生效;但來都來了、看見都被看見了,在沒能見到自己想要見的人之時,她也隻能硬著頭皮接著秦慕玉的話往下說:

“……那人說他還有些急事需要處理,就先回去了,讓我自己進來。”

秦慕玉遙遙望著她的麵容,一時間隻覺心頭湧上萬語千言,頗有種“縱使相逢應不識”的微妙感,最終這無數句言語隻彙成一句話:

“既如此,那你先進來罷。”

——由此可見秦慕玉和田洛洛真的是雙胞胎姊妹,因為這番話落定後,在兩人的心中,同時湧現出了對對方的微妙擔憂。

秦慕玉:不行,她不能再跟在那個凡人身邊了,不管他是不是好人,總是在接了這個活後肯定都沒什麼好下場,我得想個辦法把她撈出來,免得將來抄家入獄問斬一條龍的時候把她也給牽連進去。

田洛洛:不行,我覺得這姑娘太缺乏警惕心了,我就是隨便找了個借口。竟然都能把她糊弄過去。而且這院子裡怎麼都沒什麼人守著?這防衛也太稀鬆了,那在我沒能找到謝愛蓮之前,就在這裡待一會兒吧,順便幫她加強一下治安。

於是心中抱著不同的想法,但卻對對方有著同樣的擔憂的兩人——隻不過田洛洛的擔憂明顯方向跑偏得不太對就是了——在室內坐下之後,秦慕玉按照正常的“挑選侍女”的流程問道:

“你在府外可有什麼親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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