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章(2 / 2)

媚君 桑狸 10631 字 5個月前

沈晞這缺心眼的果然上了套,不屑道:“你是父皇的皇子,就算一朝天子一朝臣了,誰又敢來欺侮你?不怕半夜祖宗入他夢裡麼。”

他把話說得磊落,沈暘卻又虛偽地撤了梯子,偷瞧了一眼瑟瑟,低聲衝沈晞道:“大哥,慎言,此處耳目眾多,可不敢這樣說話。”

瑟瑟看著這兄弟兩,隻覺得好笑。

遙想半年前,還因為一樁案子,這兩兄弟恨不得咬死對方,如今倒成了一條船上的戰友。朝局啊,皇室啊,果然沒有永遠的敵人。

皇後身邊的宮女出來引他們入殿,瑟瑟邊走著,邊琢磨著剛才的感悟。

沒有永遠的敵人。

她以眼角餘光瞥向沈晞……

給皇後請過安,用過朝食,宮女領著岐王和晉王去更衣,因大秦慣例,皇帝駕崩,要在宣室殿停棺三日,這三日,他們兄弟得守在那裡,焚香祭饗,日夜不輟。

瑟瑟惦記著沈昭,去看他,他顯得很疲憊憔悴,瑟瑟心疼不已,提議他趁著眾人消停的時候去偏殿小憩一會兒,被沈昭否了,他說自己睡不著,非要拉著瑟瑟出去散心。

說是出來散心,但牽掛著朝中宮裡亂七八糟的事,他們也不敢走多遠,隻徘徊在宣室殿後的雲橋上。

橋麵以漢白玉壘就,下麵的河水早已結了冰,看上去凍得很堅實。沈昭將手擱在橋上的玉石雕獅上,輕吐了口氣,道:“瑟瑟,我跟你說說李懷瑾到底是怎麼回事。”

瑟瑟微愕,之前提到這個人,被這一通紛亂打了個岔,瑟瑟早就拋之腦後了,沒想到沈昭又提起來,還是以如此鄭重的語氣。

她有種感覺,雖然沈昭嘴上沒有明說,但他正慢慢牽引著她走入朝局,走進他的世界,那是曾經她沒有參與過的,亦或是說錯過了參與的最佳時機。

譬如,他會在皇帝駕崩時把她叫來宣室殿,讓她見識這帝王驟然離世後的宮廷百態,眾人嘴臉。譬如,他會像現在這般,無比認真地向她講解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宮闈秘事。

雖然微小,但終歸是前世沒有過的,是跟前世不一樣的。

但她又覺得這種引她入局的動作帶了些試探、帶了些小心翼翼的成分,好像邊引導她,邊觀察著她,若是發現她不能承受,不能勝任,便會立即結束,把她重新放回安全又能遮蔽風雨的金絲籠子裡。

一想到此,瑟瑟陡然生出幾分危機感,忙挺直了腰背,很是端莊地看向沈昭,道:“你說,我認真聽。”

她隨意時,沈昭嚴肅,她嚴肅起來,沈昭倒隨意了,他弓起手指輕刮了下瑟瑟的鼻尖,溫聲道:“也不必太緊張,其實……不過是些捕風捉影外加彆有用心的陰謀,並沒有實證,也永遠拿不出實證了。”

他看向霞光垂沐下的宮台樓閣,緩聲道:“當年,匪寇攻入宮城,聖祖皇帝拋下當時的皇後和父皇,帶著寵妃跑了,這才輪到李懷瑾出手相救。但是這裡麵有一個問題,雖然宮中有脈案可證明,變亂發生時皇後已有孕在身,但蘭陵長公主畢竟是出生在宮外。從變亂平息,皇後回宮,關於蘭陵公主身世的流言就沒有斷過。”

“也可能是那妖妃為了替自己兒子爭儲,故意散播出來的謠言。年歲太久,已無法考證,總之這在當時是掀起了極大的波瀾。但是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沒有實證。沒有確鑿證據證明蘭陵公主不是皇室血脈,沒有證據證明皇後和李懷瑾有染。”

“但是李懷瑾這個人,是有問題的。他弱冠拜相,野心極大,當年斡旋於亂局,在民間積蓄力量,致力勤王,確實是立了功勳的。可當叛亂蕩平,他卻悄悄將這部分民間勢力收歸己用,為他鏟除異己,為他結黨,這才是觸怒皇爺爺的關鍵,所以才有了後來的順貞門截殺。”

“李懷瑾一死,事情就暫且平息下來了,安靜了十幾年,後來皇爺爺駕崩,父皇登基,又被重新翻了出來。”

“當時那妖妃和庶子雖死了,可留下了許多餘孽,他們明麵上是以此攻擊蘭陵長公主,但實際,是想借她來毀謗先太後的貞節和父皇的清譽。當時那個情形,可想而知,蘭陵姑姑受了許多委屈。她和父皇由親密走向疏遠,便是自那個時候起……”

瑟瑟聽得入神,好像沉浸在了那往事裡,替她母親難受,突然又覺得現在不是放縱情緒的時候,生怕表現出太多傷感,會讓沈昭以為她跟個瓷娃娃似的,一戳就碎。

忙收斂起多餘的表情,道:“這個事聽上去是有人在使壞啊,按照正常情況兄妹兩應當一致對外啊,為什麼他們自己會翻臉?”

沈昭道:“再具體些的我也不知道了,為什麼會翻臉,恐怕隻有當事人自己才知道。”

瑟瑟抿了抿唇,心底一時五味陳雜,卻聽沈昭接著道:“總之,自那以後,蘭陵姑姑便聽不得這些往事,有人提起,便會勃然大怒,動輒喊打喊殺,像極了當年清肅內宮的皇爺爺。”

瑟瑟曾自譚懷祐口中聽說昔年母親未出閣時的做派,是個有些任性卻又可愛的小女孩,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性情大變,卻又不知是不是跟當年的事情有關……

往事如煙,慢慢消散在逝去的塵光裡,引人唏噓,令人感慨同情,可這種情緒沒有在瑟瑟的心裡存在太久,因為今天的蘭陵公主當真是狠到令人膽顫。

待大行皇帝入葬,禮部籌備妥當登基事宜,瑟瑟才知道,她母親不光下令殺先帝身邊的宮女內侍,還對朝中老臣下了手。

短短十數日,已有七八名官員被截殺於京中。

據傅司棋說,沈昭已經提前預料到母親會來這一招,寫下了一個名單,讓他和蘇合各自去通知。

隻不過天子新喪,宮中事務眾多,朝臣免不了要入宮祭謁,有些聽話的,稱病不出,躲過了一劫,有些不聽話的,則就這麼白白葬送了性命。

傅司棋忿忿道:“我們都已經帶去話了,還不聽話,要我說死了也活該,這種拿殿下話當耳旁風的朝臣,活下來也未見得能被殿下所用……”他倏然噤聲,好像覓到了什麼機密。

瑟瑟猜想,沈昭若真想救他們,讓傅司棋和蘇合把話說明白也不難,可就這麼含糊其詞地讓他們不要出府……大約,是在測試他們的忠誠,看看他們是否能無條件地遵循沈昭的命令。如果不能,便是傅司棋話中的意思了。

瑟瑟記憶裡,前世沈昭的身邊除了一直追隨他的東宮幕僚,並沒有多少老臣是真心站在他這邊的,固然是跟他剛登基不久就屠殺皇族有關,但也是因為自一開始就沒有注意辨彆和收攏人心。

而今生,留下這些老臣,起碼在不久之後的朝堂相爭中可以讓他們替沈昭效力,這樣相對比前世,路就會變得好走許多。

道理如此,可到底新君登基在即,不能由著蘭陵公主如此囂張跋扈,這些日子長安城中流言四起,人心不穩,終歸是沒有好處的。

夜間,瑟瑟聽梅姑說沈昭沒用晚膳,便給他端了盅羹湯送過來,隔著門扇,聽見裡麵傳出傅文瀚憤懣的聲音。

“蘭陵公主也太過分了!如此肆意妄為,視朝廷法度於無物,引得內外非議,簡直是荒唐!”

沈昭的聲音很低,不知說了些什麼,便聽傅司棋道:“可她手握重權,又有裴家護法,也根本沒有把殿下放在眼裡,任由她如此下去,新君尊嚴何在?”

瑟瑟聽下來,也顧不上避諱外臣,徑直推門進去,道:“我去勸母親停手。”

對於朝政,對於黨爭,她參與得越多,就越能覺出前世自己身為一個皇後的失職。

她埋怨沈昭身邊的臣子對自己離心離德,可從自身找原因,當大家斡旋於鬥爭激烈的朝局,當他們陷入困難苦苦掙紮時,自己身為太子妃、身為皇後,卻耽於安逸與享樂,對這些事不聞不問。

她未曾為自己得到的尊榮富貴付出過,憑什麼要旁人來敬仰她?

所有的一切,必須就此改寫,成與不成,至少她要學著去努力,要讓旁人看到她的態度,她在努力擔得起自己的身份。

果然,傅文瀚看向她的眼光慈和了許多,朝她鞠過禮,道:“若是太子妃能……”

“不行!”傅司棋斷然拒絕:“蘭陵公主如今已經殺紅了眼,這樣送上門去,萬一她為難瑟……為難太子妃該怎麼辦?”

沈昭本正目光深雋地凝睇著瑟瑟,聽傅司棋又這樣說話,轉頭看向他。

傅司棋被沈昭這樣冷淩淩的一掃,立即噤聲,訕訕地退回去。

傅文瀚也不知看出些什麼沒有,拉下臉,冷聲斥道:“太子和太子妃麵前,哪裡輪得到你插嘴?我看你這孩子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傅司棋垂首看地,紅著臉不言語。

瑟瑟微微一笑:“我是母親的女兒,她不會為難我的。大不了就是我勸不住她,那於我們而言,也沒什麼損失。”

沈昭一定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隔著燭光瑩瑩,香霧杳杳,輕輕朝她點了點頭。

其實瑟瑟還有一份私心。

事情發展到這裡,大局落定,沈昭即將登基,已經到了攤牌的好時機了。她很想親口問一問母親,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她為什麼會明明深愛著一個男人,卻又和另外一個男人生下了她。

她有預感,這些往事在母親心裡擱得太久了,會願意對自己的親生女兒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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