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見麵,他們隻剩下為這件事爭吵是唯一可做的事情,一旦沒有了這個理由,好像就無話可說。
可是,連爭吵重複得次數多了,也會像嚼爛的甘蔗沒有任何價值。
任何事情都不會阻止,他們在慢慢疏遠的事實。
但是,隻有曳月一個人為此恐懼。
他竭儘全力,筋疲力儘,亦步亦趨地跟著嬴祇的腳步,如此才勉強不走散。
但嬴祇毫無所覺。
又或者察覺了隻是不在意。
嬴祇從未等他,從未告訴過他,下一步是往左還是往右。
也許偶爾嬴祇是有回頭溫柔地看他一眼的,但因為每一次回頭他都在,於是不必在意。
也許某一次回頭,看到他落在很遠的地方,最多隻是蹙一蹙眉,就不在意了。
嬴祇不在意他有沒有跟上,不在意他的未來裡有沒有他。
嬴祇有那麼多朋友,再也不是漂浮海上,需要他來陪他看日落了。
誰都可以陪他。
“他並不需要我,隻有我,是我需要他。”
一隻手捂住眼睛,無論如何身體也抑製不住顫抖。
水跡順著指隙流出。
潮濕的聲音極力維持著冷靜。
“我其實是知道的,他並沒有那麼喜歡我。如果想,他可以有無數個我,但我隻有他,我隻想要他。”
他總是害怕,因為害怕,所以變得敏感、輕易被激怒、陰鬱冷漠、令人討厭。
他不知道害怕什麼。
但其實,他是知道的。
他害怕所有人說得都是真的。
但他們說得,的確是真的。
他害怕的竟然是事實。
“闕千善並沒有說錯什麼,嬴祇遲早會有真正所愛的人,他會有自己的家人,孩子。”
“我並不嫉妒。在嫉妒之前,我更畏懼。”
他總是過不了洞虛境。
每個人都覺得玉皇山曳月孤高自傲,目下無塵,但他知道自己從未有過驕傲自滿。
他自己知道,他隻是勤奮一些稍微聰慧一些的凡人,他並不是真正的嬴祇那樣的天才。
他很努力很努力才達到現在這個程度。
但現在看上去,似乎也已經到頭了。
即便差點將自己淹死,也無論如何都無法參悟生死洞虛。
他開始追不上嬴祇的腳步。
而嬴祇卻是真正的天生的修道者,已經快要到破真境。
有一天,嬴祇會證得大道,會飛升,會成神。
如果他也和其他修行者一樣,百歲才能洞虛。
如果他永遠也不能度過洞虛境。
如果他一直隻能是一個普通的洞虛境也過不了的凡人。
他們如何?
百年之後,一個成仙一個老死。
也許不用那一天,嬴祇開始招收弟子,是和他一樣的親傳弟子。
修真界不缺天才,更不缺驚才絕豔的天才。
嬴祇會有很多很多弟子,比他更強,更聽話,更讓嬴祇滿意和喜歡。
不用很多年,他就會淡出那個人的生命。
已經開始了,不是嗎?
起初他不再說他重要。
後來他不再說想他。
慢慢的,他們會像世間最普通的弟子和師尊。
他早就看到了結局,為此恐懼,但他不敢相信。
嬴祇讓他度情劫,可是如果他隻能是一個凡人了,度不度情劫又有什麼區彆?
如果他隻能作為凡人活百年。
如果他最終隻能是對於嬴祇而言泯然眾人的芸芸眾生之一。
如果他們注定要漸行漸遠。
嬴祇為什麼不能允許他短暫地無聲地愛過他?
對於嬴祇而言,百年何其短暫。
為什麼這一點時間也不肯給他?
可是對於嬴祇而言,他是帝月丹。
一個丹藥又怎麼會有壽命?
無論爭吵多少次,他永遠也無法說出真正想說的話。
從他第一次見麵對嬴祇撒謊自己是帝月丹開始,他就失去了坦白的資格。
因為是先隱瞞了過往的人,於是即便再想知道嬴祇的事情,他也無法問一個字。
今日所有的一切境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與人無尤。
與嬴祇無關。
但,一切本不該這麼快的。
即便注定要分離,失去,也不該是現在。
為什麼會這樣?
希音許久沒有聽到聲音,輕輕地問:“什麼?”
“我的確不該愛他的。我搞砸了一切,毀掉了我和他僅有的聯係。”
他閉上眼睛,眼淚滾落。
“我其實是知道的。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他隻是不愛我。”
“我明明那麼愛他,卻讓他讓我們都不高興。”
連最後一點美好的記憶也沒給他們留下。
“也許那個人是對的,比起愛他,我更愛我自己。”
“嬴祇沒有做錯任何事,他救了我,養大我,教我本事,讓我隨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一切。”
過往一切的美好,究竟是怎麼失去的?
如果嬴祇沒有錯,那錯的隻可能是他了。
“是我把一切搞砸了。”
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到底是哪裡錯了?
如果我沒有去萬妖之海,如果他沒有給我那枚分神符墜。
如果我沒有睜開眼。
如果我永遠不知道我愛他。
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
如果從來都沒有情劫,沒有咒毒,我們會如何?
……依然會這樣。
他依然會招收很多新弟子,我依然度不過洞虛境。
亦或者度過。
他們依然會走散,疏遠。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和人能永遠在一起。
情劫咒毒加速了這個過程,放大了他們之間的問題矛盾。
也許他應該感謝羽潮。
他想。
情劫將我和你綁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因為有情,情譬如鎖,將不想乾的兩個人鎖在一起。
我跟你永遠也不會這樣近過。
也許,連心意都不知道,就漸行漸遠,消失在彼此的生命裡。
希音猶豫著,到底不忍:“如果,如果他會原諒你呢……”
沉默。
他搖頭:“不會回去了。”
他終於,不再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