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莎覺得這也還好,這花就算有點灰,也是挺漂亮的,沒必要被說成是汙泥。
隻能說,伊提斯先生的審美,實在是太挑剔了。
馬車停在了霜雪花的邊緣。
護送的守衛自車前走下,向車內的二人說:
“兩位神術師大人,我隻能送到這裡了。”
“前方就是厄運之花的盛開之處了,隨行的人沒有神術的保護,無法再向內側走一步。”
穆莎看了看,雲中之塔已經不遠了,她說:“到這裡就可以。”
守衛說:“感謝您的體諒,我們會在這裡等您。”
他的聲音變得比之前虛弱了一些。
穆莎愣了一下。
她閉上眼睛略一思索,再抬起頭時,那雙銀灰色的眼睛無比的清醒。
她微微笑著,對守衛說:“帶著這些人走遠一些吧,離厄運之花越遠越好。”
看著守衛和車夫離開之後,穆莎和伊提斯同時向雲中之塔走去。
發色銀白的青年踏在花上,他如同極北之地最純淨的雪,凜冽而清冷。
在這昏暗的雪天裡,他整個人,都仿佛會發光一樣,明亮而不刺眼。
穆莎在這時,終於明白了,那被汙染的霜雪花,為什麼是汙泥。
與他相比,那漂亮的霜雪花黯然失色,隻能是肮臟的穢物。
穆莎說:“詛咒的力量蔓延到花朵,讓人的生命力變得衰弱。”
“這位黑巫師西澤爾先生,可真是太厲害了。”
伊提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說:“比起喬伊斯公爵,西澤爾稍微強一些。”
穆莎:“……”
這人的口氣這麼輕鬆,像是說小螞蟻和大螞蟻一樣。
好吧,也許對於伊提斯先生而言,這兩人都是螞蟻。
但對她而言,這兩個反派絕對不是螞蟻。
“伊提斯先生,如果,我是說如果……”
“我們在裡麵遇見黑巫師的話,該怎麼辦?”
這不是如果,他們一定會遇上黑巫師。
那位厭惡著光明的黑巫師,不可能允許神術師解救公主。
伊提斯冷漠地說:“這是你的考題,不要問吾。”
“之後的一切,你都要自己麵對,自己解決。”
穆莎的心態崩了:“……您要我和他打?”
喬伊斯公爵對她來說是道超綱題。
現在,比喬伊斯公爵還要強一些的西澤爾,對她來說,估計還是道超綱題。
穆莎覺得,自己這段時間雖然在神術上大有進步,但還是有點數比較好。
伊提斯說:“你也可以不和他打。”
穆莎:“那……瑞雅公主怎麼辦?”
伊提斯:“放棄委托,讓她留在塔上。”
穆莎:“……”
好無情的回答。
伊提斯踏過花坪,站在了塔樓的鎏金之下。
他那比霜雪更清冷的銀色眼眸,已然看穿了一切。
他問:“你並不想救她,不是嗎?”
穆莎露出一個乖巧討好的笑容:
“怎麼會呢?瑞雅公主可是光明的虔誠信徒啊。”
“我當然要勇於拯救,那被黑暗的爪牙毒害的美麗公主。”
穆莎嘴上這麼說著,但心裡怎麼想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要是不救她,我的委托不就是貪生怕死,不戰而敗嗎?】
【這種狀況下的失敗,回去之後要被神宮處分的啊!】
伊提斯的聲音驟然冷下:“很好。”
“現在該進塔了,勇於拯救公主的神術師。”
穆莎平穩鎮定的邁出了腳步,內心十分煎熬掙紮的,邁進了被厄運之花簇擁的雲中之塔。
在踏進去的時候,她的內心,已經被淚水淹沒了。
塔樓之內,神燈石散發著明亮的暖橘色光芒,長梯沿著牆壁回旋攀升,幽靜而神秘。
穆莎和伊提斯一前一後的在樓梯上走著。
走在前麵的黑發少女,連耷拉在背後的,柔軟順滑的頭發絲,都散發著沮喪的氣息。
銀白的金屬蝴蝶從伊提斯肩膀上飛起來,悄無聲息的,藏進了少女的黑發之中。
在攀爬至中層的大平台的時候,穆莎停下了腳步。
她看向等待在此的人,她早已察覺到,某個黑暗的氣息盤踞在此。
羽毛黑紫的烏鴉,自那鑽過凜冽蕭瑟寒風的窗戶飛進塔中。
它的鴉羽上夾著雪,腳上扣著黃金的琉斯尾戒。
它落在了主人伸出的手臂上。
那人一頭棕黑的發絲,深邃的藍眼睛裡染著灰。
他眼角帶著細微的褶皺,看起來沉穩又威嚴。
他披著黑色的鬥篷,那袍子的末端像是被什麼撕扯過一樣,淩亂又破碎。
風吹進來時,那鬥篷揚起,發出獵獵聲響。
他這一身裝扮,毫無疑問就是在自我介紹:我就是黑巫師西澤爾,快來打我呀。
西澤爾看著已經登上平台的兩人,他灰藍的眼睛裡,滿是傲慢和蔑視。
他開口詠歎道:“我未曾想到,竟還有人來拯救,那愚蠢善良的公主。”
“那背棄黑暗的公主,必定淪為身帶不幸疾疫的花朵。”
“這朵原本屬於黑暗的花朵,會把無數靠近她,妄圖拯救她的聖人,都拉下死亡的懸崖。”
“噢,可憐的人們,可憐的神術師們。”
“我每次看見你們,就像看見了,已經被掐斷根莖的花朵。”
“徒然綻放,徒然美麗,卻注定要凋零。”
穆莎:“……”
你真的是黑巫師,而不是吟遊詩人嗎?
西澤爾看著走上來的兩人,忽然就改了口:
“不過,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轉機。”
他癡迷的看著黑發少女:“美麗的小黑山羊,天哪,你真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人。”
“你放棄神術師的愚蠢使命,放棄維護那虛偽冷漠的神,投身於黑暗,我就拋棄那朵厄運之花,怎麼樣?”
穆莎緩緩地打出了一個問號。
她總覺得,這個發展意外的熟悉。
下一刻,這個人也許,就要把畢生所學全部分享出來,更甚至賣身給她。
穆莎擺了擺手:
“不了,你的誇讚沒有一點可信力。”
“畢竟在這裡,有人長得比我好看多了,你誇我不誇他,肯定有問題。”
西澤爾看向沉默無言的銀發青年,他鄙夷道:
“這種刺人雙眼的配色,也好意思妄言美麗?”
“這銀白的頭發,雪一樣的眼眸,簡直比克雷頓的老國王還要醜陋。”
穆莎:“……”
我覺得你眼睛有些問題。
穆莎維持著自己的禮貌態度,說:
“一邊說話,一邊偷襲,這可不是勸人投誠的態度,西澤爾先生。”
話語落下,她迅速地往前走了兩步。
在原來的位置上,一個黑色的圖陣逐漸成型。
黑暗的氣息翻湧著,甚至凝聚成了有形之物,揮著巨鐮斬下。
伊提斯抬起手,捏住了正要削在他頭上的鐮刀刃。
他指尖一絲銀芒躥出,黑色的鐮刀寸寸破碎。
穆莎拿起短木杖,神力湧動,一個溫度極高的熔岩火球躥出,直向西澤爾撲去。
黑巫師輕巧的往左側邁了一步,躲開那火球的軌跡。
但火球在接近他的時候,磅礴的神力忽然爆發,怒張成洶湧的火瀑。
那穿著黑袍的巫術師,被吞噬在了熾烈的火焰之中。
穆莎在風之加護下,輕盈的躍過了火牆。
她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險險被火星撲到的衣袍。
這時,調子古怪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這是你的殺手鐧嗎,漂亮的小黑山羊?”
“真是厲害啊,不過,也僅此而已。”
披著黑袍的巫術師,從火焰中走出來。
他的袍腳帶著火,發梢也有些焦黑。
但他所受到的傷害,也僅此而已。
他抬起手,黑色的烏鴉張開翅膀,朝向穆莎撲去。
穆莎沒有驚慌,她鬆開手中拿著的符文紙。
那薄薄的紙頁飄落時,燃起了蒼白的聖火。
一瞬間,古老的符文藉由神力展現,猶如牆壁一樣鋪展開來。
烏鴉撞在了牆上,紫黑色的羽毛落下了好幾根,但那符文構成的牆上,已經多出了好幾道裂紋。
黑巫師意外道:“結界?”
“如此脆弱的結界,你想攔住誰?”
穆莎沒有理會他。
她看向依舊站在原地的銀發青年,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笑容:
“伊提斯先生,剛剛那已經是我能用出來的,最強的攻擊神術了。”
“這招也沒辦法的話,我確實打不過西澤爾先生了。”
伊提斯抬起頭,問:“所以?”
“所以這道超綱題就拜托您了!我先走了!”
穆莎撂下話,不等伊提斯答應,拔腿就往樓上跑。
少女在樓梯上邁步時,發出的“噠噠噠”的聲音越來越遠。
這突如其來的撂挑子,把黑巫師西澤爾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回過身,望向那如霜雪一般清冷的銀發青年,問:
“你們神術師,不是一向同生共死,從不拋棄同伴嗎?”
伊提斯那雙空寂的銀眸裡,帶上了一絲茫然。
他輕輕地眨了下眼睛,銀白的纖長睫羽忽閃了一下。
那點不易察覺的茫然,很快就消失了。
伊提斯淡淡地說:“吾與她,不是同伴,是師生。”
黑巫師西澤爾聽著這話,就笑了出來。
他大概是在想,這師生情可真是脆弱,不堪一折。
西澤爾低低地笑著:“噢,彆太難過,導師先生。”
“等我解決掉你,就去替你收拾那不尊重老師的學生。”
“反正,你們一個也跑不了,這樣想一想,心裡會不會好受許多?”
伊提斯抬起眼眸。
冰冷的霜雪自窗外撲入,回旋在他的周身。
他冷漠道:“你誤會了,這是信任。”
隻是,這感人的話語,聽起來有幾分自欺欺人的牽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