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謝清楓的目光,冬歉緩緩放下了酒杯。
片刻,他像是看見了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情,笑出聲來:“仙尊,我倒真沒想到你會這麼聽話。”
謝清楓微微變了臉色。
他一雙眸子望著他,看起來有些搖搖欲墜,一字一句道:“你答應我的。”
冬歉笑夠了,從果盤裡拿出一顆圓潤的葡萄放在掌心把玩著,如同惡作劇的孩子,姝色的桃花眼裡滿是輕佻的玩味:“你怎麼忘了,我給你的說辭是,你把酒喝完,我就考慮摘下我的麵具。”
他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緩緩掀起眼簾,笑著眯了眯眼睛:“我何曾給過你肯定的答案?”
謝清楓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唇,心沉沉地墜了下去。
原來被戲耍的滋味,竟比想象中的還要難受。
冬歉卻絲毫不管謝清楓現在有多難受,他承認,他確實在報複。
畢竟就算是真正的原主站在這裡,他肯定也是想要報複的。
那是他欠他的。
當初謝清楓將冬歉帶走的時候,他也從未告訴過冬歉自己帶他離開的真正用意。
他騙得他好苦。
他甘之如飴地待在謝清楓身邊好幾年,守著他,追著他,戰戰兢兢害怕被拋棄,不惜一切想要得到他的誇獎,結果到頭來,得到的就是這麼個東西。
他甚至還要誇謝清楓一句深情。
他為了讓江慕風能活下去,甚至願意親眼看著冬歉跟他心愛的人滾到一張床上去,隻有他們合修,才能救江慕風的命。
這些年來,他到底都是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待自己的呢。
自己在他心裡,從始至終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他甚至懷疑,謝清楓甚至沒有把他當人看,不過是一個幫心愛之人祛毒的物品。
原主最討厭的就是否認自己存在的意義的人。
所以他討厭將他丟棄的父母,討厭把他當做賺錢工具的老鴇。
自然,也是會討厭謝清楓的。
曾經付出的愛意仿佛變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被戲弄了這麼多年,如今,也活該讓謝清楓嘗嘗這種被戲耍,被捉弄的滋味。
這對於謝清楓來說,恐怕也是人生的初次體驗吧。
所有人都將他奉為仙界第一尊,誰敢像冬歉這樣玩弄他,把他當狗一樣,任人差遣地騙來騙去。
他笑得愈發肆意,仿佛做了一件極有成就的事,把仙界最尊貴的人當笑話看。
謝清楓用力地攥了攥手,顯然還沒有從那震驚中回過神來,眼中湧動著複雜的情緒。
錯愕,懊惱,還有....被戲弄後的慍怒。
察覺到他危險的目光後,冬歉站起身來,不動聲色地離葉琚稍微遠了點,仍舊笑眯眯地,還是那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酒也喝了,美人也賞了,客人回吧,以後多來喝幾次酒,我興許心情好就答應你了,如何?”
謝
清楓的眼底染上一層緋色,他拉住冬歉的手,動作迅猛地將冬歉的身體狠狠地按在桌案上。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再抬眸,謝清楓已經製服住了他的手腕,抓握著他手腕的手指輕輕顫動,似用力又不敢用力,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麼情緒。
瞧謝清楓這副樣子,冬歉隻能暗自慶幸,幸好剛剛離葉琚遠了點,不然,搞不好會牽連到他。
形式轉變太快,葉琚沒想到謝清楓會忽然發難,他臉色瞬間變了,雖然怕,仍然鼓起勇氣按住他的肩膀,沒什麼威懾力地威脅道:“你離我的主人遠一點。”
謝清楓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
處於這樣受製於人的境地,冬歉並沒有慌亂,反倒更加冷靜。
他因為微醺而泛紅的眼尾輕輕挑起,咬著謝清楓的耳朵,語氣曖昧道:“仙尊這是要對我強來嗎?”
從未有人對謝清楓說過這麼葷的話。
謝清楓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鼓動,像是在按捺著什麼。
他迫不及待想將眼前人的麵具摘下來看看他的麵孔,又害怕當他得知真相後,麵對的不是自己想要看見的結果。
他明明非常清楚,冬歉的現在還在弱水洞中安靜地躺著,眼前的人又怎麼可能是他呢?
他莫非是真的魔怔了。
魔怔到寧願將旁人錯人成他,也不願意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可即便隻有這麼一點點相似,也幾乎要將他逼得走火入魔。
當初,他傷冬歉太深,現在麵對一個和他有些相似的人,他猶如驚弓之鳥,不忍心再傷他一遍。
他甚至害怕在那雙眸子裡看見厭惡。
這會令他想起冬歉瀕死時,眼中透徹心扉的絕望。
不知經過多麼漫長的掙紮,他像是終於恢複直覺的雕塑,緩緩放開了他。
“不愧是修仙之人,就是講規矩。”,冬歉捋平了自己被謝清楓弄亂的衣角,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葉琚,幫我送客。”
謝清楓的眼睫顫了顫,似乎因為他的冷漠而無所適從。
葉琚卻來到謝清楓的麵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麵對他,葉琚的態度極淡:“客人,請隨我出去。”
.....
謝請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飄渺門。
這天大地大的,他好像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冬歉在的時候,一起都是那麼的明確。
白天的時候,要去習劍場教他修煉,冬歉贏了比試,他閒下來就去親手煉製屬於冬歉的本命劍,若是雨夜打雷,他會早早回到自己的房中,因為冬歉會隨時過來,若是自己不在,他會淋在外麵。
腦子裡不斷回想著往事,他無意識地來到了冬歉曾經的住所。
入戶,走進院子,推開許久未有人進的門扉,來到了他的房間。
然後,坐在冬歉曾經睡過的床邊,輕輕摩挲,哪裡早已沒有他留下來的溫度,冷得傷人。
像是
一場煎熬的酷刑。
枕頭上,留下一根未曾發現的發絲。
那是它的主人留下來的。
謝清楓拿起那根青絲,思緒飄向遠方。
剛開始的時候,冬歉來到這裡總是不適應,那時自己為他烹製食物的時候,他總是眼巴巴地站在旁邊,靦腆地問有沒有什麼能夠幫忙的地方。
是了,他怎麼忘了。
最開始的時候,冬歉是個很乖很聽話的孩子,不懂拒絕,給他盛多少飯,他就吃多少飯,給他夾多少菜,他就吃多少菜。
乖得好像就算哄他吃下一顆毒藥,他也會吃。
那個時候,比起鍋中的菜色,冬歉看得最多的,其實是正在製菜的自己。
其實自己是隱隱約約有所察覺的。
可即便察覺了,他也當什麼都不知道一般,儘量無視他努力表達的心意。
那個時候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方麵故意裝作察覺不到他的心意,一方麵卻又自私地想讓他繼續保持這份喜歡,害怕他喜歡上旁人。
他當真是一個矛盾至極又可惡至極的人,無法接受冬歉的愛,卻又不想讓冬歉停止對他的愛。
而這個秘密,像是一個無法紮破的膿包,到了最後,就到了現在這般無法挽回的局麵。
這是自己欠他的。
他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