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場合自然不好再慢慢動手。
嬴祇手指向左一撇,那發帶便乖乖將頭發收束進去,端端正正。
如此自然不會再被錯認性彆。
但方才造成的騷亂卻並沒有平息。
少年的臉還是冷的,因為生氣染上一點緋色,高傲的神情,眉眼甚至冷銳。
可這樣的相貌不注意還好,已是先入為主,便再無法忽視。
“……這是妖法吧。”周圍人聲道。
“……這兩人果然不對勁。”
“……就說沒見過長成這樣的男孩子……”
曳月直視著信口胡言的茶客們,神情沒有一絲羞怯慌亂或是無措。
桌下的左手捏訣,在那一瞬釋放。
霎時間周圍起風,塵煙與草木的水汽凝聚成藍色薄霧,蔓延開道路數裡。
他麵無表情,清稚聲音冷道:“既知是妖,還敢妄言?”
正是他學會的第一個法術,清潔咒。
但路人自然不知道,以為這倆妖怪被人識破要變身,一時間呆若木雞,再不敢看。
曳月起身就走,這次沒有人再盯著他議論,都唯恐妖物盯上自己。
嬴祇搖搖頭,放下銀子起身跟上。
……
“生氣了?”嬴祇跟前跟後。
曳月目視前方不看他:“沒有。”
嬴祇溫聲哄他,這次不再玩笑:“是我不好,不該當眾扯你的發帶,你若生氣是應當的。”
曳月抿唇,臉上沒有波動。
他不知道該如何同嬴祇解釋,他雖然不喜歡彆人盯著他看,或者把他當成女孩子,但他並不會為這種事生氣。
他沒有被餓死打死,而是能活著被賣給人牙子,就是因為這張臉生得還算好看。
他靠著這張臉得了一次活下去的機會,隻會慶幸,為什麼要生氣?
被人當妖怪更不是什麼需要介意的大事,他們既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他比他們強大,也不會被平白燒死。
他本就不擅長生氣,他隻會對嬴祇生氣。
“我不生氣。”曳月看著嬴祇,“真的。”
嬴祇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像是確定他沒有口是心非,這才放心笑了。
“啊,我的心都要嚇得跳出來了,還以為這回你要十天半月不理我。好在我們家少爺雖然又凶又嬌,脾氣又壞,性格暴躁,嘴刁挑食……但最是寬宏大量的。”
曳月看他一眼,忍下那句“我沒說不生你的氣”。
心知,他現在若是有一點生氣,對方一定說他方才口是心非。
乾脆不理的好。
嬴祇:“走累了嗎?要不要坐馬車?”
不等曳月“不累”兩個字出口。
他先自問自答:“想來肯定是累了,我們少爺一向嬌氣,從來不喜歡走路,不喜歡孤獨,這次一連走了三天,還是自己一個人。都是我的不是。”
曳月:“我不孤獨。”
嬴祇:“哦。我孤獨。”
曳月:“……”
嬴祇打了個響指,遠處停在路旁的馬車便自動跑來。
這次曳月學乖了,直接上車不跟他廢話。
嬴祇隨後跟上來。
曳月坐在窗邊,他主位也不坐,偏跟著與他坐一邊。
一手托著側臉,一麵靜靜望著他的臉。
曳月忍了一會,他還在看,頓時怒上心頭抬眼望去:“你不要一直盯著我,你不知道這樣沒禮貌嗎?”
然後他看到了嬴祇的神情。
嬴祇的臉上並沒有他臆想的,往常作弄他的那種戲謔調侃逗弄小孩子似的懶洋洋的笑容。
他就隻是安靜地專注地望著自己,甚至都沒有笑,那深碧的眼眸裡,是一種寂靜無聲但很多很多的溫柔。
他整個人都是那樣的溫柔。
被曳月發脾氣凶後,那溫柔也沒有改變。
“啊”,嬴祇輕聲說,“因為許久沒有見到你,有些想念。”
曳月彆開頭:“明明隻有三天。”
嬴祇:“吵架的時候是三天,但是加上閉關的三個多月就一百天了。我在想……”
曳月垂眸,安安靜靜的。
隻聽到嬴祇的聲音,那種分明傲慢冷寂,但卻像九月的陽光萬裡之外傾瀉而來的暖意溫柔。
對他說:“……幸好沒有錯過你的生辰。”
曳月不記得自己的生辰,也不在意過生辰,但每年他們相遇的那一日,嬴祇都會給他過。
八月,舊曆寒露。
不隨固定時日,隻隨節氣。
“這樣就不會忘記了。”當時嬴祇這樣說。
果然未有一年忘記。
嬴祇將一個長條的錦盒放在桌上,推到曳月麵前。
“打開看看。”
嬴祇平日總喜歡作弄他,但從不在這種事情上玩笑誆騙他。
曳月不疑有他,直接打開扣蓋,映入眼前是一柄水藍色的長劍。
劍身似木非木,似冰晶也非冰晶,邊緣透明越往中間藍色越深,中間是一縷白,仿佛有銀龍被封於劍中。
劍身質地堅硬,觸手生寒,還有一縷雷電刺激的手麻之感。
“是雷擊木做成,木乃是萬年水係冰藤,此劍便由水、木、雷三係屬性加成,威力巨大。這樣便不會輕易被旁人斬斷劍了。喜歡嗎?”
喜不喜歡,少年臉上露出的那一點清稚的笑意便已經足夠說明。
嬴祇養了曳月四年,這是第二次見他笑。
即便這笑,也冬日浮光似的淺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