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長道:“那當然不,我隻是想有主教在場,那些人就不會提出有關於那方麵的非議。”
“讓他們提吧,”親王道,“我要麵對的遠不止這些。”
狂風暴雨即將迎麵而來,親王已做好了直麵風暴的準備。
在親王接待王公大臣時,有一位意外的來客夾在其中。
伊諾克主教,是老國王原本定下要為親王洗禮的人選,伊諾克主教滿頭銀白的頭發,麵容慈祥,眼神銳利,他是另一個教區的主教,和希伯來主教是同一時期的人,希伯來主教“暴斃”時,他正在自己的教區工作,對希伯來主教的去世耿耿於懷,之所以從未真正發難,是他內心保有著美好的善良,堅信當時還是孩子的蘭德斯不可能真對希伯來做什麼,而現在,謠言動搖了他的心。
尤其是當伊諾克主教看到親王那張奇異的臉和渾身上下天然的傲慢,伊諾克突然就相信了那些傳言。
麵前的人就是殺害希伯來的凶手——
“親王,”伊諾克從眾人當中率先走出,他看上去像個角鬥士一樣氣勢洶洶地向親王發起了挑戰,“我需要你對希伯來主教的死作出說明。”
其餘的人都躲在伊諾克身後,很好,教廷人士在辯論上麵擁有絕佳的天賦,他們可以等著看奧斯親王是如何被主教攻擊得無可辯駁的。
殺人犯能不能當國王?答案當然是能,一個國王怎麼可能兩手乾淨,可問題在於他殺的是位主教,儘管萊錫對宗教的尊重有限,但利用宗教來攻擊親王,顯然還是很有效的。
以親王那高傲的性情和從前的作風,他應當像他十二歲那年那樣毫不猶豫地承認是自己殺死了主教,並且理直氣壯,絕不後悔,但他已經不再是年幼的王子,他所要承擔的責任令他不能再隨心所欲的任性。
“我不認為我需要對希伯來主教的死作出任何說明,他的死亡是場意外,我以為多年前大家已達成了共識,難道不是麼?”
親王的模樣看上去氣定神閒,在伊諾克主教看來,那其中還有點有恃無恐的囂張意味。
伊諾克主教的臉色變得難看極了,“親王,王室的身份不是您狡辯的資本。”
“教廷的身份也不是您質問我的依仗。”親王毫不相讓地反唇相譏。
伊諾克主教被徹底激怒了,“您對教廷的不敬令人痛心,所有的教廷人士都不會承認您繼承王位的合法性!”
漂亮!
身後默默無語的眾人不由在心中喝彩,這就是關鍵,他們最所期待的場麵!他們互相不動聲色地交換眼神,眼中流露出貴族式的狡猾笑意。
親王此刻可以去反駁,反駁萊錫的王位不需要教廷的承認,可這樣一來就等於將王權徹底推向了教權的對立麵。
這無論對於萊錫還是教廷,都不是明智之選。
萊錫正接受著革命黨的衝擊,不能再接受其他力量的打擊。
蘭德斯生來驕傲,但有的時候,誕生時即伴隨於人的也不一定是好事,人有時候需要克服自己,哪怕是尊嚴,要成為王者,有的時候必須暫時地舍棄尊嚴。
“我對教廷十分尊重,”親王沉聲道,“我已接受了尤金主教的洗禮,發誓信仰主,這件事整個莰斯堡都知曉。”
“尤金?”
伊諾克皺起眉,他聽說過這位莰斯堡最年輕的神父,“那個小神父,恕我直言,他年輕得令我不得不去質疑你們之間是否存在什麼利益上的交換……”
“主教。”
大開的主廳門背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
親王猛地回過了臉。
伊諾克主教和王公大臣們也循聲而去。
一縷耀眼的金色貼在深色的大門後,主教從門後現身,他那張年輕而美麗的臉龐暴露在眾人的視線當中,那雙空洞的綠眼睛在吊燈和陽光的雙重照耀下閃著碧色的光芒,“您在指控一位和您平級的神職人員麼?”
這是伊諾克主教頭一次和尤金碰麵,他發覺尤金看上去比他想象得還要年輕,他的相貌實在有些格格不入,他長得過於貴族,按照宗教色彩來說,他更像是唱詩班的孩子,而不像一位主教,可他的確穿著紅色的主教服飾,表情冷靜又莊嚴。
伊諾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與他的年齡相比,麵前的人還是個孩子呢,他直接對親王道:“我需要您的陳述,對於希伯來主教的死亡。”
“伊諾克主教,”門外的主教臉色沉了下來,“您在無視我的詰問麼?因為您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卑劣?”
“卑劣?!”
伊諾克主教滿臉通紅,他已經快六十歲了,從未受到過這樣的指控。
主教站在門外,他感覺到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喜歡這種感覺,“我必須提醒您,幾周前考爾比街區爆發了傳染病,當時我和親王在街區自願留下照顧了患病的居民,為逝者虔誠地祈禱,好讓他們上天堂,在那段時間裡,親王也曾身染重病,最後受到了上帝的感召,伊諾克主教,倘若其中有什麼交換,那就是親王用自己的生命交換了信仰,而您,伊諾克主教,您的質疑令我懷疑您對信仰的虔誠,您是覺得上帝的力量不足以讓世人親近麼?您是覺得上帝不值得令親王信仰麼?您這不是在質疑我和親王,而是對上帝的懷疑。”
“我……”
主教直接打斷了伊諾克主教發言,“伊諾克主教,您可恥的懷疑暴露了您的卑劣,這實在令我難以忍受,作為莰斯堡教區的主教,我對您發起驅逐,要求您立刻離開王宮,離開莰斯堡——”
年輕的主教疾言厲色,他的語氣用詞頓挫都富有節奏而強硬,比起伊諾克主教那盛怒之下的指控,他的用詞簡直如同判決一般,伊諾克主教那通紅的臉上浮現出汗珠,言語上的漏洞被對方準確無誤地抓住狠狠地攥在了手心裡,他張了張嘴,發覺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辯解。
伊諾克主教明顯在交鋒中落敗了,他身後的王公大臣中有人上前道:“尤金主教,伊諾克主教和希伯來主教是多年的好友,革命黨冒著那樣大的風險潛入王宮發出指控,我們不得不予以重視,親王的確需要做出解釋。”
“愚蠢。”
主教毫不客氣道。
那人一時語塞,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革命黨的話怎麼能輕易相信?他劫持了夏爾曼王子,為什麼不能同時汙蔑親王?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整個王室自亂陣腳,好對著無辜的親王發起審判,讓萊錫陷入混亂和一些……”主教頓了頓,那雙盲眼掃過眾人,就好似將所有人的心思都看透了一般,“……投機者的手裡。”
“誰若是覺得能代表誰來否定親王繼承權的合法性,那麼我代表莰斯堡教堂,完全承認親王是第一合法的繼承人,伊諾克主教,我不怕與您當眾辯論,無論是在莰斯堡,還是在您負責的波德溫教區,我都欣然接受您的挑戰。”
安靜,十分可怕的安靜。
伊諾克主教緊緊地閉上了嘴唇,他被年輕主教那種強烈的毫無愧疚的氣勢給壓倒了,他也不能夠在教眾麵前承認自己對一個已接受洗禮的人信仰的質疑,因為那等同於質疑上帝。
“投機者”們互相看著,完全想不到他們所帶來的伊諾克主教會敗在如此年輕的新主教頭上。
“親王,”主教將臉偏向視線的來源,“請告訴他們,萊錫在您的帶領下將會有多麼虔誠。”
自主教出現起,親王就始終一言不發,他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主教,看主教那張白皙的麵龐是如此鎮定自若地發起攻勢,嘴唇嚅動之間像是有利箭射出,他離得他們很遠,就隻是站在門口說話,對,就隻是說話,語言壓製得眾人無可辯駁,隻能認輸,他甚至沒移動過一下,作出過任何恐嚇的表情,因為主教不是強大在表麵,而是靈魂上,他的強大壓迫了眾人,壓倒了一切,同時令親王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儘管親王已經儘力去克製自己,可他依舊不得不承認他愛著他——他仍愛著他——無可救藥地愛著他——
“我將由尤金主教親手為我加冕,”蘭德斯看著神父,緩緩道,“以證明我對我的主無上的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