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之情(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8426 字 3個月前

“怎會有這般荒謬的想法。”

阮容也是啼笑皆非,猶如當年一般,對阮慈白眼相對,責道,“你這心境,如何還是這般的不沉穩……再者,這豈非是天方夜譚?我是掌門嫡傳,宋太子在流明殿亦受師尊重視,都是築基九層、洞天有望之選,我更是身負東華氣運,這般身份,如何能和外宗弟子談情說愛,將那因果擾亂?”

她從前暗傷自己不能嫁給宋太子時,便是明知這亦是形格勢禁,又哪來此時這侃侃而談的淡定從容,阮慈笑道,“你說的這些,確實也都是真,但我隻聽出一個意思,那便是姐姐心裡已經不歡喜他了。”

阮容隨手抄起榻上的竹夫人,向阮慈丟來,怒道,“你就專愛和我胡攪。”

以兩人此時身手,這竹夫人萬無砸中的道理,阮慈伸手一指,將竹夫人定在半空,阮容雙手掐訣,在氣勢場中和阮慈爭鬥起來,要用法力將竹夫人納入自己控製之中,兩股靈力在空中你來我往,還要顧著不可將竹夫人損毀,兩人搶著搶著,倒是搶出趣兒來了,那竹夫人在房中飛來飛去,齊月嬰開門進來,就見一個竹夫人撲麵而來,她伸手要拿,竹夫人往地上一落,猛然飛入阮慈手中,她得意道,“容姐,我算到了月娘來後的變化,我贏了。”

阮容已又是那貞靜從容的模樣,伸手拿起茶杯,輕呷一口,淡然道,“這竹夫人,最終不還是砸在你身上了嗎。”

這遊戲怎麼算贏,兩人的確沒有明確約定,剛才竹夫人落入阮慈手裡,勢頭的確也很沉猛,說是砸去的也並無不可。阮慈想了一轉,本不是好勝的性子,也就一笑了之,指著阮容道,“你隻是不願答我的話罷了。”

阮容白她一眼,齊月嬰笑問道,“什麼話兒呢,可是在說無垢宗的事?”

兩姐妹也自然就不提宋太子,談起阮慈在無垢宗的見聞,齊月嬰道,“此事的確蹊蹺,從前我等出門曆練,也有結識無垢宗道友,甚或上門拜訪,無垢宗山門倒的確是那般模樣,他們庇護四國,並不主動收徒,四國之中,自然有虔誠弟子前來朝聖,遇有因緣稟賦皆厚實的便收入門下,其餘百姓也都善修佛法,隻願來世能重回此地,四國內佛宗林立,百姓一生之中,總有數年要入寺修行,可以說是一方佛國小淨土了。佛門盛宗治下多是如此,確實要比我們玄門庇護的國度要平和許多。”

在中央洲陸,沒有法陣維護,沒有仙師清理妖物,凡人國度根本無以為繼,因此這庇護的確是實實在在的一層關係,並非收取一些供奉,維係名義上的尊崇關係便叫庇護,但玄門很少乾涉凡人國度的興衰更替,譬如上清門庇護的九國,便時有改朝換代之舉,九國之間也一樣養兵練兵,更大量培育體修、低階修士,一來維護邊境,時常要跨越護國法陣出外擊殺妖獸,減輕法陣所受壓力,二來也可覓機擴大國土,削弱其餘國度的實力。因此雖然是凡人國度,一樣是興衰不住、動蕩不休,唯有能有後代不斷入選上清門仆僮的家族,能興旺得長久一些,但亦少有萬年來常興不敗的家族。

若是從前,阮慈難免要生出疑惑,但此時經曆多了,卻也知道對宗門來說,這般動蕩並不一定就壞,如佛門治下一般,亦未必就是好。便是凡人,也要視生平遇合與性格而定,佛門治下如此安定,那出生時的地位,大約一輩子也難以變化,若是生為賤業,想要改變命運,便隻能往靈山朝聖,久而久之,信民自然虔誠無比,將靈山視為唯一歸宿,甚至輪回之後都想要回到此地。倒不像是上清門治下九國,若是能人,自然可以找到機會改變命運,便是對修士仙師,也是狡詐提防,將其看做是可以博弈交易的存在。而這般的代價,自然便是愚鈍顢頇之輩,怕是難以存活繁衍。

這兩種日子究竟孰優孰劣,阮慈說不上來,她自己是在動蕩中出生,也是在動蕩中獲取了這般因緣,但也因為動蕩失去所有家人,對這動蕩既有反感,又有眷戀,至少動蕩意味著生機,而那佛門淨土之中,除非所有人都能修行超脫,否則又何嘗不是對底層最大的不公。

這些種種思緒,也是如今有了這些見識,才能滋生,阮容卻和阮慈不同,生來沒有一日安寧,因此雖不解無垢宗的變故,但卻對佛門小淨土十分好奇向往,道,“也難怪百姓們都想要隻在此地輪回,我在門內,聽婢女們說起九國的日子,一樣是動蕩難安,能托生此地,對百姓們來說,已是大幸。”

齊月嬰微微一笑,道,“小師叔說得是。”

阮慈卻是不以為然,但要細說解釋,又覺得阮容未見她所見之事,會這麼想倒也正常,便道,“姐姐日後見得多了,便知道也不是這樣簡單的。”

話音剛落,又覺得不對,回味一番,忙‘呸’了一聲,“我最討厭彆人對我說這句話,怎麼如今倒自己說起來了。”

阮容接口道,“可見這話是聽著不中聽,但說的時候很暢快的。”

眾人均發一笑,齊月嬰又道,“雖是山門如此,無垢宗因所持本經的關係,一向也比較樸素,但當時聽人說起,山門內也少不了浮山飛閣,幾個菩薩境高僧,亦建有小淨土,入口便在大陣之內。如何此次前往,所有小淨土入口全都掩去無法感應,菩薩高僧,一樣在禪房中打坐居住。就不知他們是出了甚麼變故,又是要修甚麼特殊法門,這才改弦更張至此。”

又取出一枚玉簡,將阮慈今日所言全都記錄其中,尤其是她交還僧秀所見,其餘人也的確未曾參與,道,“此事還要早些報給恩師為好。”

阮慈提醒道,“彆忘了僧雨問你要場地費的事。”

齊月嬰道,“這個倒是早幾日就飛劍傳書告知了的。”

她將玉簡附上飛劍,推窗送出,回身言道,“我等出門在外,雖說每日報平安書信,師門未必都看,但在做弟子的來說,隻有過分疏懶,哪有過分殷勤的呢?”

這一語說出,阮容還可,阮慈卻是不禁見賢思齊、自慚形穢,想到王真人對自己,自然比齊月嬰的師父對她要好,但自己出門以後,彆說請安書信,便是隻言片語都未曾捎回,偶爾想起師父,也沒什麼好話,不僅有些慚愧起來。起身道,“明日月娘發信以前,告訴我一聲,我也給紫虛天寫封信去。”

回到自己房中,提筆想了一回,卻是連墨都乾了,也不知寫什麼好,隻好草草書就一篇,道,“恩師在上,弟子很好,恩師好麼?天錄好麼?英英好麼?我那些仆僮從人可還聽話?弟子在外見了許多新鮮事,不過師尊應該都曾見過,隻是未與我說,因此我也就不說了。也有許多感悟,但師尊應該都經曆過,所以一樣也就不說了。”

咬著筆杆想了半日,又添了一行字,“我在無垢宗坊市買了一罐禪茶,師尊應該也喝過的,但我還是買了。無垢宗有許多變化,但月娘都在玉簡中說了,師尊應該也能知道,我就不多言了,免得師尊嫌我囉嗦。”

說到這裡,實在無甚可寫,好歹也勉強湊了半頁,便算是寫得了。換了一張紙來給天錄寫,卻是倚馬千言,洋洋灑灑寫了十幾張紙,光是英英就問了一整頁,好容易收住筆鋒,將信封好,尋到齊月嬰交代過了。想要回房調息,又因為這封信寄出去之後,心裡便不由多了一份對回信的期待,心緒一時也是難平,回房片刻,還是忍不住去找阮容說話。

在飛舟之中,靈力隨時變化,調息倒還能勉強,但卻不宜修行,因此築基修士多數不會遠行,楚真人所說‘金丹之後,琴棋書畫總要學會幾樣’,也是因此。修道人又無需睡眠,一旦出門,動輒數月,長則數百年的行程之中,總要有些喜好打發時間。否則便和阮慈這般,隻能覥著臉抱著門板,探出一雙眼鬼鬼祟祟地瞧著阮容動靜。

阮容盤膝榻上,正是閉目養神,晾了阮慈一會,方才沒好氣地道,“進來罷,怎麼還是這般朽木塵梁樣子。”

在宋國,因沒有水,並無爛泥,煮玉為飲、烹稻為食,更無扭股糖這樣的吃食,說人沒形沒狀,多數是說像那無人居住的空屋之中,倒地歪軟的梁木。這在宋國是極可惜的事兒,因為梁木都要從彆國運來,還要加持符咒,十分難得。阮容這遣詞造句,如今非阮慈、阮謙、宋太子三人不懂,便是宋國此時,五十年已過,山清水秀,時移世易,如今的百姓哪裡知道這詞兒?

阮慈心中柔軟,挨著阮容坐了,伏在她膝上出了好一會神,才問道,“容姐,你如今心裡真是一點都不歡喜宋太子了麼?”

阮容道,“你怎麼就惦念著此事不放了?如此在意,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有了些甚麼事兒?”

阮慈轉轉眼珠,笑道,“我都成親了,哪裡沒有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