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府。
莫尹仰頭。
這門楣可真夠高的, 得往後站遠了才能勉強看清。
勳貴之家,果然夠顯赫,夠霸道。
莫尹等了不多時, 那扇瞧著沉重華貴的門打開, 裡頭走出個侍從打扮的青年,麵上帶著十分討喜的笑容,拱手過來,笑道:“莫公子久等了, 快請。”
太師府府外看著氣派,府內倒是風雅清麗, 處處可見深厚底蘊,這般深宅大院, 莫尹從未踏足過, 他也不強裝目不斜視波瀾不驚的模樣,既是沒見過的市麵,便大大方方地隨著步履走動一一看過。
李遠引著人到了小室坐下, 一旁婢女送來茶水放到案幾上。
“煩請莫公子稍候, 我家公子立刻便到。”
莫尹道:“是我唐突拜會,來的不是時候?”
“不不,”李遠忙道,“公子您多慮了,我家公子聽聞公子您拜訪, 喜不自勝, 怕怠慢了公子, 正在修飾儀容呢。”他端起茶水,“莫公子,您喝茶。”
莫尹接了茶碗, 低垂下眼吹了吹嫋嫋升起的熱氣,神色淡淡道:“不知我與賀公子何時結的緣分,叫賀公子如此看重?”
李遠笑道:“莫公子你才情出眾,我家公子仰慕已久。”
莫尹抿了口熱茶,抬眸微微一笑,道:“好茶。”
內室裡,賀煊正手忙腳亂地沐浴更衣、束發戴冠,莫尹的突然來訪叫他方寸大亂,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腦中亂作一團,腳步有些輕飄飄地前往會客的小室,在回廊外又急急停住,抬眸看向關閉的客室門,心中仍是七上八下混亂不已,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門。
腳步聲接近時,莫尹已然察覺,賀煊的急促淩亂,忽然止歇都叫他聽得一清二楚。
門推開,莫尹便放下茶碗,自然起身向外,賀煊這張臉他見過一回,已是認得的,卻見今日賀煊今日與那日一般氣度不凡,英俊端方,賀煊隻知莫尹在他眼中非同一般,卻不知莫尹瞧他也是人中龍鳳,非凡人也。
“賀公子。”
莫尹略一拱手,算是行禮。
賀煊方見到莫尹,便胸中激蕩無比,莫尹向他行禮,他慌忙也回了禮,且回的是個大禮,“莫公子。”
兩人相對起身,賀煊靜看著莫尹,他本就不是什麼能言善辯的人,於口舌之道上算不得伶俐,加之此情此景,一個好端端的莫尹就這麼立在他麵前,真是他夢中才有的情景,更不知該說什麼。
莫尹被他熾熱的目光籠罩著,隻覺得納罕,心說太師之子,怎會如此全無城府?
“那日巧遇賀公子,是我唐突失禮了,今日特來向賀公子賠罪。”莫尹再拱手道。
賀煊心中一顫,立即伸手扶他的雙臂,不讓他彎腰下去,“莫兄何出此言,是我亂闖,隻求你彆怪我無禮才好。”
春衫輕薄,莫尹手臂被賀煊結結實實地攙著,隻覺賀煊的手掌寬大而熱,攙他的力道很實,再多用一份力,恐怕就要將他拉扯到懷裡了。
莫尹抬起一雙清淩淩的眼,眼中波光如月照寒潭,賀煊不由得鬆開了手,目光卻是無法轉移,仍舊癡癡地望著莫尹。
莫尹道:“我是否從前與賀公子見過麵?”
賀煊渾身一震,“莫兄覺得呢?”
“我自小未曾出過藍田半步,見的世麵少,認識的人也少,不曾記得與賀公子您這般顯赫人物見過什麼麵。”
“興許……”賀煊喉頭微滾,不願將那話咽下去,仍舊略顯唐突地說道,“……是我們前世見過呢。”
聽了他這般話語,莫尹微微一笑,“是嗎?那倒也怪不得賀公子您能跑那荒郊野外來向我討一杯水喝了。”
賀煊聽得他話中有話,再瞧他笑顏淡淡,一時想起前世,但凡莫尹這般笑時便是有人要遭殃了,心中幾分怪自己說錯話,幾分懷念又幾分痛楚,當真是五味雜陳,他略定了定神,問道:“莫兄今日拜訪,所為何事?”
“也沒什麼要緊的事,一是為那日失禮之舉向賀公子您致歉,二是感謝賀公子您的多方照顧。”
莫尹從袖中掏出疊好的帕團,“這是五兩銀子,謝賀公子您的那些吃食用品。”
賀煊幾是呆住了。
他像是沒料到莫尹會察覺到那些事,或者說他料到了一些,隻是沒料到莫尹會如此直截了當地來將事情給挑明了。
莫尹見賀煊怔立著不動,便將碎銀子輕輕放在案上,此次進京趕考,他身上帶的銀子不多,那些鄉紳富商們也有遞銀子來交際的,他統統拒絕了,這些銀子都是他平素裡自己攢的,給賀煊這五兩銀子之後,自己就所剩不多了,還好他也是素來節儉,粗茶淡飯吃慣了,也不在京中拜訪交際,花不了什麼錢。
“賀公子,告辭。”
莫尹拱了拱手,也不管賀煊作何反應,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賀煊徑自站在遠處,久久都未回過神。
李遠進來,手裡還端著點心,一頭霧水道:“公子,莫公子怎麼走了?”
賀煊一言不發,仍是怔怔。
李遠瞧見桌上一方洗舊的素藍帕子,道:“這是何物?”
賀煊這才似回過了神,輕吸了口氣,伸手拿起那團物件,對李遠道:“銀子。”
李遠聽得賀煊說莫尹將這幾日送去的吃穿用度都用了這些銀子還回來後,目瞪口呆道:“這莫公子的性子還真是孤傲剛烈。”
賀煊好歹是太師之子,如此小意討好結交,他竟是一點情麵都不留,李遠放下點心盤子,認真道:“怪不得公子您不直接去結交呢。”
賀煊捧著那團碎銀子,目光低垂著,叫人看不出他此時的念頭。
李遠道:“莫公子這樣的性子,以後到了官場,莫不是要栽跟頭。”
賀煊手指揩著那方素色帕子,低聲道:“一個人該是什麼性子就是什麼性子,隻要不傷天害理,什麼性子都好,若官場之上隻有圓滑之人才能平步青雲,那便是官場錯了,而不是他的性子錯了。”
李遠聽得又是一呆,“公子,您什麼時候對官場這般有見地了?”
賀煊不言語。
以莫尹的聰穎,自然不會不明白其實事未必要做得這樣絕,他非不懂人情世故,隻是不屑,不屑於做那些表麵功夫,他是恃才傲物,偏喜歡將自己的棱角痛快淋漓地獻給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