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回想起那一幕, 仍是有些呼吸不過來。
國師站在自己身前,一雙燦若流星的眼睛從大樂身上流轉到她身上。
國師失笑:“原來如此, 我說為何會找錯。”
一種完全被看透的感覺。
卿卿躲也沒法躲, 她藏了那麼多年, 終究是被發現了。
國師說:“和我回王都吧——”
殿下。
那兩個字在嘴唇啟合之間吐出, 輕得像是怕驚碎空氣,卿卿的手指卻是緊張地摁在書頁上,一動也不敢動。
國師靜靜看著她, 說:“你與你母親長得不像。”
大樂不明所以地兩邊轉頭,摸不清她和這個男人是什麼關係, 居然可以談到卿卿的母親。
“我以為她當年是生了兒子才那麼很開心, 原來她並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皇帝本來也不是很在意的,但是你不一樣。”
“你不該是女的。”
國師笑著說:“和我回去看看你的母親吧。最近她的兒子——楚王, 正在反我, 想必她在宮裡過得也不太好吧。”
卿卿一顫,然後被國師伸手一攝抓於手中。
大樂怒睜雙眼, 暴喝一聲, 有星光穿透屋頂落於他身上。
國師凝視他半晌, 哈哈大笑:“果然,真龍出世,身邊必有天星降世來輔弼!”
“我就是贈你藥水的道人,我是當朝國師。”
“你跟我來。”他朝大樂伸出另一隻手,完全是不容拒絕的態度。
星光收斂,大樂看了一眼閉口不言的卿卿, 跟在了國師身邊。
大樂在想:我是輔佐真龍天子——老師的轉世星辰?這個男人居然是老師要對付的國師?但國師好像不知道我與老師的關係?還是真龍另有其人?
那卿卿呢?
他看著國師對卿卿莫名泛著寵溺的態度,心裡冒出一個詭異的猜想:國師不會是卿卿的父親吧!所以皇帝才不要她。
而卿卿的母親就在王都?
大樂又在想:但卿卿肯定不喜歡這個“父親”,所以他們還是老師那邊的。
老師管這個叫什麼?
二五仔?
......
卿卿憑窗而立,鼻間一縷淡淡的幽香。
她伸出手,以手指托起萬千的芬芳。
仿佛有早來的花朵探出初春的笑靨,她揮了揮手,仿佛觸到一片柔軟的臉龐。
花團錦簇,一具華貴的宮裳徐徐鋪開。
這是她夢裡經常會出現的女子。
一襲華美的宮裳,頭上珠玉亂竄,還有看不大清的臉。
女子唱著哄孩子入睡的柔美歌謠。
卿卿縮回手,低低地笑了笑。
她呀,會問自己,那身宮裳真的不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嗎?
她一個小乞兒,真的有見過那麼華美的衣裳嗎?
那衣裳,凝聚了她幼年時期的所有的關於母親與榮華富貴的美好幻想。
她本應該享受華貴尊榮的生活,她本應該被嬌養成世間萬物都入不了她的眼的天潢貴胄。
她是誰?
她是一個小乞兒。
她的心,有時被幻想掠走,卻又被現實送還。
手上傳來了冰涼的觸感。
她看到自己的手被國師拉住。
國師的手修長乾淨,宛若年輕人。
國師溫柔地說:“我們去你長大的地方看看。”
卿卿搖頭。
國師很有耐心地等著她回心轉意。
他說:“既然這樣,那我們現在就回王都。”
卿卿繼續搖頭。
她既不願回王都,又下意識地覺得要將國師拖在王都之外。
所以她同意了。
她長大的地方有什麼好看的呢,不過是一個破道觀。
她收攏裙擺,踩上椅子,從窗邊跳下。
這回是芬芳托起了她,裙擺卷起郡守府裡早來的春色。
國師微微用力,拉著她往前走。
一步一步,場景變幻,花香消失了。
道觀近在眼前。
道觀空無一人。它既偏僻,又失去了一直待在這的小乞兒們,顯得格外寂清。
道觀仍舊是她離去時的樣子,門上三黑道人的烏鴉留的抓痕還在上頭。
國師鬆開她的手,完全不擔心她會逃跑地推開大門,往裡走去。
他看到了中間的神像,笑道:“原來是有神明庇護,幫忙遮掩。”
神像早就死氣沉沉,泥土做的身軀甚至開裂。
國師問:“這是何方神明,境地如此悲慘?”
卿卿是真的不知道,她搖頭。
國師也不在意,他在這道觀內轉悠起來。
“所以你與陳珂樂就一直就在這裡?”
“苦了你們了。”
他忽然看向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冒出驚雷聲。
有天意在天際冒頭。
“假的楚王,真的假楚王。”他臉色微微嚴肅起來。
伸手掐訣,仿佛在控製遠方的道法。
“滑頭。”他的話語裡帶著笑意,“以為將一切推給我我便沒有辦法了嗎。”
天際又是一道悶雷。
卜果子的聲音在國師耳邊若隱若現:“天不罰我等,該罰國師!”
國師的袖袍猛得一振,有氣流四溢。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而卿卿聽得雷響,不由看向天空。
那裡在月前,是漫天的紫色煙花。
她慢慢走出道觀,站在了那天林行韜離去的位置。
聽著耳邊的雷聲,她卻沒有再次看見離彆時綻放的花朵。
老師現在在哪呢。
哦,他現在是楚王了。
他馬上要到東陵郡來了,就快要見到他了。
道觀裡,泥土塑成的神像因為剛才國師袖袍射出的氣流而滾落到了他的跟前。
國師腳步驟停,麵露驚容。
他猛得盯住那泥土做的神像,嘴角微微彎了彎。
“瞧我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