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2 / 2)

小飯館 少地瓜 19821 字 3個月前

“掌櫃的?”李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俺洗好了,您看看成不成?”

“啊?”展鴒迅速回神,熟練地換上笑臉,伸手接過李氏遞上來的細竹筒看了一回,滿意的點頭,“挺好的,再將兩頭磨得圓潤些就更好了。”

得了讚許的李氏喜得什麼似的,忙不迭的去了,不多時又將洗好的羊小腸拿來給她瞧。

“掌櫃的,您弄這些是要做什麼?”這玩意兒是裝臟東西的,竟然也能入菜麼?真是漲了見識。

“做香腸!”展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完了之後神情溫柔的道,“彆人教我的方子,特彆好吃。”

做香腸最好用肥瘦相間的上等肘子肉,如此以肥肉的油脂滋潤瘦肉,又以瘦肉的纖維支撐肥肉,肥而不膩、鹹香怡人,二者相互融合,這才能造就無上美味。

這年月自然是沒有灌香腸的機器,可一切困難都擋不住一個正宗吃貨追尋美味的步伐。

展鴒隻被困擾了半天就找到了解決的法子:

羊腸可以自己買了清洗,至於灌裝的機器,完全可以用略細一點的竹筒代替嘛!

豬肉切成指頭粗的短條,加入大量鹽巴、白酒、糖,以及各色磨成粉的大料,放置一個時辰入味,然後就可以灌了。

鐵柱他們之前從未聽過什麼香腸,聽說展鴒要做,都跟看西洋景兒似的圍著,展鴒就將他們指揮得團團轉。

抓竹筒的,放漏鬥的,塞肉的,拿著小棍兒往裡搗的,忙的不可開交。反而是展鴒,隻是拿著針線站在一旁,覺得長短差不多了就紮幾針放氣,以免稍後撐破,然後小心的用線紮起來,這便是一段香腸了。

展鴒弄了兩種口味,一個五香的,一個甜辣的,各有千秋,反正滋味兒都不差。

雖然還是生肉,但充分混合了各色配料的肉依然肆無忌憚的散發出濃烈的香氣,鐵柱等人一邊忙活一邊瘋狂吞口水,隻覺得魂兒都要飛出去。

打從出了娘胎到現在,他們從未接觸過這樣多的肉!

太幸福了!

展鴒無意中抬頭看了眼,頓時啼笑皆非:這些人臉上近乎虔誠的表情是怎麼個情況?

一天之後,本就熱鬨的東廂房內便又多了好幾掛,共計八十多斤的新鮮香腸,在北風的作用下,整個院落內都彌漫著神奇的香氣。

灌完香腸之後的鐵柱等人都有些不舍的洗手,一臉悲痛的洗過之後卻發現那種濃香竟依舊縈繞指端,登時便又歡喜起來……

小五就興奮的說:“太香了,聞著這個味兒睡覺都能夢見吃大肉!”

“就是,這麼些年何曾碰過這樣多的肉!”

“跟著掌櫃的果然長見識開眼界!”

展鴒:“……”你們所謂開眼界的下限是不是忒低了點兒?

張遠和趙戈他們就當了一回踏著香腸香氣前來的美男子。

今兒天氣不錯,瓦藍的天上稀稀拉拉掛著大團大團的白雲,燦爛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暖的,劉氏等人將一應衣裳被褥都拿出來翻曬,滿滿當當堆了一院子。

用竹竿用力拍打,被褥上便會飛出許多細小的粉塵、絨毛,混在金燦燦的陽光下竟有幾分好看。等到晚上便可伴著陽光的味道入睡了。

院門沒關,路過那邊的時候張遠和趙戈雙雙被嚇了一跳,找到展鴒的時候還忍不住笑道:“果然是有客棧掌櫃的氣勢!”

看見朋友自然是該歡喜的,可展鴒卻覺得這倆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正逢年底,想必衙門裡越發忙了,若是真沒事兒的話,估計他們也不會巴巴兒出城幾十裡。

展鴒請他們坐下,這才發現同行的還有一老一少兩名男子,都是老實巴交的模樣,看著有些拘束,眉宇間滿滿的都是焦急。

見她麵露疑惑,張遠就道:“實不相瞞,這回我們哥兒倆還是來麻煩你的。”

趙戈口齒更伶俐些,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原委講明白了:

原來這兩位是福園州下屬一個鎮上的父子,兒子在福園州內做活,老兩口留守在家。因隔得遠,兒子不便時常家去,便同鄰近村鎮的年輕後生們一起,每每將月錢都托人捎回去。

因好些人都是這麼乾,大家也並未起疑。誰知月前忽然有個老人家進城,說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收到兒子送回家的月錢了,雖說送信兒的人說是自家兒子在這邊急用,暫時要停幾個月,可他越想越不對勁,乾脆走了大半天親自過來問問。

這一下可了不得,好些住在那一帶村鎮的後生們這才發現家人少則倆月,多則三四個月都沒收到錢了!

都是出來賣命似的掙錢,圖的不就是叫家中妻兒老小過得舒坦些麼?誰成想他們竟一文錢都沒收到!

這還了得?

眾人便都去找那送錢的人,誰知慢了一步,那人早跑了,這才來報官。

張遠道:“目前知道的就有七/八十戶,約莫估計少說有四五百銀子,也算是個大案了,知州大人大怒,責令我們速速破案。可福園州轄下共有村鎮近百,想藏個人太容易,若他再偽裝一二,更是難上加難。”

陳淼想不生氣都難。

本來到了年底,正是朝廷考核政績的時候,他們這些地方父母官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個什麼紕漏。

可誰知怕什麼來什麼,平時好好地,關鍵時候竟有膽大包天的賊子生生給自己捅了個天大的窟窿!

涉及人員這樣多,金額這樣大,又都是老實巴交的人家,一旦不能儘快破案,莫說升遷,隻怕自己這個知州也做到頭了!

展鴒聽後,二話不說就去取了炭條和紙,“你們說,我畫。”

張遠和趙戈忙喚了那對父子上前,那二人先還茫然,不知兩位差爺專門帶他們來找個漂亮姑娘所為何事,聽趙戈三言兩語解釋之後,兩雙眼裡瞬間淚花翻滾。

二人雙雙跪倒在地,一個勁兒的磕頭,“求姑娘大發神威,救救我們吧!那可是給我娘救命的錢呐!”

“若找不回那些銀子,小人當真活不下去了!”

展鴒連忙叫他們起來,又叫二狗子倒了熱茶,待他們的心情略平靜些了才仔細詢問捎錢人的容貌。

那對父子拿袖子擦了眼淚,小心翼翼啜飲茶水,微燙的茶湯順著喉管滑下去,也順帶著安撫了他們焦灼無措的心情。

到底是兒子年輕,記性好些,略一回憶便道:“身量約莫比這位差爺矮半個頭,長得倒是四方大臉甚是憨厚……”

當父親的也跟著補充,兩人一邊說,展鴒一邊畫,最後又進行了數次微調,再看時,那對父子已經情緒激動的指著畫像道:“對,便是他了!正是這畜生,騙了方圓數十裡老少爺們們的血汗錢!”

趙戈熟練地安撫起來,張遠道了謝,又忽然壓低聲音對展鴒道:“展姑娘,最近你可曾遇見過什麼奇奇怪怪的人不曾?”

“沒有啊,”展鴒搖頭,“可是出什麼事了?”

“沒有就好,”張遠道,“倒沒什麼,隻是聽說最近福園州來了個怪人,四處找畫手、木匠打聽之前那淫賊畫像的作畫者,約莫是要報複。兄弟們已經幫忙壓著了,隻是你一個女子在此,還是小心為上。”

展鴒點頭,“多謝提醒,曉得了。”

好些罪犯都是團夥作案,一旦抓到其中一個,難免得罪一群,打擊報複也是常有的事,她倒並不覺得意外,且早在當初就有了心理準備。

抓人的事情耽誤不得,兩邊又說了幾句便即刻分開。,

展鴒一個人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一回頭,就見展鶴及二狗子他們正扒在門口露出一溜兒腦袋來。

她噗嗤笑了,“看什麼?”

鐵柱滿臉擔憂的問:“姑娘,可是出什麼事了?張大人如何恁的嚴肅。”

“沒什麼,這不年底了麼?”展鴒若無其事道,“那些個毛賊、扒手自然也要過年,提醒咱們小心呢。”

小五他們就拍著胸脯跳將出來,一張張被迅速催肥的臉上都是大寫的積極,滿麵紅光的爭搶著表現:

“就怕他不來!來了必然叫他們有去無回!”

“就是,平日裡吃多了姑娘給的好菜好飯,正愁沒個施展!”

“掌櫃的,你且放寬了心,兄弟們保準嚴加防範,不叫一隻蒼蠅飛進來!”

展鶴撇著小短腿兒跑出來,用力抱住她的大腿,一張肉包子臉上滿是擔憂。

展鴒笑了聲,彎腰將他抄起來,“好小子,重了些,跟姐姐蒸芋頭吃去!”

昨兒剛買的新鮮芋頭,也不用加什麼調料,洗乾淨了上籠屜蒸熟了就能吃,又香又甜。

還有南邊運來的大個芋頭,一個怕不能有好幾斤重,正經能做道大菜,晚上便用五花肉紅燒,鮮甜軟糯肥而不膩,真是想想就流口水。

有好吃的陪著,還怕什麼打擊報複?

張遠和趙戈馬不停蹄的趕回衙門,誰知剛一進門就迎麵碰上滿臉喜色的同僚,對方一見他們就開心的喊道:“抓住了,抓住了!”

二人均是一愣,什麼抓住了?誰抓住了?抓住了誰?

懷揣著滿腹疑問,張遠和趙戈快步往知州陳淼陳大人所在的後堂奔去,還沒進去便已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

二人麵麵相覷,因年下事務繁多雜亂,又出了這檔子事兒,可真是有日子沒聽大人笑得這麼暢快了,究竟是何方神聖有這麼大的能耐?

兩人通報了之後進去,就見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正坐在陳淼下首吃茶。那人跟張遠差不多年紀,坐著也藏不住那副好身板,一身黑色勁裝,外罩黑色連帽長鬥篷,眉宇間自帶三分漠然。

這是何人?

見他們回來,陳淼當即為他們引薦,“來來來,這位是席桐席少俠,這二人是張遠張捕頭,趙戈趙捕快,你三人年紀相仿,想來比老夫更有話說。”

席桐?那是誰?大人為何對他這般和氣?張遠和趙戈隱晦的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懷揣著滿腹疑問,先後上前行禮。

席桐也起身抱了抱拳,卻沒有太多表情。他似乎並沒有因為得到知州大人的青眼而受寵若驚,也並不顯得倨傲或是慌亂。實際上,張遠實在不能從這張淡然的臉上分辨出更多的情緒。

這個年輕人便如同一汪清水,乍一看上去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無遮無擋,清淺得很,但當你細細看過去的時候卻又發現一切皆是假象,實則越想看清卻越看不透。

不過,這實在是個長的很好看的年輕人。

或許他的五官單個看起來不是多麼令人驚豔,但那一處都生的很不錯,湊在一起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種令人驚歎的魅力。

尤其是他的一雙眼睛,黑的怕人,深不見底。

張遠飛快的收回視線,笑著問道:“不知席少俠是哪裡人士?平日裡做什麼營生?此番來福園州又是做什麼?”

席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波瀾不驚道:“不過遊蕩江湖罷了,從南邊來,找人。”

這人好銳利的眼神!隻這麼一下,就好似叫自己的全部心思一覽無餘……張遠微微吃了一驚,下意識移開視線,又若無其事的轉向陳淼,“不知大人因何事歡喜?”

陳淼這才一拍額頭,笑道:“我竟歡喜壞了,忘了同你們說,席少俠已然將本次案犯捉拿歸案。”

“什麼?!”張遠和趙戈齊聲驚呼。

他們才剛剛出去請人畫像,片刻前剛進門的,怎麼就有人已經提前把罪犯捉到了呢?他怎麼做的?

卻聽陳淼繼續道:“先前老夫確實也沒想到他竟就是此次案犯,然而稍加審訊便發覺大有乾坤,細細問過之後便意外發現與本案情形一一對應,他自己也招了,城內幾名受害百姓也過來認了,確是他無誤。”

既然已經到這個份上,那麼基本上就不會有錯了。

隻是張遠依舊不明白,那本該大海撈針的疑犯,怎麼就讓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子捉拿歸案了呢?此間種種實在移竇叢生,讓人不得不多想。

陳淼笑而不語,示意席桐自己解釋。

席桐倒也不磨嘰,略一點頭,聲音沒什麼起伏的道:“說來也是巧合,我因故在此地盤桓數日,無意中發現此人行跡十分可疑,這便留了心,次日又見他大肆賭/博,出手之闊綽實在不像他能襯得起的身家,因此略微詐了一詐,誰知他轉頭就跑,可見必然有鬼。我便將他拿住,又從他身上搜出許多銀兩、銀票,索性一發扭送到衙門。來之前也不曾知道他是此次要犯。”

然而他這一番解釋非但沒能成功打消張遠心中的疑惑,反而進一步加深了他的懷疑。

且不說旁的,一個人行走在大街上,每天與你擦肩而過或者是目光接觸稍縱即逝的人,何止百千?而你對這些人的印象大多也如水過無痕,轉眼就沒了。

試問能有幾人在茫茫人海中瞬間分辨出一個陌生路人的異常?且為了驗證自己的推測,竟還又花費一日跟蹤驗證?更進一步發現不妥,將人扭送到衙門……

如此種種,光是說就讓人覺得匪夷所思,更彆提做,根本不是尋常百姓能夠做到的。

即便大人稱他為少俠,可尋常江湖人士也未必會有這樣敏銳和細致入微的洞察力和決斷。

偏偏這位席少俠在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表情和語氣都是那樣自然,仿佛隻是在講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

這不是裝的,而是他真的不在意,真的覺得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而這樣輕描淡寫的機敏與謹慎,是那樣的陌生又熟悉,都無一例外的讓張遠聯想起城外那位客棧老板娘……

此人到底什麼來頭?來福園州的目的究竟為何?

以及,他與那位展姑娘又有什麼關係?

張遠自顧自想的投入,趙戈又素來不會越過他去跟旁人說話,場麵一時有些冷。

陳淼往這邊看了一眼,又什麼沒察覺似的嗬嗬一笑,“似席少俠這般能人異士,若能投身公門,實在是上至朝廷,下到百姓的一大幸事啊!不知席少俠眼下可有去處麼?若是尋人,本官倒是略可幫一幫。”

張遠和趙戈就覺得這套說辭莫名耳熟,好似前不久剛在黃泉州聽到過來著?

看來官做到一定程度,大約想法和行事風格也就無限接近了。又或者說,最了解自己的永遠是對手……

席桐卻不為所動,“承蒙錯愛,草民不過一介山野莽夫,野慣了,難當大任。我如今住在客棧,至於找人,已有了些頭緒。”

這就是明晃晃的拒絕了。

陳淼對他的推辭並不意外,故而也不覺得尷尬,隻是看向自己的兩員愛將,十分和氣的道:“此番倒是辛苦你二人空跑一趟了。”

張遠和趙戈連忙起身抱拳,“大人言重了,不過我輩本分而已,早一刻將疑犯捉拿歸案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何來跑不跑一說呢?”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視線不自覺又往席桐身上飄了過去,然而卻很無力的發現那個年輕人依舊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視,坐的穩如泰山。他隻是安然地盯著手中的茶盞,仿佛上麵開了一副叫人移不開眼睛的絕世美景,任誰也不能從那張空白的臉上看出一點兒的情緒。

他實在很放鬆,並不因為這是知州大人所在的大廳而拘束、拘謹甚至是不安,泰然自若的像是在湖邊野外賞花小憩;

可他卻又很緊繃,坐姿看似隨意實則從未真正徹底懈怠過,同為練武之人的張遠敢說隻要此刻稍有風吹草動,那個男人便可以隨時迎敵……

陳淼笑著捋了捋胡子,忽然又來了興致,“對了,你們這次可帶了畫像回來?快呈上來,叫我開開眼界,上一回卻叫旁人搶了先。”

哼,諸清懷那老匹夫!還是占了自家捕頭的便宜。

張遠依言將畫像遞了上去,然而陳淼展開畫像的下一刻,剛才還如一口古井一般平靜無波的席桐忽然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隻是一瞬間,他的雙眼就亮了起來,眼裡急劇翻滾著某些旁人看不清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