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1 / 2)

小飯館 少地瓜 19821 字 3個月前

本以為那一大鍋蘿卜白菜就要喂豬了,可沒想到, 剛一上桌就被新來的小五等人風卷殘雲般吃了個乾乾淨淨。

小五還舔嘴抹舌的唏噓, 帶著明晃晃的誠惶誠恐,“叫掌櫃的破費了, 做這樣的好菜,俺們一定都好好乾!”

若是他家的兩個娃娃和婆娘也能吃上這樣的好飯就好了!

大寶等人也用力點頭,“真香, 竟放了這許多油!”

“掌櫃的, 恁真大方!”

至於香破天際的蘿卜燉雞,厚厚一層油脂, 據說蘿卜吃起來都跟肉沒兩樣。可他們壓根兒都不敢碰, 也是打從心眼兒裡覺得那菜不是給他們吃的。

皇天在上, 掌櫃的管飯已經夠厚道了,要命的是菜裡竟然還舍得放油!當真是打著燈籠沒處找的厚道人!

一群人死活不敢碰, 沒奈何, 那一小盆蘿卜燉雞就叫展鴒帶著鐵柱他們四個人分著吃了。

雞肉的葷腥氣被蘿卜大量吸收, 而原本辛辣的蘿卜也被油脂浸染,柔美滑嫩之餘依舊帶著幾分原有的蔬菜清香,當真是葷素搭配,嗯……肥而不膩!

吃過午飯沒多久,潘家酒樓來人了。

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灰色棉襖棉褲紮著靛藍腰帶, 帶著同色棉帽, 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展姑娘, ”他笑著說明來意,“我們掌櫃的說,上回姑娘送去的泡菜和蛋都十分可口,偏您最近又沒進城,掌櫃的便打發小的來,看能不能多少買些回去。”

展鴒等的就是這個,“自然是能的,不過我可有個條件,咱們得先把話說開了。”

那夥計點頭,“您請講。”

“我可以將泡菜和蛋定期賣與你們,泡菜算四十文,蛋算兩文一個,可賣的時候,必須得算泡菜五十文一罐,蛋三文一個,不可隨意漲跌,你們輕鬆倒手賺個差價,我也賺個薄利,如何?”

她並不打算搞什麼獨家代理,隻願意弄“一家客棧”這唯一的招牌,所以就必須得保證全國統一價,不然到時候你漲我跌的,勢必會造成惡性競爭。

那夥計點頭,“自然是可以。”

答應的未免也太爽快了吧?展鴒就笑,“這話你不必請示你們掌櫃的麼?”

“來之前掌櫃的吩咐了,”那夥計口齒十分伶俐,模樣討喜,說出的話也動聽,“彆看展姑娘是個年輕姑娘家,可說話做事無一處不好,竟比積年的買賣人還利落呢!辦事又爽辣,想來不會胡亂開口,故而囑咐說,隻要姑娘說的不離譜,便叫小的隻管應下來。”

這潘掌櫃,當真老奸巨猾,三言兩語就把皮球踢到自己這邊了。

想必那潘掌櫃早在展鴒上回去送泡菜和醃蛋的時候,就想到了她後麵想做的事,故而有此一招。

嗬嗬,老狐狸,當真是個老狐狸。

“承蒙你們掌櫃的抬舉,我倒不好再說什麼了,”展鴒笑了一回,“大老遠跑一趟不容易,你且先去大堂坐坐,我去寫一份契約,你帶回去給你們掌櫃的,簽好了下回捎過來也就是了。”

口說無憑,到底得要個白紙黑字的文書才安心。

那夥計笑眯眯的去吃茶,不多時,展鴒果然拿著一式兩份的契約回來,“我都已經簽好了,也按了指印,你交給你們掌櫃的看,若是有什麼不妥隻管說,凡事好商議。”

“展姑娘客氣,”夥計麻利的收起來,小心揣入懷中,又不著痕跡的奉承道,“掌櫃的都說您爽利又不失謹慎,必然是好的。”

真是什麼人帶什麼夥計,這人年紀不大,可說話做事也是圓滑的很,竟十分滴水不漏。

前陣子展鴒又叫鐵柱進城買了好些生蛋的雞鴨,每日總能有十幾枚,這會兒倒還支應的起來。

雞蛋鴨蛋各撿了一百個,都放在小竹筐裡碼好,泡菜也裝了八十罐子。

夥計麻溜兒算錢,卻見那位漂亮的展姑娘又笑眯眯的遞過來一個布兜,不由得疑惑道:“這是何物?”

“鬆花蛋,”展鴒打開給他瞧,就見裡頭一顆顆淡青色的鴨蛋乖巧的湊在一處,玲瓏可愛,“特殊法子做的,這是今兒早上弄出來頭一批,吃法我都寫好了,你拿回去叫你家掌櫃的瞧瞧,若是好了,下回再來!”

鬆花蛋?便是那夥計再如何玲瓏剔透,也猜不出這玩意兒有何名堂。難不成,是鬆樹上結的?

隻聽說鬆樹上結鬆果,可沒聽說哪兒的鬆樹會下蛋的……

一個時辰之後,潘掌櫃看著桌上一字排開的五枚鴨蛋,十分費解。

圓滾滾青瑩瑩,倒是一水兒的標致,可任憑他再如何翻來覆去的看,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鴨蛋嘛!

長的再好看,也不過是鴨蛋!

“展姑娘特意叫你拿回來的?”潘掌櫃捋著胡須轉了半天,一雙老眼都有些泛花了,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

夥計點頭,“正是,說叫什麼鬆花蛋的。可小的想破了頭,也不覺得同鬆樹有什麼關聯。”

對了,鬆樹開花嗎?

黃泉州一帶鬆樹不多見,這個他還真是不知道。

潘掌櫃唔了聲,這才展開袋裡的紙條,眯著眼睛迎著光看了會兒,“罷了,去廚房拿些新鮮的薑末,再要點香醋、醬油。對了,香醋要西邊晉中府的!”

夥計聞聲去了,潘掌櫃自己洗乾淨了手,開始剝鴨蛋,結果剛磕開一個小口子就被熏的哎呦一聲,險些將鴨蛋丟出去。

這,這怎麼黑乎乎臭烘烘的?!彆是壞了吧?

他忙不迭的丟開鴨蛋,重新撿起展鴒寫的紙條看起來,繼而失笑,“哈哈哈,這位展姑娘。”

甚麼“質青色濃,香氣奇特醇厚”,感情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不多會兒,夥計端著個托盤去而複返,一推門就哇了一聲,“哎呀,掌櫃的,這什麼味兒?什麼壞了?!”

就見他們掌櫃的笑嗬嗬托著一枚淡青色的玩意兒,迎光竟是透明的!再湊近了細細看,上麵竟帶著花樣!

“這,這是何物?”夥計詫異道。

“嗬嗬,老夫也是頭一回見,”潘掌櫃感慨萬千的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夥計也是個難得伶俐人,看看桌上的蛋殼,再看看那蛋,恍然大悟,“哦,這邊是展姑娘口中的鬆花了吧?妙,實在是妙!”

這花,可不正如冬日結的霜花?纖巧而美麗。

潘掌櫃笑嗬嗬的照著“說明書”,將鬆花蛋用乾淨的棉線勒成幾等分,興致勃勃的將調勻的薑末、香醋和醬油澆在上麵,然後取了一塊放入口中。

果然香味奇特!

蛋清格外有彈性,好似冬日吃的那豬肉凍,蛋黃卻已然化了,又滑又膩,好似上等膏脂。

這蛋也不知怎麼弄出來的,自帶一股衝人氣味,方才他剝蛋的時候不知道,險些被嗆出眼淚。可如今被薑醋一調和,竟然奇異的融合成為另一種全新的味道!

妙,妙啊,當真是妙不可言!

“來,你也嘗嘗。”他笑著招呼夥計。

那夥計本是他的心腹,行事自然比旁人鬆快些,見狀也不推辭,隻是依言取了筷子,“小的又沾光了。”

然而他剛吃了一口,卻險些吐出來!

“掌櫃的,恁彆是耍弄小人吧?”

這,這是個什麼味兒嘛!

夥計苦著一張臉,委屈巴巴的。

難得調皮一回的潘掌櫃笑的像個孩子,臉上褶子都開了花。他揚著手中寫滿字的紙片道:“這可不是老夫的錯,你去找展姑娘去,她說了,因人而異,愛的人自然愛到骨子裡,吃不慣的,哈哈,卻也有吃不慣的道理!”

夥計喝了幾口水,聞言也笑了,“您二位都是大掌櫃的,卻偏偏來戲弄小人,卻叫小的哪兒說理去?”

潘家酒樓的常客忽然發現店裡多了三樣新式小菜:泡菜雙拚、金銀蛋、鬆花蛋。

客人們覺得新奇,便叫來小二詢問,那小二便笑道:“這是城外一家客棧的點子,除了他們,咱家是頭一份兒的,都十分爽口開胃。唯獨那鬆花蛋,香味奇特,未必人人中意,隻願找個有緣人罷了。”

一家客棧?這名兒卻奇怪。

倒是有幾個人才從外地回來,聽了這話便拍著大腿恍然大悟,“我說這名兒咋聽著這樣熟悉,可不就是前兒我同你們說的城外四十裡那家新客棧麼?價錢甚是公道實惠。月前我回來便是打那門前經過,還住了一宿哩!也在那裡吃過泡菜,如今還念念不忘哩,沒成想今兒在這裡倒遇上了。沒的說,小二,且先來一份泡菜,我嘗嘗是不是一個味兒,若是好了,少不得再帶一罐走,家裡的婆娘懷著身子,吃什麼吐什麼,反倒是就著這個能下幾粒米!”

“好咧,”小二爽快道,“誠惠十個大錢,另有新到的兩樣蛋,滋味都甚是美妙,客官可要嘗一嘗麼?”

潘家酒樓的常客哪兒有缺銀子的?即便是不大寬裕,既然進了這門,少不得要打腫臉充一回胖子!

那人略一思索,“聽著名頭倒是悅耳,隻不知道滋味兒如何,罷了,且先一樣上一碟。”

“客官,”那小二又笑道,“這蛋都是論個兒,若是好了,可回頭再添,也省的浪費了。金銀蛋是三文錢一個,鬆花蛋是五文錢一個。”

“嗬,這樣貴!”他們說話的當兒,大堂眾人都豎著耳朵聽,如今驟然聽了價格,不由得紛紛出聲。

“外頭新鮮雞子兒才不過一文錢一個哩,這裡竟這樣貴!難不成真鑲著金箔銀箔不成?”

“是哩,老爺們是有錢,可銀子也不是這麼稀裡糊塗的花的!”

訓練有素的小二也不急躁,微笑著等他們說完才不緊不慢的解釋道:“眾位客官,咱們潘家酒樓開店這樣多年,可曾有過一回店大欺客?”

眾人麵麵相覷,就都不說話了。

確實,潘家酒樓開店至今,之所以能曆經風雨而屹立不倒,最值得稱道的便是這裡幾代掌櫃的都實在!

“那金銀蛋做起來甚是費工夫,鬆花蛋更不必說,沒有三兩個月,如何吃得!這裡頭的人力物力就不必提了,而本店同那一家客棧賣的價錢是一樣的,車馬人工等自不必說,諸位在這裡吃,本店還給做呢,白給的薑醋等等,這些本錢都不要了,好歹賺個名聲體麵不是?”

嗯,這話卻也有些道理。

不過幾文錢罷了,夠做什麼的?這便嘗嘗!

於是好些人便都一個兩個的要起來,小二麻利記下,轉頭跑到後廚添置去了。

不多時,最先要泡菜那人的碟子頭一個上來,眾人但見一色的細膩白瓷,上頭整整齊齊碼著些紅白相間的菜蔬,經過的地方似乎都留下一股神奇的酸甜清香。

那人二話不說夾了一筷子,咯吱咯吱嚼的起勁,又頻頻點頭,“不錯,正是這個味兒!”

他又轉頭招呼小二,“你來,給我拿一罐!”

“對不住,客官,”小二卻歉意道,“一家客棧好說歹說才勻了幾罐過來,掌櫃的唯恐不夠賣,如今隻按碟來。下月便多了。”

一罐泡菜才能分五碟,統共才有八十罐,潘家酒樓一日往來客人不知凡幾,一人叫兩碟便沒了,哪裡夠用!

展鴒本沒想到潘掌櫃這會兒就要,所以還真沒做太多,一時半會的,也隻能勻出這幾十罐罷了。

“咿,這樣掃興!”那人不悅道,可也沒得法子,隻得又叫了兩份,喚進來小廝,“立即家去送給夫人,也告與她知曉,明兒便打發人出城去買!”

一家客棧好是好,就是太遠了些,足足四十裡,若沒什麼要緊事,還真不大值當的專門打發人去買!

世人大約都有些見樣學樣的心思,見他人這樣推崇,也都不甘示弱的叫了。

金銀蛋倒罷了,鹹香濃鬱,老少鹹宜,誰都愛吃兩口。隻是那鬆花蛋……實在是一言難儘。

倒是美的很:

玲瓏剔透,好似上等美玉精心雕琢而成,微微觸碰便覺彈力,如同素瓊脂般細膩彈化。更難得的是,上頭竟然還有精致的霜花樣的紋路,由內而外,清晰可見。當真是渾然天成。

說來也是令人難以置信,他們竟然在區區一顆蛋上頭發現了令人驚歎的美!

值了,光是這西洋景兒也值了!

當下還有個舉人賦詩一首,什麼“霜落無聲”“嫩玉肌”的,眾人紛紛拍手稱妙,又讚了一回,恭維他文采斐然雲雲。

“過獎過獎,好說好說。”那舉人滿麵笑意的謙虛道,隻是到底難掩得色,轉著圈的作揖後這才瀟瀟灑灑的坐下,舉箸便吃。

儘管小二有言在先,可他下一刻還是哇的一聲怪叫,又原樣吐了出來。

“這是甚麼味兒!臭烘烘的!”他滿臉驚恐的擦著嘴,心中唏噓自己竟被迫在眾目睽睽之下做此舉動,當真斯文掃地……

滑溜溜粘膩膩,好生奇怪!

眾人便哄笑,也不必小二上前解釋,有些意外愛吃的便調侃道:“看來老爺你不是這有緣人!”

話音未落,眾人再次拍著桌子笑成一團,店內歡樂無比。

那舉人也是灑脫,片刻錯愕後倒也跟著笑了,又摸著腦袋自嘲道:“看來我是沒這福分!話說回來,我卻作甚要與一隻蛋結緣!”

眾人又笑的前仰後合,卻見那舉人滿臉難以置信的看向四周吃的正歡的,“嘖嘖,你們竟吃得下!”

一日下來,吃得慣與吃不慣的約莫在六四開,當真是愛的愛煞,恨的避之不及。

展鴒絲毫不知自家鬆花蛋儼然已經成了黃泉州內最新興起的稀罕事,愛吃的不愛吃的都喜歡在茶餘飯後議論一回,若是有誰沒聽過的,那可真是落伍啦!

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她正忙著準備年貨。

之前風乾的雞鴨已經可以吃了,中間她剁了幾隻裝盤,又鹹又香,倒是美壞了過往行人。

水分的大量流失使風乾過後的肉帶上了特有的韌性,越嚼越香,唯獨對牙口不好的人有些殘忍。

直接吃也好,下鍋再燉也罷,都比鮮肉多了幾分風味。

因是葷菜,倒是價格略高些,一隻定價一百三十文,不過切開了賣倒不覺得太貴,半月也陸陸續續賣出去十來隻,展鴒又緊趕著做了些。

在她記憶中,與過年有關的統共就那麼幾件事:

無邊無際的任務,以及見縫插針擠出來的美食。

曾經她有個搭檔,不會做,卻極其會吃,往往在哪兒吃了什麼好吃的了,回來之後就一遍又一遍在展鴒耳邊念叨,雖不纏磨著她做,可明裡暗裡都是這個意思……

久而久之,展鴒這個半外行終於被磨練成了內行。

那人曾經從外麵給她帶回來一個秘方,做香腸的配料秘方,展鴒每年都做,果然鮮美非常,吃過自己做的香腸之後就再也瞧不上外頭買的了。

如今,她又要做香腸了,可那會跟自己對著冷風喝酒的人,卻不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