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1 / 2)

小飯館 少地瓜 12412 字 6個月前

那尖細的聲音本就穿透力極強, 偏又挑了眾人說話間隙喊出來, 所有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宴會長廊內頓時一片啞然。

展鴒和席桐下意識看了對方一眼, 都有種荒謬的終於來了的感覺。

人多是非多, 更何況如今他們也算風頭正勁,偏又隻是商戶, 少不得有人過來挑刺兒找麻煩。兩個人都不是喜歡忍耐的性子,之前說不願意來也是怕……叫彆人麵子上下不來, 使藍源夫婦難做。奈何藍夫人隱晦的表示無妨, 數次相邀,他們少不得過來湊個熱鬨。

夫妻二人齊齊轉身,身上的紗衣便好似抖開了一蓬煙霧, 飄然翻起又輕輕落下, 如雲似霧,當下就有識貨的人低呼出聲, “啊,那是雲紗!”

“什麼?竟是雲紗?他們怎麼敢穿!”

“有什麼不敢的, 聖人賞的, 不穿才是大不敬哩!”

“咦,你不說我都忘了還有這茬……”

“嘖嘖,當真好福氣, 好本事!今兒我也算是開眼了。”

才剛說話的女子不過三十出頭, 容顏美麗, 隻是眼尾上挑, 嘴唇極薄,隱約透出幾分刁鑽和不善。

她今兒也是盛裝出席,上著正紅縷金絲蝶戀花對襟短襦,外搭寶藍佛紋半臂,下頭穿著一條孔雀藍撒金花曳地長裙,拖著同色披帛,頭上前前後後怕不是簪了七/八支簪子、發釵和步搖,耳墜下頭還滴流晃著一對紅寶石。那一雙手上也不清閒,什麼貓眼、翡翠、珍珠寶石的戒指三、四個,腕子上叮叮當當幾隻鐲子相互碰撞,端的珠光寶氣。

如今各色寶石中以紅寶石為尊,她這對紅寶石殷紅如血,清潤剔透,沒有半分雜質,眼見的是千金不換的好寶貝,饒是藍夫人帶的羊脂雙環陰刻白玉滴也無法與之相較,更彆提旁人。

那女子顯然也對自己的打扮十分得意與自信,下巴高揚,每每動作幅度都大的誇張,肆意向四周展示身上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模樣像極了奮力開屏的孔雀。隻可惜開屏的往往是公孔雀……

三個人六隻眼睛交彙的瞬間,那女子先熟練地將展鴒和席桐通身的打扮掃了一遍,滿滿的審視。誰知等她的視線從展鴒耳垂上那兩顆平平無奇的珍珠挪到他們身上的雲紗,以及展鴒腕子上若隱若現透出來的玉鐲時,笑容頃刻間便僵住了。等再聽了旁邊人的竊竊私語,臉色越發不好看。

那酒精當真那般神奇麼?

聖人竟真的賞賜了雲紗?不對,應該是皇後娘娘,聖人心係天下,日理萬機,如何想的這樣仔細。可皇後不總教導大家要節儉麼,怎麼竟舍得將這等珍貴的料子賞賜給一介商賈?

她這一身料子本是難得的上用,乃是江南織造那頭為防意外額外留出來的,後來上用的都夠了之後,這些多的便通過各種途徑流出,最後輾轉到了幾大家族手中。她本是極其得意的,可如今卻在這雲紗麵前一敗塗地。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該扔。上用是難得不假,可那雲紗乃是上用中的佳品,輕柔細膩不似凡品,聽說每每收拾的時候都不敢大聲出氣,不然便都飄飄蕩蕩的起來了,遠遠望去一片雲蒸霞蔚,故曰雲紗。

雲紗織造艱難難以想象,每年所出也不過百匹罷了,宮內各位主子們一分,下剩的還不夠勻給外頭的王公貴族呢!尋常官宦人家隻是聽個動靜,或是偶爾有幸得一尺半尺的做個手帕子罷了。就這麼著,還都恨不得供起來呢!

他們,這低賤的商戶,竟,竟敢用來做衣裳?!何等暴殄天物!

這是故意來炫耀的麼?!

展鴒和席桐忽然就覺得對方身上好似莫名其妙的多了許多敵意,周圍其他客人們的目光也都灼熱許多,奈何藍夫人隻是笑的含蓄,一點兒沒有出聲解釋的意思,他們也隻好暫時按下疑惑。

“不過端午宴罷了,”那女子額角青筋微微蹦了蹦,陰陽怪氣道,“好大手筆!果然是財大氣粗。咱們這些窮做官兒的,自然是沒這個本事了。”

此言一出,現場越發靜的嚇人。

展鴒和席桐齊齊一挑眉,平靜的表情中生生帶出來幾分譏諷和殺氣。見了的人都本能的縮了縮脖子,隻覺得腦後好似涼颼颼的起來。

嘶,哪兒來的陰風?

“這位是郭夫人,”藍夫人忽然出聲笑道,“再過月餘,便是知府夫人了。難得她與郭大人要去赴任,途經此地,少不得留下一同過節。”

她這話說的輕巧,同時卻又在無形中透露了許多信息:

頭一個,這位郭夫人還不是正經的知府夫人,所以並不存在官大一級壓死人的擔憂。

次一個,他們是不請自來!不速之客!

都道客隨主便,你一個外來的客人卻公然對主人請來的貴客語出不遜且存心刁難,這不是討打麼?

郭夫人身邊一個留著三縷山羊胡的中年文官已然雙頰泛紅,兩眼迷離,案邊還歪著一隻空了的酒瓶,顯然是吃醉了,不然隻怕頭一個就要跳起來阻止自家夫人犯蠢了。

可惜,他現在醉了。

展鴒自然不願意叫自家男人公然跟個女子鬥嘴,更何況,這些日子她也憋得慌,當下嗤笑一聲,故意慢吞吞的在郭夫人身上溜了幾遍,這才不緊不慢道:“不過聖人給的一點體麵罷了,又哪裡是能用銀錢衡量的?這話私下說笑也就罷了,外頭實在不敢說的。再者,郭夫人也實在是謙虛得狠了,若說財大氣粗,我看在座的當推夫人做個魁首。恕我眼拙,瞧不大出這些寶貝的細致來曆,不過隻怕都是上用的吧?”

話音剛落,藍夫人身邊就有一位官太太捂嘴笑道:“展夫人客氣了,誰不知道郭夫人娘家祖輩乃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巨賈,家裡的銀子啊,隻怕拿去填了外頭的月牙河還有剩呢!這點料子又算的了什麼!”

才剛譏諷了人家是商戶,誰知轉眼就被旁人拆台,拆穿了祖宗來曆,郭夫人的臉上一下子就變得很精彩,臉都白了。

不等她出言辯駁,另一位夫人又皮笑肉不笑道:“話不要這樣講,一碼歸一碼,早年如何發家又有什麼好拿來說嘴的?那些個苦日子,誰耐煩記得?且隻看眼下吧!咱們郭夫人可是正經官門之後,莫要弄混了!”

不說這話還好,剛一說,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和低低的哄笑。

郭夫人胸膛劇烈起伏,也顧不上許多,當下拉了臉問道:“這話說得好沒趣,有什麼何不明堂正道的擺出來?”

方才說話的那位夫人眨了眨眼,卻刷的扭過頭去跟彆人說話了,眼見著是沒將她放在眼裡。

往上數幾代出去,誰家裡不是泥腿子怎的?議論這個有什麼趣兒!再說了,商人同商人又不一樣了。那夫妻二人可是得了聖人禦賜金匾的!尤其是那位展夫人,自己掰著指頭數數吧,連名帶姓上過聖旨的女子,古往今來又有幾個!

若在平時,你愛耍威風儘管耍去,自己作死也彆拖累我們。可今兒偏偏跑到新明州來鬨騰砸場子,算怎麼回事兒?打量我們是好欺負麼?

那一家客棧的兩位掌櫃的即便再不好,也是我們新明州的客人,知州大人家的做座上賓,若就這麼老老實實給你們欺負了去,新明州的臉麵往哪裡擱?日後是不是誰都能跳上來踩幾腳?

郭夫人氣的險些厥過去。

這些人,簡直放肆!

聽聽,這都是什麼話!

什麼不耐煩記苦日子,這不就是指桑罵槐麼,罵她數典忘祖!

還“拿銀子填河”,打量她不知道這些混賬都在背地裡說她郭家揮霍無度麼?那些銀子都是他們正經掙來的,愛怎麼花就怎麼花,聖人都管不著!

展鴒一下子就樂了,沒成想這對手還是個青銅?不過她更沒想到的是,竟還有人主動幫忙?

郭夫人恨不得將一口銀牙咬碎,眼角的餘光撇過展鶴時,卻又冷笑一聲,慢條斯理的扶了扶頭上金鑲玉的喜鵲登枝發簪,“聽說大少爺寄養在一家客棧?嘖嘖,真是可憐見的,好孩子,快到姨這兒來。”

這回,藍夫人直接黑了臉!

事兒是這麼回事兒,可“寄養”二字實在太過難聽,不知道的還以為藍家連個孩子都養不起了呢!

展鴒噗嗤一笑,抬手摸了摸展鶴微微鼓起的小臉兒,斜眼瞧著她道:“夫人想是吃醉了,說話也有些詞不達意起來。想來諸位都聽過郭老先生的大名,藍少爺便是拜在他門下。如今郭老先生已是退隱之身,四處遊山玩水,並不理外事。可巧年前見一家客棧周圍風景如畫,又民風淳樸,難得十分順心,便留下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做徒弟的,自然是要跟著師父走的,難不成要一個天南,一個地北?若真那樣,隻怕也做不得學問,寫不得文章了。”

直到這會兒,她一口一個郭夫人、郭老先生的叫著,才終於意識到從剛才起就覺得哪兒怪怪的:這位挑刺兒的夫人也姓郭!

這兩邊,難不成還有點兒什麼親戚關係麼?

眾人都被展鴒玩笑似的話逗樂了,連帶著藍源夫婦的臉色也好了許多。

“正是這話,”藍夫人笑著對左右道,“我們又哪裡舍得?隻難得入了郭老先生的眼,這實在是我們的福氣了。莫說帶著在外頭體察民生,便是真帶著去下了地,我們也沒二話的。”

眾人都笑了,紛紛道:“夫人說笑了,哪裡就至於下地。”

儼然成了眾矢之的的郭夫人氣個倒仰,臉都憋紅了,不等想出新一輪對策,藍夫人卻已然不打算以靜製動,轉而主動出擊了。

“輒兒,”她衝展鶴招招手,滿臉慈愛道,“昨兒母親聽你新作的兩首詩不錯,今日在座的多有你父親的至交好友,諸位叔伯都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依我看,暫且不必勞煩郭老先生大駕,先在這裡念了出來,叫叔伯們幫你評點一番吧。”

許多方才一直沒出聲的男人們終於找到合適的插嘴的機會,忙爭先恐後的拍著胸脯道:“正是,郭老先生的高足,我們說不得要見識一回的!”

“哪裡就要事事勞煩老先生大駕?咱們雖比不得藍大人三元及第的才學,好歹也略有點墨水……”

眾人七嘴八舌說了一回,到底是讀書長大,滿肚子典故,誇了半天,竟沒有一句重樣的!展鴒和席桐這兩個馬屁門外漢簡直要佩服死了。

藍源不免十分謙虛,臉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可到底沒阻止,反而對長子微微頷首示意,“也罷,你且說來聽聽。”

展鶴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展鴒和席桐,見他們也是滿臉鼓勵的對自己微笑,這才覺得徹底踏實了,張口就來。

藍源也對旁人到自家地盤砸場子這種事深惡痛絕,當下又叫人擺了文房四寶,叫兒子謄寫下來,眾人難免又要挖空心思的稱讚一回知州公子的書法……

單獨拍其中一人或是兩人的馬匹未免太過顯眼,這個事兒少不得也得雨露均沾,做的不留痕跡渾然天成才好,因此不多時,就有好些人又開始奉承展鴒和席桐,道他們如何如何功德無量,又勉勵一番,希望他們不辜負聖人的希望和囑托,再接再厲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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