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1 / 2)

小飯館 少地瓜 21195 字 3個月前

陳淼拿著畫像端詳片刻,不住的點頭, “果然很像, 這便是才剛老夫見的那人了,若非親眼所見, 實在難以相信畫者從未見過此人!果然是神技,豈止是栩栩如生幾個字能夠形容得儘的。席少俠,你行走江湖見多識廣, 可曾見過此等神技?”

一口氣用了兩個果然, 可見他著實是誠心歎服的。

張遠敏銳的察覺到席桐的呼吸有一瞬間的錯亂。

他接了畫像,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 忽然問道:“大人可知作此畫像的人在何處?”

陳淼正要說話, 卻聽張遠忽然福至心靈的喊了一句, “你便是那四處打探作畫者的黑衣人!”

此言一出,室內皆寂。

陳淼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席桐, 卻見他大大方方的點頭, “不錯, 正是在下。”

“作畫者的身份十分緊要,無緣無故自然不能隨便往外說,”張遠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而警惕,他猛地站起,先擋在陳淼麵前,然後又追問道:“你先在城內外任意徘徊行蹤詭秘, 如今卻又借口擒拿案犯接近大人, 究竟意欲何為?”

趙戈見狀, 也是渾身緊繃,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方才的興奮和驚喜已然蕩然無存,如今剩下的隻有無窮無儘的後怕和緊迫。

此人先在城中踩點打探,然後又故意趁他們不在府內之際混入大人身邊,此時若突然發難,這樣近的距離,周圍又沒有旁人支援,他們能否護得大人周全?

席桐好像全然沒有感覺到場上的緊張氛圍,隻是舉著手中那張畫,認認真真的說:“如果我沒有猜錯,做此畫者是我一位故人,我此番便是尋她而來。”

故人?

趙戈道:“口說無憑,你來曆成謎,動機不純,單憑三言兩語,我們可不會相信。”

“給我一支炭條一張白紙,我自然有法子讓你們相信。”席桐有些讚賞的看了看他們,並不生氣。

永遠都不要小瞧古代人的智慧和警惕性,這一位知州、兩個捕快可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們這才說了幾句話?隻怕對方心中已經轉過了□□個彎子……

張遠和趙戈下意識看向自家大人,就見陳淼略一沉吟之後點了點頭,“來人,取一遝白紙、一根碳條來。”

不過短短片刻,寥寥數筆,一身仙鶴翔鬆刺繡便服的陳淼便躍然紙上,鮮活的仿佛隨時都能走下來,技法與展鴒的畫如出一轍。

陳淼先讚了聲好,張遠和趙戈對視一眼,知道恐怕席桐說的是真的。

此等畫技,他們在遇到展鴒之前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想來也不是看一眼便能學會的。

也不知怎的,張遠心裡忽然就有點不痛快,“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隨意透露,骨肉反目的多著呢!更何況隻是故人!”

趙戈也跟著點頭,便是陳淼,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若是這男子是千裡迢迢來尋仇的,他們輕易將展姑娘的行跡透露了去,豈不是害了她?

席桐卻忽然笑了,如高山上冰雪初融,又似春風乍起吹皺的一方湖麵,整個人都溫和柔軟起來,“那麼,有勞張捕頭幫忙帶句話,就說有位叫席桐的故人來訪,展鴒姑娘見是不見?”

此言一出,張遠和趙戈徹底沒話了。

人家都知道展姑娘的名字!

“事情經過便是如此了,展”張遠剛說完,卻見對麵的展鴒渾身上下都洋溢著一種難以言表的驚喜和愉悅。

她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眼底湧動著濃濃喜意,嘴角不自覺上翹,如同上等美玉的麵龐上光華流轉,聲音微微發顫的問道:“他果然說他叫席桐?他在哪兒?”

見她這般反應,張遠便是個傻子也該知道自己白擔心了。

他將展姑娘當朋友,人家舊友重逢,自己該替她高興才是,可為何……偏偏高興不起來?

“我們先前怕他來者不善,說好了先過來問問你的意思,如今既然知道是個誤會,回去便叫他來罷了。”張遠悶聲道。

“多謝多謝,有勞有勞!”此刻展鴒內心洶湧澎湃的驚喜簡直無法言表。

還有什麼能比你忽然發現自己並非孤身一人在這全然陌生的世間,還有另一位過命的舊友與你相伴來得更令人愉快和慶幸的麼?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她實在沒想到,席桐竟然也來了!

見她自從得知消息之後就一直合不攏嘴,張遠心中越發煩悶,忍不住多了句嘴,“你們,是朋友?”

展鴒認真思索片刻,忽然燦然一笑,“最好的朋友,可性命相托。”

回去的路上,張遠隻覺得心裡好似揣了一個秤砣,沉甸甸壓得喘不過氣,他不止一次暗罵自己多管閒事。

若是他不問,不說……

他看著這條走過無數次的路,忽然頭一次盼望它沒有儘頭。

循著紙條上的地址往那邊走的時候,席桐的心情是難以克製的激動,而當那座客棧遠遠映入眼簾時,他甚至忍不住打馬走的更快。

然而等他行至近前,卻忽然緊張起來,本能的勒住馬韁。

枯草衰黃,炊煙嫋嫋,本該是清冷世間好一處人間暖境,便好似茫茫沙漠中疲憊的旅人忽然看到一眼清澈泉水,該是放鬆和安逸的。

可他在害怕,無端的害怕。

怕這一切隻是個匪夷所思的巧合,怕等會兒見到的並非期望中的人,怕接下來發生的所有都脫離軌跡……

胯/下黑色駿馬還沒跑夠就被喊停,有些煩悶的原地打轉,時不時的尥蹶子,一頭鬃毛肆意飛揚,明晃晃的表示不滿。

席桐失笑,翻身下馬,一下下撫摸著它的脖子,“好馬兒,我的心跳得厲害。”

狂熱的欣喜與反複的恐懼交織,彙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怪心情,叫他踟躕不前卻又渴望靠近。

黑馬打了個響鼻,一雙大眼直勾勾瞅著他,裡頭滿是不解。

席桐自嘲一笑,剛要說話,客棧那頭卻徑直有人迎了上來,笑容可掬的問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我們這兒有上好的飯菜,滾燙的炕頭,遠近聞名的實惠。外頭天寒地凍的,不如進來坐坐,歇息一回再趕路吧!”

席桐略一思索,順水推舟的點點頭,“好。”

“客官,恁這匹寶馬甚是神俊!”那夥計剛要伸手去牽馬,那匹高大的黑馬竟高高揚起前蹄,竟是嘶鳴著要踢他!

“哎呦!”夥計嚇了一跳,驚慌失措的退開了,黑馬卻又打了個響鼻,狹長的馬臉上竟頗人性化的流露出點鄙夷。

“小兄弟,沒傷著吧?實在對不住,它著實頑皮了些,又不大愛叫人碰,我該早說的。”席桐歉意道,又拍了馬頭一下,拉下臉來訓斥道,“胡鬨,我說過多少回了?今兒的豆餅沒了!”

往常他本會在一開始便說明的,隻是今兒想得出了神,竟險些傷了人。

夥計隻是沒留神被嚇了一跳,這會兒倒不害怕了,隻是覺得自己似乎被一匹馬嘲笑了,有些啼笑皆非。又見來人竟一本正經的訓馬,早就沒氣了。

他正想著,馬怎麼能聽懂人話,可下一刻卻見那黑馬竟真尥了尥蹶子,又用牙去咬來人的袖子,被避過之後還討好的用大腦袋蹭他。

“沒有就是沒有了,總是慣著你,卻不長記性!”席桐一臉嚴肅的說,簡直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見他這樣冷硬,黑馬又打了個響鼻,這回卻是蔫噠噠的了。

大寶驚歎萬分,一邊在前頭引路一邊嘖嘖稱奇道:“小的真是開了眼界了,早就知道豬牛有靈性,沒成想馬兒竟比它們還剔透十倍百倍,您這匹馬真是神了!”

席桐輕笑出聲,“莫再誇它了。”

動物本就有智慧,尤其是這類與人類親近的哺乳動物,很多都擁有小朋友一樣的理解力和反應能力,就好比這會兒,這黑馬雖聽不懂人話,卻懂得分辨語氣,知道對方大約說的是好話,便又迅速洋洋得意起來。

席桐搖了搖頭。

這馬的脾氣,大約是改不了了。

罷了,自己性子有些悶,它活潑些便活潑些吧。

兩人一馬沿著客棧前頭的磚路走了一段兒,剛好遇見展鴒出來查看香腸的風乾情況,大寶就道:“掌櫃的,來客人了!”

展鴒抬頭,就跟席桐四目相對。

果然是他/她!

兩人就這麼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也不說話,也不動作,好似周圍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樣。

大寶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反正就是看見自家掌櫃的跟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動不動,直勾勾盯著自己帶過來的這個年輕俊後生。

他撓了撓頭,下意識的想出聲,可話到嘴邊,卻又本能的停住。

怎麼就覺得這會兒自己不該出聲呢?

不光不該出聲,好像站在這兒都有些多餘!

也不知過了多久,展鴒終於回神。

她張了張嘴,上前一步又停住,忽然覺得之前想的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話,“你來啦。”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瞬間打消了席桐的所有忐忑。

他從眼底開始沁出真正的喜悅,“抱歉,來晚了。”

說完,兩人都是噗嗤一笑,剛開始的那點生疏蕩然無存,好似從未分開過,又好似重新回到了以前無數次搭檔做任務的時候。

“還沒吃午飯吧?”展鴒笑著問道,“想吃點兒什麼?我給你做。”

席桐還真就認真想了想,“燜麵吧。”

“好,”展鴒點頭,“正好早起泡了些乾豆角,這會兒也能用了,你先去哇,你竟然有一匹馬!”

直到這會兒她才注意到席桐牽著的高頭大馬,不禁麵露豔羨。

“嗯,”席桐讓開一點,意思是叫她過來摸一摸,又有些唏噓的道,“這邊也沒有車,隻好買一匹馬了。”

大寶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聽不大懂了。

什麼叫沒有車?那不遍地都是車麼?

“你真有錢!”展鴒癡迷的看著陽光下黑馬那一身上等錦緞一般油光水滑的皮毛,由衷感歎道。

這樣一匹好馬少說也得幾百兩甚至上千銀子吧?自己這會兒全部身家加起來估計也就能換個馬屁/股!

席桐聞言笑了,一雙好看的眼睛在陽光下溫柔的泛起漣漪。

展鴒擦了擦手,激動非常,深呼吸了好幾次才顫抖著伸出手去,然而……那匹馬竟然不給摸!

她剛過去,黑馬就轉了個身,拿屁/股對著她!

還甩尾巴!

展鴒麵無表情的站了會兒,轉過身去直麵席桐,非常誠懇的說:“我很有理由懷疑你是過來炫耀的。”

他這麼悶的人,怎麼會有一匹馬精!

瞧瞧這鬃毛,發質簡直比她的頭發還要黑亮水潤有光澤!

稍後,席桐親自將馬栓到馬廄裡,結果展鴒那匹大青騾不樂意了。

說好了這是我的單間的,沒想到眨眼功夫你就在外頭有彆的馬了!人和騾子之間還真是沒有一點兒信任了。

展鴒就有些頭大,這都什麼年間啊?難道真的是因為建國後不許成精,所以這年月的動物都尤其鬼精鬼精的?

你隻是一頭騾子,還要什麼單間啊?跟同類,好吧,近親,跟近親和諧有愛的分享一下不好嗎?

還真是不好。

展鴒的大青騾不肯遷就,席桐的黑馬更不是紆尊降貴的主兒,兩頭畜/生隔著一丈遠就開始你嘶我叫,聲音此起彼伏一個賽一個響亮,連尥蹶子帶刨蹄子的,鬨得塵土飛揚、不可開交,引得在場其他幾位客人都紛紛出來看熱鬨,有的人手裡還抓著啃了幾口的包子。

沒奈何,席桐隻得暫時將馬栓到外頭,展鳩趕緊叫了鐵柱出來,吩咐他抓緊時間再紮一個馬棚。

她根本就沒有問,就知道席桐會留下來;而席桐也沒有說,就知道展鴒肯定明白。

席桐洗了手,撿了大堂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坐下,安安靜靜的打量四周。

客棧內外收拾的乾乾淨淨,空氣中還散發著淡淡的木料香氣,混雜著飯菜香味緩緩飄散,一切都叫人無端踏實。

從這裡看不見後廚,可他能想象得到,現在展鴒必然是麻利的動作著。

很好,她真的實現了夢想,過上了向往已久的安穩生活。

席桐安安靜靜的坐著,忽然覺得焦躁已久的靈魂都跟著平靜下來。這種久違的感覺令他癡迷。

不多時,展鴒就端著個大托盤出來,上頭一個熱氣騰騰的粗陶盤子,裡頭堆著豆角燜麵,另有幾個小碟子,分彆放著香噴噴的紅油醃蛋、泡菜和涼拌皮蛋,外加一盤香醋雞絲和用腐竹和豆芽拌的清爽涼菜,都是乾乾淨淨的,瞧著就叫人食欲大增。

席桐自己站起來端了,看見皮蛋還笑了下,“你連這個也弄出來了。”

他光會吃,卻是個手殘,這些日子在外頭那是風餐露宿的……彆說皮蛋,連個鳥蛋的影兒都瞧不見的時候多著呢!

“嘗嘗吧,”展鴒去他對麵坐下,笑眯眯的托著下巴,“你來的倒巧,前幾天剛灌了香腸,用的還是以前你給我的方子呢。今晚上我準備做鹵味,多給你弄點鴨翅膀。”

席桐本不是個表情多的人,可跟她在一起,唇角卻總是下意識的翹著,或許這兩個人自己都沒發現。

他忽然放下筷子,從鬥篷下頭掏出來一個灰色小包袱,打開拿了個沉甸甸的錢袋,鄭重其事的推過去,“我們,還能做搭檔嗎?”

他有點忐忑。

展鴒瞧了眼,微微歎了口氣,“我已經不做那行了。”

席桐抬眼環視四周,輕笑一聲,“看得出來。”

“不過嘛,”展鴒突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透著股狡黠。她伸手抓過錢袋顛了幾下,又摸到裡麵有幾張銀票的樣子,“這些管你一輩子食宿儘夠了。”

席桐就長長的鬆了口氣,長久以來懸著的心忽然也跟著放下了。

有客人眼尖,看見席桐桌上的東西就嚷道:“老板娘,那是甚?怎的沒聽小二說過?”

展鴒頭也不回的道:“私房菜,隻給朋友的!”

那人也不過眼饞加嘴饞,聽了這話倒也接受了,隻是瞧著這倆人神態親昵,又男的俊女的美,便順嘴打趣了句,“甚麼朋友,感情是會情哥哥哩!”

那邊的展鴒和席桐也沒聽見,隻是邊吃邊聊。

展鴒大略看了席桐丟過來的錢袋,還被他豐厚的身家小小嚇了一跳,她簡直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洗劫了一整個土匪大營!

“到我手裡的錢是不可能退回去的,”她斬釘截鐵的說,“門兒都沒有!”

席桐輕笑出聲,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閃閃的,“給都給了,本也沒想著要回來。”

展鴒點點頭,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不過我也不是白占便宜的人,這麼著吧,就當是你融資,給你算個大股東,每月分紅,如何?”

席桐嗯了聲,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你做主就好。”

他對錢財一項沒什麼概念,更沒什麼打算,之前除了必要的花用之外,基本上都是交給展鴒打理,不然就他這散漫性子,早就把自己餓死了。

席桐低頭吃麵。他吃麵的習慣特彆有趣,每一口都要同時吃到麵和配菜,然後再喝一口湯,多年來從未改變,簡簡單單的麵也能給他吃出儀式感。

覺察到對麵展鴒的視線,席桐勾了勾唇角,眼神中帶了點追憶,“這情景,倒是叫我回想起你我頭一回見麵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