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娘子揪著張小二的耳朵說,“我家小子說領頭的葉家小郎七歲。你家幺娘可不就是七歲!該不會是你家幺娘吧?她人呢,叫出來讓這幾個小子認認臉。”
葉家二郎表情微微一僵,還在打哈哈推脫,“怎麼會,張家嬸子莫要亂說,我家幺娘是女孩兒!怎麼可能教唆四五個男娃娃脫褲子——”
不知哪個眼睛尖的男娃兒突然指向山道下方大喊,“他來了!葉家小郎!!”
男童們的眼睛齊刷刷盯過來。
門邊的葉二郎、張家嬸子和山道下遭殃的兩個樵夫還在遠遠地打量,葉扶琉見勢不好,拉著魏桓掉頭就往山下飛奔,“跑哇!”
這一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今天可、可不能帶你回家吃飯了。等、等這陣風頭躲過去再說。”
前方隱約傳來水聲。
奪命狂奔的一路和上山來路並不相同,似乎改走後山小道。魏桓心裡微微一動,“再往前走是不是有個水潭,活水一直通往山下?”
葉扶琉喘著氣扶住膝蓋,“就在前頭。你怎麼知道的。”
“彆往前去。你家長輩已經知道消
息,拿木棒氣衝衝出來尋你,就在水潭前頭把你堵個正著。”
聽著聽著,葉扶琉的目光裡反倒帶出懷疑,“你怎麼知道的?”
魏桓:“做夢。夢裡預警。”
葉扶琉半信半疑,兩人停在山道邊。
眼看著暮色逐漸濃重,肚皮開始咕嚕嚕轟鳴,葉扶琉撥開半人高的灌木叢,從倒伏的橫木間尋到幾隻蘑菇,“餓了麼?先吃點蘑菇。”
魏桓挨個撥了撥,“這幾隻無毒。這個有毒。”他取出乳白色帶斑點的肥厚大菌子,“這隻菌子不能吃。”
“哎?這隻看著最肥了……”
“有毒,吃了會致幻。”魏桓烏黑眼睛裡帶出笑意,“我吃過。眼前五彩斑斕,會翩翩起舞。”
葉扶琉趕緊把毒菌子扔回灌木叢裡,清點剩下的。
“隻剩下三隻小蘑菇,如何夠我們兩個吃?我去抓點魚來。”
“我們赤手空拳地如何抓魚?”
“小看我。”葉扶琉得意地笑了下,從荷包裡摸出一把柔韌細絲弦,迎風撒開,弦線閃光,赫然是一張織得極精細的小網。
“純牛筋做的網。整座山裡隻我手裡有一張,我家三兄花了整個月才做好。”
葉扶琉向新結識的小夥伴展示她最為得意的網兜,“上樹抓鳥,下水撈魚,好用的很!你原處等著,說請你吃飯,今晚就請你吃飯。”
說罷踢開小布鞋,露出白生生的腳丫,一路挽起褲管。
“前麵水裡的魚兒都是從山頂上衝下來的。又多又肥,有許多被瀑布拍暈了,一撈一個準!”
魏桓看她自信滿滿而去,剛想笑說句感謝,忽然感覺哪裡有些不對……
“等等,彆去前頭水潭。你家長輩——”
太晚了。
蹲點的葉十郎提著木棒出現在水潭對麵。
“就知道你這小丫頭會過來撈魚。”
葉十郎磨著牙笑,“人都到家門口了,掉頭就跑。說說看,心虛什麼呢。”
葉扶琉二話不說,連鞋都不要了,轉頭撒丫子飛奔。
邊跑邊招呼魏桓,“彆出來!我家長輩隻追我一個!”
“你還夠講義氣的。”葉十郎提著木棒在身後追,“沒錯,就追你一個!你給我停下來!”
兩人繞著圓潭轉悠幾圈,撲通,葉扶琉一個猛子紮進水潭裡。
葉十郎起先不以為意,幺娘自幼就會鳧水,隻在岸邊氣喋喋地盯住水下移動的痕跡。
撲通,又是一聲悶響。
跟隨幺娘的麵生小郎君不聲不響跳下水去。
葉扶琉叼一截空竹管,剛想沿著暗流往下遊踩水,身後衣裳被人扯了扯,魏桓潛進深潭,衝她搖頭。
葉扶琉衝他瘋狂擺手,示意他彆管閒事。魏桓不肯放手,比劃了一個動作表情。
哭?葉扶琉納悶地想,誰哭?
水下激蕩起一片水花。葉十郎正瞪著那處亂流,突然水麵破開,濕淋淋的
兩個小腦袋從水下冒出來。
“魏三郎你做什麼!”葉扶琉惱怒地說,“你差點淹死了!”
她攙扶小夥伴上岸,魏桓坐在岸邊,捂著嘴劇烈咳嗽。葉十郎吃了一驚,急忙過去猛拍後背,片刻後,麵生的小郎君吐出兩口水,人緩過來。
魏桓緩過一口氣,立即對葉十郎說,“多謝幺娘救命之恩,我實在不好意思再瞞騙下去。剛才稻穀堆邊玩鬨的那群男孩兒,是我領的頭。”
葉十郎並不大信,“是你?不是幺娘?”
魏桓任他打量,神色極坦然道,“我姓魏,今年七歲。他們嘴裡的葉家小郎,是我冒的名。誰讓你們葉家是方圓十裡的大戶,太出名了,我隨口借用了葉家的名。“
葉扶琉驚歎不已。好家夥,騙起人來眼睛都不眨啊!
葉十郎是個極護短的人,立刻便信了。幺娘一個七歲的小女娃,如何能想出對著山下“迎風三丈”的餿主意?如果是個頑皮的小郎君想出來的餿主意,倒不奇怪。
七八歲年紀狗都嫌嘛。
葉十郎的神色緩和下來,扔下木棒,改牽住葉扶琉的手,皺眉摸了下濕淋淋的頭發。
“不是你做的事,你心虛往水裡跳什麼,一身衣裳都濕了。趕緊回家換去。”
葉扶琉被師父牽著手回家,半途悄悄回頭,衝水潭邊的小郎君揮了揮手。
“明天再找你玩兒。”
魏桓衝她微微地笑,也揮了揮手。
周圍山景逐漸朦朧。
他醒了。
醒來時天光還沒亮。
身側的人呼吸輕淺均勻,睡得正沉。雪白的手臂不知何時又從被窩裡掙脫,老實不客氣地搭在他胸腹上,兩人又睡得擠擠挨挨的。
魏桓伸手摟住挨偎著他呼呼大睡的小娘子。
抬手不輕不重捏了下柔軟的臉頰。
瞥眼窗外尚未亮的天色,他掀開被褥,露出一截新雪似的肌膚。
葉扶琉迷迷糊糊地抬手就是一巴掌,被握在溫熱的手掌裡,吻了吻。
“我剛做了個奇異的夢境。”魏桓低聲道。
“嗯?”
“夢到和你青梅竹馬,我們在山間奔跑,摘花,摘菌子,你要抓魚給我吃,我們躲過了你家長輩的追打……”
葉扶琉半夢半醒,嗓音帶著濃厚睡意,“聽起來是個好夢……”
“是個好夢。”魏桓低頭親吻麵前微微張開的甜美唇瓣,雪臂向上勾住他的脖頸,兩人在黑暗中交換濡濕的吻。
床裡又開始撲騰,掀動帷帳,翻倒床下的兩隻空杯。空杯咕嚕嚕再度滾去床底。
這次無人理會。
天光大亮。
門外腳步幾次來去,眼看五更過去,到了辰時末,一陣敲門聲忍無可忍地響起。
“幺娘,妹夫。”葉家二郎在門外喊話,“師父等你們整個時辰了。莫忘了起身敬茶啊。”
房門打開,兩位新人並肩出來。
葉扶琉掩不住連天的嗬欠。魏桓人瞧著還好,但明顯整夜也沒怎麼睡。
葉家二郎看在眼裡,咳了聲,委婉提點,“雖說新婚燕爾,咳,還是節製些好。”
葉扶琉和魏桓都沒吭聲,並肩走出去兩步,互看一眼——
葉扶琉忍笑忍得臉頰都紅了。
“昨晚也有人勸我說要節製。”她無辜地眨了下眼,悄聲問,”我都睡沉了,又是誰後半夜把我親醒,做了最後一回?”
魏桓握著她的手走出幾步,從頭到尾回想了一番跟“節製”壓根搭不上邊的漫長的新婚夜。
心平氣和說,“新婚花燭夜不可辜負。”
《番外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