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胤礽喚了聲“汗阿瑪”,便跑到禦前,坐在康熙身邊。
康熙稍顯訝異:“怎麼又回來了?”
胤礽笑嘻嘻地:“我來跟汗阿瑪討杯水喝。”
這話一出,自有奴才奉茶。胤礽嫌杯子太小,裝不了幾滴水,乾脆提起茶壺往嘴裡灌。康熙瞪眼:“牛噍牡丹!朕這裡的好茶都被你給糟蹋了!”
胤礽半點不以為意,還嫌棄茶不好:“怎麼是熱的。”
康熙無語:“茶當然是熱的。剛泡出來沒多久,放置了一會兒,不冷不燙,剛好合適,你就來了。”
“汗阿瑪,熱的不解暑。我都快熱死了,還喝熱的,更熱了。”胤礽轉頭把負責茶水的宮女叫過來,“前陣子我送了幾個冰飲的方子過來,這邊試做了嗎?食材都備有嗎?”
“回太子,都做過。有的。”
胤礽笑起來,大手一揮:“給我來碗黑珍珠雪花冰。多加點果醬跟葡萄乾,哦,對了,再放點堅果仁。去吧。記得要大碗的。”
康熙瞪眼:“給他拿小碗。”
胤礽不悅:“大碗也就那麼大,小碗幾口就沒了,哪裡夠吃。汗阿瑪……”
康熙一哼:“你再說,小碗都沒有!”
胤礽閉了嘴。
行吧。小碗就小碗。
見他這麼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康熙又哄道:“你才多大,冰飲吃多了,小心肚子疼。”
胤礽翻了個白眼:“我都十一歲了!汗阿瑪,前兩天您才說我長大了,是大人了呢。現在又說我才多大。合著我還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的呢。您一個皇帝,金口玉言,能不能口徑統一一下!”
康熙:……手癢想揍人。
這脾氣跟這張嘴也不知道隨了誰,仔細回想,他跟赫舍裡都不是這種人,怎麼就生出了胤礽這麼個異類!康熙想不明白,但十分確定這是親生的。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康熙覺得他肚子裡裝的是海,因此大度地決定不跟胤礽計較。
“你不是送胤禛回去了嗎?胤禛那邊還能缺你這點吃的?”
胤礽搖頭:“那倒是不缺。可皇貴妃娘娘跟德妃娘娘都來了,我不好多呆。”
康熙了然,又問:“聽說胤禛傷得有點重?”
“是有點重。還請汗阿瑪同四弟的諳達們說一聲,太醫說雖不必整日躺著休息,可以正常行走,但也需得注意,不能舉止過大,用力過猛。騎射武藝怕是要耽誤一陣子了。”
康熙蹙眉,想起方才太醫前來請罪時說的話,張了張嘴歎道:“胤禔下手也太重了些,沒分寸。”
對一隻畜生下手沒輕沒重也就算了,小畜生咬了胤禔,打死都不冤枉。可對自個弟弟,怎麼能也沒個輕重呢。
胤礽一嗤:“那也是四弟活該!”
康熙看向他,神色詫異。
“汗阿瑪乾嘛這樣看我。我是跟四弟關係好,可四弟是我弟弟,大哥就不是我哥哥了嗎?再說,關係好也不代表是非不分啊。這世上隻有哥哥教訓弟弟的,哪有弟弟毆打哥哥的。此事本就是他動手在先,說破天去他也沒理。大哥揍他一頓都是輕的。”
胤礽眼珠一轉,又道:“不過大哥也有不妥。教訓歸教訓,挑肉多不要緊的地方揍就成了,雖然疼好歹不會出事。總不好真讓弟弟傷著身子的。”
康熙深以為然。
點到即止。胤礽口風一轉,又道:“再有,四弟不滿七歲,年紀小不懂事就罷了。大哥都十三了,怎麼還不懂事。多大點事,也至於鬨到您跟前?這不是成心惹您心煩嗎?
“汗阿瑪,您氣壞了沒有?我聽說您這兩天為國事忙到深夜,眼底都青了,可見已是疲累。偏他們還在這檔口給您添堵。”
康熙一愣,這才知道胤礽又回來乾清宮是為的什麼。前頭的討杯水喝明顯是托詞。胤礽這是擔心自己生氣傷身呢。
這幾日禦書房晚上燈火通明不是秘密,他眼底的青色也一眼可見。偏偏唯有胤礽看到了,也唯有胤礽記在心裡。胤禔今兒在他身邊呆的時間比胤礽長多了,也沒見問上一句呢。康熙看著胤礽,聽著這些話,隻覺得無比熨帖。
胤礽倒了杯水遞過去:“汗阿瑪消消氣,為這麼兩個不省心的氣壞身子可不值當。他們不聽話,你就多看看我。我多乖巧懂事多討人喜歡。”
康熙:……
“你乖巧懂事?你討人喜歡?”
胤礽猛點頭。
康熙嗬嗬兩聲,懂事的時候是真懂事,鬨心的時候也是真鬨心。討人喜歡是真,可有時候惹人厭煩也半點不摻假。
“若說不省心,胤禔跟胤禛這才哪到哪,朕這麼多兒子裡頭,最不省心的就是你!你倒好意思說彆人!”
胤礽不乾了:“汗阿瑪,您彆身在福中不知福!”
康熙:???
“您瞧瞧我,每天幫您照顧烏庫媽媽,幫您教導下頭的弟弟。小小年紀就會花心思替您分憂。學業上勤勉努力,聰慧過人,先生們讚不絕口。騎射武藝雖不如大哥,卻也是一等一的,半點不讓您操心。誰家有我這麼個兒子,夜裡做夢都要笑醒。您還好意思嫌棄呢!”
康熙:……
一屋子眾奴才把頭低到了胸前,拚命忍笑,因為忍得太厲害,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康熙嘴角抽搐,再次懷疑他跟赫舍裡到底怎麼會生出這麼個臭小子。
“哪有人這麼誇自己的!害不害臊!”
胤礽眨眼:“兒臣實話實說,實事求是,為什麼要害臊?”
康熙:……
行吧!你贏了!
係統:——跟宿主比臉皮,沒人拚得過。宿主的厚臉皮天下第一,舉世無敵!
隨後,胤礽又陪康熙說了會兒話,同他一起吃了冰飲,轉頭便吩咐奴才煮藥材用紗布包裹好給康熙做熱敷眼貼。
係統鬱卒。
——宿主,你一個男孩子怎麼還懂護膚?
“首先得糾正你,這不是護膚,這是緩解眼部疲勞。其次男孩子怎麼不能懂護膚?你不要歧視男孩子好嗎!男孩子也要養顏的。就我上輩子混的娛樂圈,圈內一眾藝人,不論走流量路線的,還是走演員路線的,男男女女,哪個不保養自己那張臉!”
係統一想,確實如此。以宿主上輩子的環境,懂得這些,似乎沒什麼出奇。
護眼工作做完,康熙揉了揉眼眶,趕緊揮手麻溜地把胤礽轟走。這小子再呆下去,還不知道那張嘴裡會說出些什麼來。他怕沒被胤禔胤禛氣病,反倒被胤礽氣病了!
被扔出門的胤礽:……
哼!用完就丟,過河拆遷!
他停下腳步,瞧了眼守門小太監的距離,笑著對送自己出來的梁九功說:“今日多謝梁公公了。”
這話指的是什麼,二人心知肚明。
梁九功躬身行禮:“太子言重了。奴才不過是說了兩句話。”
確實隻是說了兩句話,但這兩句話多重要啊。若沒有他提點胤禛,胤禛犯起倔來,此事能善了?
“梁公公辛苦了。汗阿瑪還等著你伺候呢。孤自個兒回去便好,不必再送。孤宮外鋪子裡新得了些東西,改明兒挑幾個給梁公公送去。”
“多謝太子。”
梁九功沒有拒絕。太子不差錢,幾個鋪子跟聚寶盆似的,不但時常有新鮮玩意兒,還賺得盆滿缽滿。因此這些年太子出手十分大方。不但各宮主子都得過太子的禮物,就連太皇太後與太後身邊的奴才都沒落下。他身為大內總管,拿的更是不少。
此事太子做的大張旗鼓,壓根沒想著避人,皇上一清二楚,從不阻止。
但太子還是今兒頭一回主動請他幫忙。這事說起來也不大,不過是提點四阿哥兩句話,舉手之勞。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不會追究。
畢竟他看得出來,皇上雖生氣,卻也不想把事情鬨得不可收拾。四阿哥服軟,是給皇上台階下。四阿哥若不低頭,事情膠著,無法收場,非是皇上想看到的局麵。
既幫了太子,得到太子的感激,又順了皇上的心思,不會惹皇上不悅,何樂而不為?
另一頭,胤礽並沒有直接回毓慶宮,又去了西五所。小安子幫著尋了個偏僻的角落,胤禛親手把雪團葬了。
胤礽過來時,胤禛蹲在小土包旁邊發呆。寶珍跟小安子正安慰著:“四阿哥,雪團已經去了,您彆太難過。隻盼它下輩子彆再做狗,便是做狗,也切忌不可隨意亂闖,不可咬人了。”
胤禛怒斥:“不一定是雪團隨意亂闖!也不一定是它先咬人!”
寶珍張了張嘴,苦笑說:“四阿哥,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胤禛深吸了一口氣。有什麼意義?怎麼會沒有意義!
如果雪團是自己亂闖且咬了胤禔,便是雪團有錯!胤禔打殺了它,也最多是手段過激了些。可如果不是,雪團就是無辜慘死!這怎麼能一樣!
可是他把這話告訴額娘,額娘搖頭言事情已定,不可能改變,讓他不要再執著。連奴才們也是這個態度。胤禛突然覺得很迷茫,真的是他太執著了嗎?他隻想要個真相也不能嗎?
胤礽想了想,招手吩咐寶珍:“專門伺候雪團的兩個奴才在哪兒,讓他們過來。”
胤禛愣住:“二哥?”
胤礽輕聲道:“你想弄清楚,我們就弄清楚。孤早提醒過你,遛狗要栓繩,你舍不得拘著它,便讓奴才跟著,事事照應。既然伺候的奴才是十二個時辰不離身的,雪團如何闖進大哥院子裡,當時伺候雪團的奴才在哪?他們是乾什麼吃的!”
胤禛神色一暗:“他們說不知道雪團怎麼跑的。”
“那便是他們失職!先帶過來問清楚再說!”
兩個太監年歲都不大,一個叫張福,一個叫蘇培盛。
聽到後頭這個名字,胤礽怔了半晌。蘇培盛?那個大名鼎鼎的蘇培盛?胤礽多看了他兩眼,嚇得蘇培盛兩條腿直打哆嗦。
他們負責照顧雪團,結果卻讓雪團闖出禍事沒了命,這一整天都戰戰兢兢。雖然一直沒人來處置他們,可那是因為四阿哥跟大阿哥的官司鬨得急,大夥兒忙著這事還沒人想起他們倆來。看!這會兒想起來了吧!
二人本就害怕,被太子這一看,蘇培盛更怕了。
胤礽往上位一坐,直接問:“說說吧,今兒怎麼回事。”
張福趕緊道:“奴才今日拉肚子,身體撐不住,告了假。雪團是蘇培盛一個人照料的。”
蘇培盛咬牙,臥槽,這是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了啊。
但張福說得是實情,蘇培盛反駁不了,隻能接著回:“是!奴才今日一個人照顧雪團。雪團因被四阿哥教訓過幾回,如今學乖了。四阿哥又把前院的門檻加高了一層,雪團身量小,沒有人帶著,它也出不去。
“因此奴才二人若遇上一人告假,另一人也可勝任,不必額外請人幫忙。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過,都是這般處理的。正午的時候,奴才拿了雪團平日最喜歡的幾個玩具讓它在院子裡耍,自己去屋裡準備它的膳食。結果等端著盤子出來的時候,它就不見了。”
胤礽奇怪:“既然你說前院的門檻加高了一層,它自己怎麼出去的?”
蘇培盛快哭了:“太子,奴才發誓奴才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分欺瞞。真不是奴才帶它出去的。奴才也不知道。奴才立時就四處找了。
“最初也沒料到它能出去,還以為躲在院子哪個角落裡呢,特意去請了寶珍姐姐幫忙,大夥兒一起找。哪知把院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雪團的身影。四阿哥就急了,說會不會是偷偷溜出去了。”
後頭的事,胤禛自己最清楚,他接了話頭:“二哥,我出門尋了一圈,沒看見雪團,卻隱約聽到它的聲音從大哥院裡傳出來。那聲音很淒厲,不大對勁。我便想去找大哥問問,哪知進去時就發現雪團已經……已經沒氣了。”
雪團自己走不出前院,如何闖進的胤禔院裡?胤禔也不可能無緣無故要打殺胤禛的狗。胤礽蹙眉,這事還成羅生門了?
他又問:“今日或是這兩日,你們照顧雪團的時候有發生什麼特彆的事嗎?”
“特彆的事?”
張福與蘇培盛麵麵相覷。忽然蘇培盛靈光一閃:“奴才想到一件,也不知算不算特彆。”
“你說!”
“晌午的時候,奴才帶雪團在外頭遛彎。雪團在道上拉了屎尿。平日裡奴才跟張福二人都當值的時候,會一個人跟著雪團跑,一個人帶著各類吃食玩具以及打掃的家夥墜在後麵。遇上這種事,都做了及時清理。
“今日隻有奴才一個人,怕東西太多了累贅,不好照顧雪團,又沒打算走遠,想著就在周邊,便是有什麼情況,再回來取也行。因而不曾帶在身上。見雪團拉了屎尿,奴才就回頭拿東西過來清理。前後也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哪知再回來時,大阿哥已經不小心踩上了。”
胤礽頓住。
蘇培盛繼續說:“奴才立時跟大阿哥請罪。大阿哥雖不高興,也隻訓了奴才幾句,沒為難奴才。還有一事,奴才不知當不當講。”
胤礽蹙眉:“說!”
“雪團並未用午膳,早膳過去多時,已然不存。今日份的點心吃食裡頭也沒有火腿。可雪團的屍身被帶回來後,奴才同張福幫著清理,看到雪團口中有火腿殘留。”
張福點頭:“確實如此。”
事情到此,能問出來的都問出來了。胤礽指了指蘇培盛:“不管怎麼說,今日都是你處置不當,你若第一時間清理了雪團的穢物,也不會叫大哥踩上。而雪團是在你手裡走失的,你更是難辭其咎。
“便是你一人照料雪團有所不便,四阿哥院裡不缺奴才,你可告知寶珍。寶珍也好另作安排。”
胤礽看向胤禛,胤禛明白他的意思,揮手說:“下去領二十板子吧!”
胤礽點頭,算是默認了這個處罰。
蘇培盛死裡逃生,差點喜極而泣。還以為可能會沒命呢。哪知四阿哥隻賞了十板子。雖說若要打死一個人,二十板子夠了。但聽四阿哥與太子的神色跟語氣,並沒有要置他於死地的意思。且四阿哥隻說讓他去領二十板子,沒把他攆出去,便是還打算留用的意思。
峰回路轉,蘇培盛趕緊謝恩。
奴才們退下,胤禛看向胤礽,猶豫著問:“是大哥嗎?”
胤礽張了張嘴,思量了一番,不想打太極和稀泥,點頭道:“大約是了。”
胤禛詫異:“就因為雪團的穢物汙了他的衣鞋?他可以跟我說,我向他賠罪。他要怎麼罰,我都甘願。至於……至於一定要雪團的命嗎?而且雪團還死的那麼慘。大哥……”
係統很也疑惑。
——史載資料中的胤禔雖然魯莽直接,也不怎麼聰明。畢竟會親口跟康熙進言,今日若殺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的人,感覺就不是聰明的樣子。但沒聽說他暴戾吧?傳聞暴戾的人不是你嗎?時空不同的細微變化,蝴蝶效應的累積結果,把你倆的性格都調轉了?
胤礽:……
他看向胤禛解釋道:“若是往日,或許不至於。但今日雪團恐是受了孤的連累。”
胤禛:???
“大哥今歲已經十三,年後汗阿瑪讓他入刑部,你可知道?”
胤禛點頭。
“可汗阿瑪沒有直接給官職,隻說讓他先跟著多看看多學學。本來能入刑部學習,已是好事。過陣子,他熟悉了刑部的運作,汗阿瑪應當會給他分派差事。但在此之前,說讓他學習就隻是學習。並且汗阿瑪沒有免除他尚書房的功課。
“尚書房自整改後多了一部分課程。大哥素來喜武不喜文。往常尚書房所授知識為汗阿瑪定下,他即便不喜,也得努力學好。可這多出來的課程是孤跟光哥安排的,教授的人也非是朝中重臣或大儒,而是孤與光哥。”
胤礽頓了片刻,接著道:“孤與大哥雖表麵和平,私下如何,你今年也七歲了,應當能感知到。”
胤禛點頭。
“大哥初時倒也學的用心,可後來就有些懶散了。”
對此胤礽也理解,胤禔大概一開始想著學會了能跟他一樣造出各種驚天動地的東西來,所以壯誌淩雲,摩拳擦掌。但學著學著就發現,學的知識與他所想相差甚遠,想憑借如今所學造出東西,幾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