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蒙騙(2 / 2)

媚君 桑狸 9619 字 7個月前

太子殿下一聲令下,微服的禁衛簇擁了上來,圍成了一堵人牆,不著痕跡地把兩人和街上其餘人隔開。

瑟瑟滿麵如花般絢爛笑意僵在了臉上,木然看向沈昭:“咱們商量個事,行不行?”

“說。”

她翻了個白眼,“你能不能不要總來提溜我的後脖頸,這是我娘才愛乾的事,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動作很傷人自尊!”

沈昭忙鬆開。

瑟瑟衝著他狠狠“哼”了一聲,撩起褶裙,轉身進了街邊那不時傳出些喝彩聲的茶寮。

茶煙滾燙,座無虛席,大堂垂下一張白色幕布,其上映出活動自如的皮影,伴著抑揚頓挫的唱詞和密集的鼓點。

“巫山高,高且大。淮水深,難將逝。我欲北歸,思之不得。臨水遠望,泣下沾衣……”

小二上來茶,瑟瑟端起抿了一口,自那晦澀的方言腔調裡辨出了戲詞的意思。

這是講隨君王遠征的士兵思念家鄉,求之不得歸,唯有看著巫山淮水,潸然淚下。

大秦與南楚征戰多年,不知多少兒郎在烽火中客死異鄉,如今雖然兩國議和、聯姻,但戰事留下的傷痛難以消弭,坊間愛傳唱此類戲詞,總能引起不少人的共鳴。

在一片鼓瑟聲中,那以線連綴的皮影人身披鎧甲,靈活地翻身上馬,絕塵而去,堪稱惟妙惟肖,又引來一陣喝彩。

瑟瑟邊聽邊低頭剝著榛子,而後將一小捧果仁放在了篦劃花小瓷碟裡,推給沈昭。

她是個沒心沒肺的,早將剛才被提溜後脖頸的不快拋諸腦後,悄悄對沈昭道:“這些榛子是我從家裡帶出來的,放心吃,沒毒。”

沈昭衝她微微一笑,捏起一顆,正要扔進嘴裡,忽聽身側有人衝他們說話。

“叨擾了,不知在下是否能坐在這裡?”

瑟瑟順著聲音看過去,陡覺頭皮一陣發麻。

來人約莫十**歲,穿一身墨藍白霏織絲錦衣,長身玉立,劍眉星目,宛若長在嘈雜塵世裡的一株仙芝玉草,皎潔飄逸,不染塵埃。

還未等沈昭開口,瑟瑟立即道:“不行,你去彆處……”她視線遊移,見剛才還空著的幾張桌子不知何時已坐滿了人,觀遍周圍,隻有他們這裡還空著一張坐席。

沈昭漆黑的瞳眸裡漾過意味不明的幽邃笑意,優雅從容地抬了抬袖,道:“閣下請便。”

那人倒真不客氣,立即彎身坐下。

“這戰鼓擂得甚好,倒真有幾分大戰在即的肅殺之感。”他說話時一雙眼睛總盯著沈昭。

沈昭撥弄著瑟瑟剛給他剝的榛子,隨口道:“是呀,所以此處的看客格外多。”

兩人不鹹不淡地寒暄了幾句,話七拐八拐,不知怎得,竟拐到了大秦與南楚的戰事上,那人凝著幕布上的皮影,道:“眾所周知,秦強楚弱,可兩國纏鬥數年,卻總也分不出勝負。依我看,是大秦陣前無良將之故。若是當年那驍勇善戰的‘玉劍將軍’宋玉還活著,也不至於是如今的境況。”

沈昭的臉色立即變了。

瑟瑟忙衝那人道:“看戲就好,休要議論朝政。”

那人卻一臉清淡笑意:“溫姑娘也太小心了些,這又不是在長安。”

瑟瑟狠瞪他,察覺到沈昭投過來的視線,忙收起凶狠,換了一副純良無害的溫婉神情,緩慢道:“雖不在長安,可也是在大秦境內,像這種陳年舊案,還是莫提了吧,省得被有心人聽去,反招來禍端。”

那人緘然片刻,臉上浮掠起幾分落寞傷慨之意,歎道:“是呀,都是陳年舊案了,當事人皆已伏誅,也不會有人關心真相到底如何。”

他看似退讓了,但話裡卻暗藏鋒芒,彆有意味。

瑟瑟的一顆心總為沈昭提著,生怕這不長眼的給沈昭招來什麼麻煩,當即挽上沈昭的胳膊,溫聲道:“我看這戲也沒什麼好看的,咱們走吧,去外麵逛一逛。”

沈昭卻坐得紋絲不動,目光微邈,投向他手中的折扇上。

那是極普通的竹骨折扇,可扇尾垂下的墜子卻不普通。

彎月形的白玉墜兒,質地通透瑩潤,用紅繩拴著,如一尾靈動的魚兒,隨著輕輕搖晃的扇子而四下遊曳。

這樣的玉墜瑟瑟自小到大見過無數次,是被沈昭貼身收著,十分愛重的珍寶,跟這個一模一樣。

那是沈昭的生母宋貴妃留給他的遺物,據說,是宋家的家傳之物。

台上鼓樂聲悠揚,唱詞咿呀婉轉,連綴成曲,引來一波接一波的叫好。可偏他們這裡猶如深潭寒窖,安靜至極,似乎與那熱鬨之處成了兩片天地。

沉默許久,沈昭突然問:“這玉墜是你的嗎?”

那人搖頭。

沈昭道:“那就讓玉墜的主人來見我。”

那人哀戚戚地搖了搖頭,道:“他來不了,隻能由我代勞。”

沈昭又沉默了,眉宇微蹙,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瑟瑟有些擔心,生怕他跟宋家的事再扯上什麼關係,遺禍無窮,便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阿昭……”

隻叫了一聲,沈昭就朝她擺手。

他看向那個人,緩緩道:“長安城西有一家如意坊,每逢月中生意便格外好。”

那人收斂哀色,衝著沈昭鄭重地點了點頭,收起折扇,起身告辭。

臨走時,沒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瑟瑟,果然見她惱怒凶狠地緊瞪著自己的背影,好像恨不得上來將他一刀捅死,不禁悠然一笑,隻覺得萬分有趣。

待他走後,周圍那幾桌的人亦同時起身,結賬離去。

瑟瑟到如今才品出些味兒來。

這些占著坐席的人分明跟那人是一夥兒的,故意把座占滿了,好讓那人可以堂而皇之來跟他們拚桌。

卑鄙,簡直太卑鄙了。

瑟瑟拉扯著正斂眉沉思、似是有無儘心事的沈昭,附在他耳邊悄聲道:“阿昭,我娘說……皇帝陛下龍體抱恙,怕是沒多少……”她一頓,覺得這樣說下去有些大不敬,忙略過,接著道:“這節骨眼,你得小心,不能讓宋家舊案拖累你,順利繼位才是要緊。”

沈昭聞言,唇角噙起幾分幽淡笑意,抬手覆住瑟瑟的手背,問:“你知道他是誰,之前見過他嗎?”

瑟瑟當然知道,這討厭鬼陰魂不散,簡直煩死人了。

可她麵上一派純淨清澈的茫然,搖了搖頭。

沈昭眸光幽深,凝著她,道:“大秦與南楚纏鬥多年,勝負難分,除了因為我大秦陣前無良將,還因南楚有武安侯徐廣漠坐鎮。武安侯文韜武略,德高望重,是南楚朝中難得的清流正臣。他膝下唯有一子,命叫徐長林,官拜南楚散騎常侍中護軍,楚人尊稱他為長林君。”

瑟瑟臉上沉靜,心裡翻江倒海。

他怎麼什麼都知道啊!這到底是人,還是修煉千年的山中老妖?!

沈昭望著瑟瑟,目中柔光溫雋,連聲音都似潺湲春水汩汩流過,和婉動聽:“徐長林是這次出使大秦的南楚副使。他一路跟著你從長安到驛館,又從驛館一路跟著我們來了西河鎮,這四周都是我帶出來的禁衛,你以為沒有我的首肯,他能靠近我們嗎?”

沈昭眼睛裡雪光冷澈,緊緊盯著瑟瑟:“他一直跟著你,還知道你是溫姑娘,到現在你還敢跟我說你不知道他是誰,你不認識?”

瑟瑟隻覺一陣涼風颼颼地順著後脊背上竄,身體僵直,快要不會動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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