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章(1 / 2)

媚君 桑狸 10631 字 7個月前

裴元浩嘴唇翕動, 像是想再說些什麼,可看蘭陵麵色不豫,冷凜凜地盯著自己, 盯得他頭皮發麻。

也是當真怕了她,裴元浩不再猶豫,轉身順著雲階快步走下。

夜色濃釅, 樓台上鋪著厚重的積雪,寒風入骨,裹旋著細碎的冰粒子迎麵打過來, 刺得臉生疼。

蘭陵站在宣室殿門前,看著那巍峨殿宇,朱漆擎柱,飛揚的簷角, 還有慘白的宮燈。

一時有些恍惚, 好像二十年前父皇駕崩時, 也是這樣的場景。

這亙久長駐的宮殿, 來往慌張的人,還有,那些辨不清是真心還是假意的哀戚麵孔。

好像掙紮了二十年,算儘機關了二十年, 到頭來又回到了原點。

不。

她猛地自那脆弱的情緒裡驚醒, 隔著裘皮衣袖, 握住裡麵凸棱堅硬的兵符。

她絕不是二十年前那個孤零零,由著人辜負、背叛的小姑娘了,她是蘭陵長公主, 她權傾朝野, 尊貴強大, 再也沒有人能來傷害她。

迎著寒風仰頭,臉上僅存的一絲絲脆弱在夜色中迅速消弭,她回身看向那燈火通明的宣室殿,勾起一抹冷誚的笑。

魏如海進來遞了禮部呈上的奏疏,厚厚的一遝,詳儘書寫著大行皇帝喪儀的祭饗流程,沈昭隻粗略看了一眼,便放下,道:“按照成例辦吧。”

眾人退出內殿,隻剩下沈昭和瑟瑟。

沈昭又看向擱在桌角的遺詔,有些感慨:“我從前總是對父皇有諸多不滿,覺得他過於軟弱,過於優柔,對宗親外戚打壓不夠,才造成如今尾大不掉的局麵。可直到他駕崩,留下這封遺詔,我才終於明白,他雖然算不上是一個建功立業的英主,可著實是個為國為民都儘了全力的好皇帝。他儘力了,他這一生又何嘗不可憐……”

瑟瑟默然聽著,握住他的手,溫聲道:“阿昭,他已經走了。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無牽無掛地走了。該為他高興,終於不用再去操勞什麼了。”

“是呀,不用再操勞,以後這些這份操勞就要壓在我肩上了。”沈昭向後微仰,看著滿殿燭光熠亮,影影綽綽,歎道:“前後兩世都經曆過,我本以為自己能心如止水了,結果臨到關口,還是緊張、恐懼。”他默然片刻,突得直起身,一本正經看向瑟瑟:“不如,咱們逃吧。”

瑟瑟沒好氣地甩給他一個字:“滾!”

兩人這一絮叨,殿中的氣氛就不似方才那麼壓抑悲痛了,今夜的沈昭看上去好似格外脆弱——也不是,剛才麵對蘭陵和朝臣時他就沉定的刀槍不入,唯有麵對瑟瑟時,才將這脆弱的一麵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

“我真害怕……”沈昭把瑟瑟拉扯到自己身邊,將頭埋在她襟前,語氣幽淺,暗含歎息。

瑟瑟看著懷中這柔軟嬌嬌的小可愛,母性大增,邊撫著他的頭,邊滿含憐惜地寬慰道:“莫怕,莫怕,瑟瑟在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兩人正膩乎,魏如海又進來,在隔扇外稟道:“岐王、晉王、慶王和寧王來了,在給大行皇帝上香。”

沈昭霍的從瑟瑟懷裡坐起來,頃刻間麵色恢複如常,沉著鎮定,精光內蘊,他稍一思忖,站起身道:“孤去會會他們。”

沈昭走後,瑟瑟便想去偏殿看看裴皇後,誰知剛走到內廊處,便見裴元浩行色匆匆而過,她本想避開他,可裴元浩先一步看見了她。

他停下腳步,輕輕一擺手,身後跟著的幾個內侍打扮的人瞬間散開,他深深凝睇著瑟瑟:“太子妃,瑟瑟……”

瑟瑟不知該如何麵對他,輕輕應下,低首不語。

兩廂緘默片刻,裴元浩驀得想起什麼,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你還是去皇後那裡吧,這兒亂,彆臟著自己的眼睛。”

瑟瑟一詫,正想再細問,裴元浩似是有顧忌,不肯說了,隻又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快步退了出去。

她本來想走,可如今,卻不敢走了。

心中最先想到是他們要對沈昭做什麼,可細細琢磨,卻又覺得不可能。這個局麵,母親和裴元浩如今已處在優勢地位,想要繼續攫取最大的利益,必須保持政局穩定,換言之,就是沈昭能順利登基,他們能挾天子合理壓製各方。這個時候若是沈昭有個什麼差池,隻會給那些蠢蠢欲動的藩王守將以可乘之隙。

否定了這個猜測,她一時想不出旁的更合理的解釋,便領著嫿女躲進內廊,悄悄觀察著殿中情形。

說來也是荒唐,宣室殿向來規矩森嚴,肅寂安靜,可是皇帝一死,此處卻成了各方勢力博弈的舞台,各懷心思,各有動作,亂得不成樣子。

看起來,皇家的體麵好似高高在上,不可冒犯,可一旦把它扔到地上,隨便什麼人也都想上來踩一踩。

瑟瑟心情複雜地麵對自己遲來的感悟,活了前後兩世,好像很多時候不是躲在母親身後,便是躲在沈昭身後,渾渾噩噩,天真爛漫,對這人世間的險惡殘酷渾然未覺。

譬如前世這個時候,她便跟朵嬌花似的隨裴皇後躲在偏殿,從朝臣來謁到殿中風雲交彙,她始終都沒有守在沈昭身邊,對他的艱辛一無所知。

她這樣想著,忽聽殿中有了動靜。

身著素衣的宮女捧著素幡走過,忽而自暗影裡冒出個人,動作極快,抬手捂住她的嘴,劈手將她打暈,一眨眼便消失在暗影裡。

嫿女看得目瞪口呆,許久,才怔怔出聲:“這也太明目張膽了,這可是先帝身邊的人啊……”

她一句話驟然把瑟瑟點醒。

瑟瑟低眉仔細想了想,吩咐嫿女道:“我方才看見譚大內官守在前殿先帝的棺槨前,現如今各位王爺和太子應該也在。你悄悄進去,把大內官叫出來,給他找身普通內侍的衣裳換上,然後回東宮取我的腰牌,趁亂連夜把他送出去,找個地方安頓下。”

若她猜的沒錯,母親和裴元浩應該是在清理先帝身邊的內侍宮女。

先不論裴元浩那句“你還是去皇後那裡吧,這兒亂,彆臟著自己的眼睛。” 的古怪。她記得前世這個時候,沈昭登基後,她做為皇後清點內宮仆婢,發現從前在宣室殿伺候的宮人都失蹤了。當時還向母親問過該如何查這些人的下落,母親隻讓她一筆帶過,不要聲張。

原來是這樣。

嫿女領命,又從隨侍中提溜出來個靈巧的小宮女跟著瑟瑟,才放心離去。

瑟瑟想過了,目前來說,她無力救所有人,隻能搏一搏,看能不能把譚懷祐救下來。

她覺得對於那些諱莫如深的陳年舊事,譚懷祐身為禦前大內官,一定知道得比彆人多,他朝若是能從他的嘴裡掏出些有用的信息固然好,若不能,救人一命,終歸也不是壞事。

這一夜快要過去了,天已破曉,朝陽隱在雲層後,散發出暗淡而持久的白光。

瑟瑟領著人去看皇後,剛入回廊,便見著岐王和晉王遠遠走過來。

如今可算熱鬨了,這麼一座宣室殿,彙聚了八方神佛,你方唱罷我登場,可真是片刻安寧都沒有,瞧著他們的樣子,應當也是要去向皇後請安。

也是,那到底是嫡母,父皇新喪,場麵上的文章還是得做的。

兩人見著瑟瑟,皆揖首鞠禮。

瑟瑟待他們極客氣周到,三人不像外麵那些人,有著當前不可避免的利益衝突,需要爭執來爭執去,如今見麵,倒還能心平氣和說上幾句話。

話了幾句家常,沈暘道:“我剛聽說父皇在臨終前將建章營還給大哥了,真是件好事,大哥到底是長子,無人敢輕視。我就不同了,外公被趕出朝局,底下那些人各個看人下菜碟,將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怕是得仰大哥鼻息,求您多罩著我些了。”

瑟瑟覺得這話說得真妙。

既向沈晞示了好,又故意說給瑟瑟聽,告訴她他們兩人要結黨。沈暘心裡太清楚了,這話傳到沈昭耳中,必會大加防衛,全力打壓。而沈暘一黨自文相離朝已處於弱勢,並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沈昭再去算計了。數來算去,隻剩下一個手握建章營的沈晞值得未來天子多加注目。

沈暘的風格向來如此,躲在暗處,挑撥得各方混戰,他來收漁利。

瑟瑟不由得抬眼正視沈暘。

一雙細眉細眼透出些秀氣,不經意瞟向人時帶著幾分狡猾,可他很是善於掩飾自己,睫宇輕覆,再抬起時,已是一片澄澈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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