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姝早上醒來以後,見到了林若蘭, 十分出乎意料。
原來這一路楚月一直在暗中留記號給紅蓮教的人馬。她因為顧及到自己中了蝕骨春香蠱, 就算伺機逃脫了不得解毒之法,照樣會死, 所以讓紅蓮教的人趕緊去求救於林若蘭。
昨天他們抵達廬州時, 楚月在剛進城時就看見了紅蓮教回給她的暗號。剛好她晚上得到了可以逃跑的機會, 楚月就逃出去與林若蘭暗中見麵, 請她診脈先看看此蠱毒是否可解。
結果倆人剛見麵, 就被跟蹤她們的暗衛拿下,押送至客棧。而且是被堵了嘴巴關押了一宿之後,才得機會見到宋清辭和葉姝。
兩人還都是剛剛睡醒,一臉慵懶的樣子看著她們, 真叫人來氣。
楚月理所當然地以為這些暗衛都是葉姝的人馬,所以在看見葉姝的時候, 開口便罵:“你好生陰險!有暗衛不顯露,就為了設圈套拿我!這事兒和林姑娘沒關係,你們放她走,我任憑你們處置!”
葉姝從看到林若蘭那一刻, 才明白過來宋清辭把楚月留在身邊的緣故了。從法華寺事件之後, 林若蘭應該是暗中和紅蓮教聯係在一起。宋清辭早就知道這個消息, 所以在楚月送上門來的時候, 才唯獨留了她的活口,作為釣林若蘭出來的誘餌。
葉姝懶得理會楚月說什麼,隻管打量林若蘭, 比上次在法華寺相她的時候瘦了許多。
“你們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我隻是受紅蓮教的人頻繁騷擾,不得已來解毒。”
林若蘭麵容冷若冰霜,說話的時候高傲地揚著頭,沒有拿正眼去看任何一個人,似乎在場的每一個人她都瞧不起。
“我想請林姑娘幫我一個忙。”葉姝語調溫和道。
林若蘭拿奇怪的眼神打量葉姝,十分詫異葉姝居然敢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葉姑娘恐怕是沒聽懂我剛才的話,我說了,你們之間的事情跟我無關。我斷然不會幫你做壞事。”
“我隻想讓你幫我救人,這並不是壞事。”葉姝看一眼那邊的楚月,“你若真不關心她,即便他們頻繁騷擾你,以你的性格也不會接受紅蓮教人的請求,願意來這幫她診脈解毒。”
楚月聽到這話眼珠兒一動,倒是有幾分感動的意思。
林若蘭依舊高揚著下巴,對此默不回應,反而突然問出另一個問題。
“根本就沒有什麼蝕骨春香蠱?”
葉姝也不知道這情況,瞥向趙淩。
趙淩木然看一眼林若蘭,沒有立刻回答。
但他這反應,令答案顯而易見了。
“什麼?根本就沒有這種藥?”楚月詫異不已,感覺自己像是被耍的猴兒,掐腰大吼,“原來這一路我都被你們騙了,那你之前給我吃的是什麼東西?每三天一次服用的解藥又是什麼?”
“清肝敗火,明目養心。”趙淩絲毫不受楚月激動的情緒所影響,語調刻板地回答道。
楚月怒得麵目扭曲,想用所有她能想到的酷刑折磨死趙淩。
林若蘭聽這話卻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然後恨鐵不成鋼地瞪一眼楚月:“瞧你這樣,確實需要。火氣大,總是吼,要‘清肝敗火’。傻乎乎被騙而不自知,應當要‘明目養心’才行。”
楚月才反應過來趙淩的回答還有更深一層‘戲耍’的含義,氣得橫眉瞪眼,鬢角裡的筋都在根根直跳,咬牙切齒地罵完了趙淩,連帶把葉姝也罵了,說她人太無恥。
“可得了吧,我看你們都是半斤對八兩,誰能比誰更無恥?都是無恥之徒。”林若蘭譏諷道。
楚月不滿地瞥一眼林若蘭,沒吭聲。
葉姝見楚月不說了,她就反駁林若蘭:“難道弑母的還能比我們高尚不成?明明是大家一起半斤八兩。”
“你——”
提到弑母,林若蘭就被戳了痛腳,她氣憤地瞪著葉姝,倒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耍脾氣冷哼。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你們的忙我不會幫。”
“倒也無妨。”一直在旁默不出聲的宋清辭突然開口,對葉姝建議道,“將此二人獻與你父親,你父親必然高興。”
林若蘭聞言馬上伸手反抗,但剛出招就被趙淩點了穴。她擅長醫術,功夫方麵並不是強項。
楚月得知自己沒中毒後,完全自在了,作勢要大顯身手,但和兩名暗衛過了三招之後,發現自己根本使不出內力。那邊的林若蘭也已經被趙淩用劍抵著脖頸,無法反抗。
楚月知道自己再多做抵抗也沒用,隻得收手了,被暗衛押住。
“我沒內力了。”楚月氣急敗壞地告知林若蘭。
林若蘭還沒來得及給楚月把脈,但蝕骨春香蠱這種名字,聽起來就像是假藥,她可以甄彆出來。不過令人內力消減的藥,倒是確實存在。
林若蘭恍然醒悟過來,“你被騙了!他們定然給你吃了三消丸,每三日一丸,每次消減內力三成。如今你肯定吃足了三粒,毫無內力了!這藥還確實有清肝火明目的效用。”
“不是騙,”趙淩堅持否認,“三消丸在我這就叫蝕骨春香蠱。”
楚月更加生氣了,以至於氣得嗷嗷嗷叫,恨不得用眼神殺死趙淩。這幫人當真把她當猴兒一般耍,要緊的是她還真跟猴兒一樣被耍了。
“你們太陰損了!”楚月跳腳喊道。
宋清辭淡淡道:“楚姑娘謙虛了。”
楚月這些年乾過很多陰險之事,而且這一次本就是她作惡在先,如今卻像個無辜者似得去聲討彆人。宋清辭這一句簡單的回應,倒立刻顯出楚月像跳梁小醜一樣滑稽可笑。
楚月憋著鼓起的兩腮,又氣又恨地瞪著宋清辭,卻一點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這個姓宋的當真厲害,總有一句話把人氣死過去的能耐,他話少,但每說一句都是越琢磨越讓人生氣。她才不和這個狗書生吵,那是自找死!
林若蘭平靜地看向葉姝:“說吧,你們想讓我乾什麼。”
“我想請林姑娘幫我從淩雲堡救兩個人出來。”
葉姝簡單坦白了情況,但沒有說出她和蘇若、蘇婆子之間的真正關係。
“我自小就沒母親,父親隻管教我武功,從不關心其它,是乳母把我撫養長大,她於我來說如親生母親一般。如今她兒子病重,最後的願望就是想離開淩雲堡出去走走,看看外麵的天地。我想還她們母子自由身,但我父親那邊不願意。”
“為何不肯?”
反正淩雲堡內部的人都口風極嚴,即便林若蘭去打聽了,也打聽不到什麼實在消息。
葉姝就道出她剛編好的狗血理由:“乳母曾是我母親身邊的丫鬟,年輕時頗有幾分姿色,父親曾有過納她做小的心思。乳母不願做小,察覺情況不對之後,立刻請母親做主婚配,嫁人生了孩子。
我爹倒是沒為此事報複過,但對乳母的態度始終不及對彆人好。再者說,淩雲堡從沒有放誰自由身的先例,對乳母就更加不可能了。我便想借著給她兒子看病的機會,送她們母子出去。”
“你父親既然對他們母子如此苛責,會舍得放她們出去看病?”林若蘭心有質疑。
“你看她兒子便知了,是練武的好苗子,卻因身上的病耽擱了。我爹尚武,最喜歡培養有天賦的孩子來壯大淩雲堡。”葉姝繼續解釋道。
林若蘭仔細想想,倒也覺得有道理。淩雲堡這些年發展壯大的勢頭大家都看在眼裡,若說這位老堡主沒點培養人才的能耐也不太不可能。
“好,既然隻是單純的救人,我答應幫你。但事成之後,我希望你能信守承諾,放了我們兩人。”
林若蘭這最後一句話說出口,連自己都不信,她覺得以葉妖女一貫的作風,這件事中肯定有詐。但如今也沒有彆的選擇,隻能暫且依從,走一步看一步,先時刻警惕他們,再伺機尋機會逃跑。
既然大家話都說明白了,林若蘭和楚月願意答應幫忙。葉姝就客氣對二人道了謝,張羅大家一起吃早飯。
楚月不禁嘟囔:“真會假惺惺,哪敢不‘幫忙’啊,內力都沒了,刀架在脖子上。”
林若蘭聽到楚月的牢騷,忍不住警告她少說兩句,“既然你現在沒能耐了,就彆把事兒壞在嘴上。”
楚月翻了個白眼,“切”了一聲。
早飯大家喝粥,吃蔥油餅。客棧準備的幾樣小菜口味都很一般,葉姝就讓莊飛把她三天前醃製十香瓜拿出來吃。此菜是用新鮮的牛角菜瓜切片,加鹽醃製半天之後,將水分擠壓出去,放上薑絲、蒔蘿和杏仁,裝入紗布袋子裡,塞進甜醬壇子裡醃製。
因為紗布袋子起了隔離作用,取出時醃好的瓜片帶著濃厚甜醬味兒,但卻並不會因甜醬的味道而覆蓋掉原本的口感。吃的時候撒上一層新鮮炒熟的白芝麻和瓜子仁,拌一拌,脆鹹爽口,最適合做喝粥下飯的小菜。
雖然是鹹菜,但葉姝曉得大家的飯量都不簡單,特意讓莊飛準備了兩大盤,一盤放在宋清辭跟前,另一盤出於客套,就擺在了楚月和林若蘭麵前。
吃飯的時候,莊飛可不會客氣,她一點不吃客棧做出的那些小菜,直接去夾十香瓜。一次夾一大筷子,丟在粥碗裡,咬一口蔥油餅,就著一口帶鹹菜的粥,美滋滋地喝完,早起之後的困倦全在這一刻消除了。
趙淩木著臉不動聲色的夾菜,卻也和莊飛一樣,隻吃十香瓜小鹹菜。兩筷子小鹹菜,三兩口喝了一碗粥之後,就再來一碗。沒一會兒三碗粥下肚,吃了十個蔥油餅,飽了。他放下筷子,就匆匆上樓去準備行李,套馬車,乾的活兒比大家都多。
宋清辭用飯依舊是所有人中最文縐縐的,一口一口喝粥,一片一片吃菜。他吃了兩口之後,再用匙舀一口粥的時候,葉姝馬上夾一片鹹菜放匙裡,這樣吃就方便了很多,能快些。
宋清辭看眼葉姝,眼含著笑意,然後就把湯匙送進了嘴裡。
林若蘭疑惑地往二人那邊一眼,就立刻被身邊的楚月扯了一下袖子。
“彆看,小心吃不下飯。”楚月小聲提醒林若蘭道。
林若蘭夾了一塊鹹瓜片送進嘴裡,驚訝的挑眉,點了下頭。
雖然剛才沒人特意說,但楚月看見是莊飛端來這兩盤鹹菜,就猜出來這菜肯定是葉姝所做。
楚月見狀激動地要提醒,但這時候葉姝剛好察覺到她們的說話聲,朝這頭看過來。反正東西已經進了林若蘭的嘴裡,楚月覺得自己現在再說也沒什麼用了,就把話暫且咽了回去。
再之後,楚月就發現林若蘭一直盯著那盤鹹菜吃,不再吃彆的菜了。葉姝做的東西味道一向好,這一路楚月已經深有體會了。但因為剛才她吃藥的事讓她心有餘悸,這會兒就有點不敢吃人家的菜了。
可轉念想想,還是那句老話,這菜大家都吃,如果真有毒,肯定都下毒了。再說她們已經答應葉姝會‘幫忙’了,葉姝應該不會在這種時候下黑手。
其實想了想去,楚月算是看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她就是想找理由吃人家做的這口鹹菜。
就說她自己怎麼這麼賤呢,人家欺負你,你還想吃人家的東西。真是不管被打了巴掌都不記得疼,臉皮太厚了。
最後楚月還是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手,認命地把筷子伸向了那盤鹹菜。這時候這鹹菜隻剩下盤底兒了。
楚月夾了一塊瓜片,上麵還粘著杏仁和少許芝麻。送進口中的時候,瓜片咬起來咯吱咯吱脆響,鹹菜雖鹹,卻有一種清新的瓜香味兒,那一點點芝麻卻猶如點睛之筆,咬碎時與清新的瓜香融合,再配一口溫熱的粥,突然覺得通體都順暢了。
胃暖了,心情就愉悅,隨之而來就渾身有勁兒,來精神氣兒了。
楚月歡歡喜喜再夾兩片進碗裡,繼續吃起來。很快她這碗粥喝完了,要再來一碗,但是她和林若蘭跟前的這盤鹹菜已經吃乾淨了。
林若蘭和莊飛這時候都吃完,放下筷子上樓了。
葉姝也吃完了,陪著宋清辭,時不時地給他的匙裡添一片鹹菜。
楚月就低頭,用筷子攪和粥,假裝粥很燙的樣子吃不進嘴。終於熬到這甜膩一對也吃完了,楚月就趕緊把原本放在他們跟前的那盤鹹菜端過來,這盤可還剩下大半盤呢,足夠她吃了。
楚月乾脆把半盤鹹菜都倒進自己的碗裡,三兩口就把一碗粥喝完了,覺得有點鹹,最後又吃了一個蔥油餅,這才算作罷。
莊飛去後廚拿了個小罐子來,本以為會剩下半盤鹹菜,要放進小罐子裡,等一會中午的時候吃。結果她趕來桌前的時候,隻看見了空碗空盤子,什麼都沒有了。
臨出發前,莊飛又去了一趟百曉堂,得到了打探消息的結果,趕來告訴葉姝。
“金宅遭匪的前七天,曾有人在的廬州城外的官道上見過胡風。在這胡風畫像蒙上麵紗,隻露眉眼,給了獄中那些賊匪瞧,都說就是那個人。”莊飛佩服地感慨這一切都被葉姝猜對了。
“真想不到這名震江湖的赤腳雙俠,竟乾出這等刁天厥地的凶殘之事,連那金家的老弱病殘都不放過。”莊飛唏噓不已,她覺得連他們這些歪門邪派都快比不了這位正道大俠手法凶狠了。
胡風隻想靠借刀殺人,來達到滅口的目的。或許他本意並不想殺這麼多人,但因為那些賊匪凶悍,殺起人來便失控了。但這並不是減輕他罪孽的理由,是他主謀了這件事,便該當是他承擔著一切。再有,這件事從側麵證實了,他當年確實跟金萬兩同流合汙,貪了百姓的數萬賑災糧款。這比殺人家一族更為凶狠,因此餓死之數何止五十,必定以萬計。
葉姝想不到江湖人竟然會跟官府有這樣深的瓜葛。
出發後,葉姝還在想這件事,他坐在馬車裡,靠在宋清辭身邊不解地問他。
“他們夫妻連鞋都不穿,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金家的事,確係胡風所為。但賑災糧款一事,卻並非你所想的那般惡劣。”
宋清辭告訴的葉姝,他們當年貪墨的這筆錢並沒有用放進自己的荷包,都用於賑災了。但不再是官家的賑災糧款,卻是以他們私產的名義去賑災,因此事在百姓中得了極好的好名聲,在江湖上的聲望也越來越高,備受敬仰。
“這不是占便宜麼,一分錢不出,坐地便得了大俠名聲?竟如此道貌岸然,所謂的俠義之心竟都是蠅營狗苟的算計!”葉姝覺得自己的認知完全被刷新了。
書中的陸誌遠確實表現出一些道貌岸然的姿態,但都在針對男主的事情上,比如在小事上虛偽做作,審判不公平,隻顧著表麵名聲。可完全沒有交代他以前還有這麼大的黑曆史。或許是因為她無意間觸發了金萬兩這條支線,改變了原有的劇情走向,才會挖出了這麼深層次的真相。
宋清辭見葉姝這麼吃驚,沒再說什麼,隻是用手拍了拍她的頭安慰她。
這時候,馬車外忽然傳來楚月夾槍帶棒的譏諷話語。
“這次回去,你父親若還肯承認你,你就還是萬花山莊的千金。可以繼續跟那些名門正派做朋友了。你弑母之舉就算大義滅親了,多好的名聲呀,你那些正道朋友一定會很羨慕你呢。”
緊接著,就聽見林若蘭帶著怒氣喊話回去。
“你既然恨我殺死你們教主,何苦連番派人來救我。若非如此,我也不必特意跑來還你的人情,以至於現在被抓了。”
“因為這是教主的遺願,她要我發過誓,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都要護她親生女兒的周全。”楚月勒停了馬,紅著眼瞪著林若蘭吼道,“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啊!”
“用不著你遵從她的遺願,你想殺就殺,痛快動手,還不知道誰死在誰手下呢!”林若蘭也激動起來,對楚月喊起來。
“你以為我不想殺?都說了那是教主的遺願!噢,我知道了,你故意挑我沒內力的時候,跟我說這話,想像殺教主一樣把我也算計殺了是不是?林若蘭,你可真夠陰險了,豬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