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蘭微落(1 / 2)

草低金城霧, 木下玉門風。西北遼闊,涼意來得迅猛, 軍營中的士兵都添上了秋衣。

營帳內,羅帳錦裘, 融融如春。麒麟瑞獸金銅爐擺在中間, 銀炭燒得紅旺, 無一絲煙氣。

門外傳來下人的聲音:“參見皇上。”

簾子掀開, 鬱恪大步走了進來。

楚棠在看書,白皙如玉的手指夾著薄薄的書頁,膝上披著張柔軟的薄毯,看見他進來,剛要起身, 就被鬱恪按著坐了回去。

鬱恪問道:“今日身體可還好?”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背摸楚棠額頭。

楚棠道:“好了,都好了。謝陛下關懷。”

都過好些天了, 那一點點風寒早就好了。小爐在烹著茶, 已經燒開,咕嚕咕嚕地冒著白氣, 旁邊放著一個空了的青玉瓷碗, 殘餘的藥味淡淡的。

鬱恪收回手,坐在他麵前,日常向他彙報了進度, 道:“……羅喉城的事都安排妥當了, 鬱悄已逃亡契蒙。國師安心養病, 萬事有我擔著。”

說是解決了,但他的眉頭並沒有鬆開多少,看上去依然臉色不虞,好像總有件憂心的事,使他時時掛懷。

楚棠有些無奈:“臣真的沒有懷疑陛下不能妥當處理,陛下不必每天過來。”

鬱恪哼了一聲:“我要不過來,就沒人管著你看奏折了是不是?”

“……怎麼會呢。”楚棠道,“陛下不是讓人將折子都搬走了嗎。”

鬱恪皺了皺鼻子,極其不讚成道:“還不是因為被我抓到你夜裡偷偷起來看折子。”

楚棠輕輕一笑,好似玉蘭微落,驚醒一片靜水。

他說:“臣認錯。陛下就不要再為難臣了。”

鬱恪好久才移開眼睛,聲音微微沙啞,道:“嗯。”

這一天,秋高氣爽,連山晚照紅。

經過角落的一個帳篷時,楚棠看到了幾個眼熟的契蒙人,停下了腳步,問道:“他們是誰?”

身邊跟著的人立刻彎腰回答道:“回國師,那是陛下帶回來的人,下令命人嚴加看管著。”

那個營帳外守著幾個乾陵衛,在他們的軍營裡,確實是嚴加看管了。

鬱恪那小孩這麼大膽的,竟然不聲不響就帶契蒙的首領回來。

楚棠收回目光,淡道:“那就好好看著吧。”

他邁步要走,那些個契蒙人在門口和士兵爭執著什麼,看見了他,立馬叫住了:“喂!鬱北的國師!”

楚棠回頭。

契蒙人愣住了。

鬱北的士兵立刻厲聲道:“放肆!”

鬱北的楚國師眉眼冷淡,慢慢轉過身,走了過來,他穿著一件銀白底薄綢鳳紋勁裝,腰細腿長,分外纖瘦,走動間,潔白的衣擺有種異常冰冷的優雅。

他們第一次看楚棠沒戴麵紗,一時瞠目咋舌,就這樣呆立著,看著他走過來,好半晌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你果真是鬱北的國師!”

士兵嗬斥道:“見了國師還不跪下!”

“來者是客,”楚棠道,“既是陛下帶回的人,就不必如此緊張。”

士兵聽話地收回刀劍,應道:“是!”

楚棠轉過臉,道:“我們鬱北可有招待不好的地方?”

他話說得平靜,眼神淡漠,那張臉清麗不似凡人,被他這麼涼涼一掃,氣勢大得令人腿一軟。

契蒙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楚國師站在那兒,仿佛筆直修長的青竹,氣質清貴,和周圍冷硬的甲胄不入。

軍營中都是過得粗糙的漢子,皮膚早就被西北風沙吹曬得如同銅皮,他們也顧不上多愛惜。

然而眼前的人,明明和他們在軍中度過好長一段時間,卻依然眉眼精致,冰肌玉骨,皮膚細白如骨瓷,與他們簡直對比鮮明,讓這些糙漢子忍不住自慚形穢,又理所當然覺得事實本就如此。

那可是楚棠國師啊。養尊處優,天人之姿,他們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來,怎麼敢拿自己來和他比?

不說第一次看到楚棠的契蒙人,就連見過多次的鬱北士兵,心都不由得一跳。

契蒙的人第一次接觸到沒戴麵具的楚棠,莫名緊張得直咽口水,結巴道:“你……沒、沒有。”

楚棠沒讓他們起來,隻淡淡看了一眼,道:“連沙呢?”

契蒙人在心裡直給自己掌嘴,怎麼在敵人麵前跪下了,真丟主人的臉,然後一聽國師直呼主人名字,下意識就要斥責,然而一抬頭,目光接觸到那人線條漂亮的下頷,立刻就慫了,道:“在、在裡麵。”

士兵掀開門簾。

楚棠走了進去,契蒙人才反應過來,起身道:“不行!你是何居心!我們主人受傷……”

許憶站在門口,冷冷看著他們。

“鏘”的一下,士兵兩把刀交叉在一起,不讓他們踏進去半步。

帳篷內還挺寬敞的,暖爐錦裘一應俱全,飄著隱隱的藥味和血氣。

床上有一個人,身軀高大,靜靜躺在那兒,像一座雕像。

楚棠看了一會兒,卻沒有走近去,轉而走到了窗邊,將緊閉的窗打開了。

“吱呀”一聲,窗外邊涼爽的空氣湧了進來,衝散了裡麵的血腥氣。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風聲,像等待時機偷襲的野獸,帶著灼熱的溫度和幾分狠戾又嗜血的氣息。

楚棠稍稍側身,躲過他的襲擊,回身間,袖中滑出薄薄的刀刃,轉眼便貼在了對方的喉嚨處。

無聲中,兩人貼得很近。

連沙看到他,明顯一愣,想要鉗製住楚棠的手瞬間便失了力氣。

楚棠涼涼道:“契蒙人都好偷襲嗎?”

連沙回神,喘了口氣,眼睛往下看了一眼刀片,然後深深凝視著楚棠,道:“你是鬱北的國師。”

“是楚某。”楚棠聲音淡淡的。

連沙冷硬的下巴繃得緊緊的:“是你救了我?”

楚棠說:“是我們皇上救的你。”

連沙“嗬”了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鬱北的皇上是誰?”

他那時候也不是全然昏迷的,依稀能聽見是一個清冷的聲音說帶他回去醫治。至於那個做了皇上的十三皇子,十幾年前被他那樣羞辱,就算年紀尚小,恐怕也會記憶猶深。不補上一刀就是仁慈了,哪還會出手相救?

楚棠收了刀刃,緩緩道:“我聽皇上的話辦事。”

他瞅了一眼連沙的傷口,繃帶依舊是白色的,沒出血,看起來恢複良好。

“那你們救我是何目的?”連沙捂了下胸口,坐了下來,“想讓我知恩圖報,臣服於你們鬱北?”

楚棠整了整衣袖:“隻是擔心會引起麻煩。”

連沙哼了聲,臉有些紅,道:“聽聞鬱北的楚國師多智近妖,卻不想連容貌都不似凡人。”

他有些懊惱。沙場打仗他擅長,近身搏鬥他更擅長,然而剛才他明明有機會先牽製住楚棠的,卻因為冷不丁見到他,竟一時怔住,反過來被人用刀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