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5章(1 / 2)

媚君 桑狸 8768 字 4個月前

日暮西山, 晚霞斑斕的光投落到丹墀上,給浮雕的蟠螭龍紋鍍了一層光暈。

整個宮闈靜悄悄的,隻有禁軍換防的腳步聲。

瑟瑟慢吞吞地下了輦輿, 遙遙看見那大敞的宣室殿漆門, 腳步一頓, 抬起黛色衣袖看了看, 道:“那個……這衣裳有些臟了, 我……本宮回去換一身。”

嫿女飛速把她抓回來。

“娘娘,陛下和長公主可都等您一個時辰了, 您還是快去吧,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們等的時候久了, 會越來越生氣的。”

瑟瑟緊抱住嫿女的手,愁眉苦臉:“你覺得他們能好好跟我講道理嗎?”

嫿女默了片刻, 回:“應該……能吧。”

見瑟瑟一臉怯色,嫿女忙軟聲安慰:“那兩位這麼急著把您叫回來,不就是想聽您解釋嘛, 若是不願意聽, 不願意講道理, 又何必費這周折, 直接把您抓回來不就行了。”

瑟瑟臉色稍有緩和,往前挪騰了幾步, 又立即頓住:“不對,他們也有可能是怕把事情鬨大了, 丟人。所以想先把我哄回來, 然後關起門來再收拾我。”她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這是我娘的一慣套路, 還有阿昭,從小到大都這樣,心思比海深,手段比蛇毒!”

嫿女默默看她,細娟的眉宇微微擰起,無奈道:“您這麼分析來分析去,您能一輩子躲著不見嗎?”

瑟瑟一愣,咬住下唇,可憐巴巴地搖頭。

“那不就成了,寧王殿下說得對,事無不可對人言。您與賀郎君清清白白,沒什麼說不清的,若實在不行,您就叫奴婢,奴婢可以給您作證。”

瑟瑟頹然無力地看著她,心道:你可是我的心腹啊,他們要是不信我,更不能信你……

便這樣扭捏著,兩人走至宣室殿門前,魏如海端著拂塵迎過來,朝著瑟瑟躬身鞠禮,恭敬道:“娘娘稍等,長公主也在,容奴才去通報。”

話音剛落,幽深的殿宇裡傳出沈昭的聲音:“不用通報了,讓她進來。”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落在瑟瑟跟前,讓她猛地打了個冷顫。

她隻得硬著頭皮進去。

天光垂暗,鎏金燭台上稀稀落落點著幾根蠟燭,輕薄的燭光落在青石磚麵上,幃影與人影交織,顯得繚亂而模糊。

瑟瑟垂眸站在兩人跟前,周圍悄寂無聲,氣息悶窒,等了許久,誰也沒說話。

她壯起膽子抬眼望去。

沈昭坐在蟠龍金椅上,倒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是一雙曜石般漆黑的眼睛緊緊盯著她,在幽暗的深殿裡,閃爍著冰涼晶亮的光。

而母親則坐在左首檀木椅上,明豔的妝麵上鋪著一層冷怒,咬牙切齒,欲罵還休。

瑟瑟的思緒遲鈍了一會兒,才慢慢反應過來。

這事情陷入了僵持。

母親固然勃然大怒,可剛才也是在氣頭上才進宮來找她算賬,氣她與沈昭合夥做局也罷,氣她和賀昀私相授受也罷,這些事情是母女兩關起門來才好說,沈昭還在這兒,就有些礙眼了。

而沈昭的想法恐怕跟她母親差不多。

憑他那玲瓏多竅的心眼,想要審她,質問她,甚至大刑伺候……應當也不想當著母親的麵兒來。

所以,一時之間誰都沒說話,皆麵帶思慮之色,大約在忖著以何種體麵理由讓對方先滾蛋。

但瑟瑟不想這樣。

這兩人雖然凶,雖然精明,雖然可怕,但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要麵子。不管心裡多生氣,多想上來把瑟瑟掐死,但總得顧忌著人前的體麵。

據以往的經驗,他們兩個隻有單獨對著瑟瑟時才會徹底卸去溫和虛假的麵具,毫無顧忌地露出血盆大口。而母親和沈昭在麵對彼此時,雖然虛情假意,但還是挺客氣的。

所以這事最好三個人一起解決,不要兩兩解決,因為如果瑟瑟要單獨麵對這兩人,恐怕要挨兩回修理……

打定了注意,瑟瑟將雙手合斂於身前,清了清喉嚨,道:“我是不是可以說話了?”

母親斜眼剜了她一下,如攏著冰涼霜雪,冷且駭人,又迅速地把目光收回去,沒搭理她。

倒是沈昭,抬眼看她,沒什麼表情道:“你說吧。”

瑟瑟儘量將聲音調整得平和,娓娓而敘,充滿了誠懇:“我確實跟賀昀有些來往……”

此話一落,她發現沈昭的眼神陡然變得淩厲,罩了層冷冷鋒芒,寒凜凜地飄過來。

瑟瑟忙補充:“但這事情並不是如你們所想的那樣。”

“當年福伯從教坊裡帶了幾個年輕的郎君回來,其實一直放在西廂養著,母親知道,女兒雖然頑劣,但是知道輕重,那時我已經十三四歲了,知道避嫌,從來不去西廂那邊走動的。”

“隻是有一日,嫿女哭哭啼啼地回來,說讓我幫一個人,那人就是賀昀。”

“在幾個郎君中,賀昀最是溫雅靈秀,福伯也一早就知道他會得母親喜歡,因而在吃穿用度上對他頗為偏袒,這就引得其他幾人眼紅,後來合起夥來汙蔑他偷了西廂的金貔貅擺件。”

瑟瑟一頓,看向沈昭和母親,道:“這其實就是件小事,都是男人之間爭風吃醋,最沒意思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這話一說,突然發現沈昭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看向她的目光更加不友善……

她忙把思緒斂回來,繼續道:“賀昀好歹是從教坊裡出來的,從前又備受追捧,怎麼會眼皮子這麼淺,把自己栽在一個物件上,而且偷了東西不跑也就算了,還單單藏在自己房裡,等著人去抓似的。”

“可偏闔府上下都知道,母親最討厭底下人背著她乾些偷雞摸狗的事。福伯不願擔這乾係,當時就打算把賀昀攆出去。嫿女知道了事情原委,求到了我這裡。她說賀昀是個老實人,平日裡為人最是和善,而且他們是同鄉,她不忍心看著他就這樣被攆出去。”

“若是這樣被長公主府裡攆出去,教坊那邊是斷斷不敢再收的。一個漂亮的郎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隻會鼓瑟吹笙,流落到外邊,還不知有什麼等著他。我本來頂討厭母親蓄養在府裡的郎君,可聽嫿女這樣一說,也覺得他挺可憐的,就在福伯麵前說了句好話,把這事摁下去。事後又讓福伯給他單獨收拾了個小院搬進去,不讓他跟欺負他的郎君住一塊兒了。就是這樣。”

瑟瑟偷偷覷看沈昭和母親的神色,又補充道:“後來賀昀得了母親的喜歡,常侍在側,他來向我道過謝,隔著道門扇對我說,將來若是有得著他的地方,讓我儘管開口,就全當他報答我。”

“我自小便害怕母親,心道有這麼個人替我送個信,掌個眼也挺不錯的,就答應了……”

這便是她與賀昀全部的故事,甚至有些細節她自己都記不清了,而全說完也不過寥寥數語。

她到現在也沒弄明白,白天在公主府裡,賀昀為什麼要幫她,是他沒弄明白事情有多麼要緊,還是當真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