痘宮。
德妃沒想到胤祚的情況比她想的還要重,何止是昏迷,臉上身上諸多痘膿,且渾身熱得嚇人,已經燒得人事不省。
德妃本是派遣了玉娟隨行照料,自她來後就親手接了過來,一應湯水藥物,不再假手於人。自打靈泉水告急後,她就非常節省,平日裡的吃食糕點全都免了,就為了以防萬一。
德妃背著眾人,悄悄給胤祚喂水,將靈泉加進去。可不管她怎麼喂,偏偏胤祚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嚴重,並不見好轉。這已經是第三日了。
德妃越來越急。這些年,就算後來靈泉告急,她再未妄動,可前兩年,她可是一直私底下用靈泉水給胤祚強身健體的。胤祚的身子骨比一般同齡的孩子要好。她本以為不過是出宮種個痘,以胤祚的情況,當是兩三天就能回來了。結果……
德妃咬牙,她不懂醫術,不懂牛痘,唯一能夠依仗的便是靈泉。可到得後頭,胤祚竟是根本咽不下去,喂多少吐多少。
德妃抱著胤祚,一邊繼續喂,一邊替胤祚擦拭。
“怎麼不行?為什麼會不行!這水不是老天爺賜給我的寶物嗎?老天爺,你既然給了我這樣的寶物,為什麼不讓我救救胤祚!”
最初得知胤祚病重,德妃並不是很焦急。她手握至寶,隻要能說動皇上讓她來痘宮,她就能救胤祚。從前胤禛生病不就是靠靈泉治好的嗎?胤祚幼時偶有受寒,也是用的靈泉。德妃深信靈泉,可如今她慌了。
另一邊。康熙大發雷霆。
滿屋子太醫奴才跪了一地。
“劉鬆起!牛痘是你研製出來的!你來告訴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的牛痘怎麼會讓胤祚變成這個樣子!你說!”
劉太醫顫顫巍巍站出來,惶恐不安,卻不得不回答:“皇上,臣……臣覺得六阿哥所染非是牛痘,而是人痘。”
康熙倒吸了一口涼氣,指著另外幾名太醫問:“你們怎麼說?”
眾太醫互看了一眼,“回皇上,確實不像牛痘,而像……人痘!”
彆看人痘與牛痘表麵上隻差一個字,區彆可太大了!
在未研製出牛痘之前,是存在人痘接種先例的,但這種方法並沒有得到官方推廣。就是因為人痘的風險太大。一個弄不好,就可能因為種痘丟掉性命。
康熙身子一晃,若是如此……那胤祚豈不是……
“胤祚不是來接種牛痘的嗎?怎麼會染上人痘!痘宮是什麼地方!朕三令五申一定要時時清掃,處處留意,保證安全,不可留有隱患!你們是怎麼做的!”
康熙一拍桌子,“查!就是把這痘宮翻個底朝天,也要給朕查清楚,這人痘是從哪兒來的。還有你們,如今事情未明,朕先不處置,給你們記著。朕命你們全力救治六阿哥,若六阿哥有個好歹,朕決不輕饒!”
一個查字,痘宮掀起軒然大波,這股波浪也傳到了宮裡。
眾人各自思量,私底下議論紛紛。佟佳氏卻出奇的平靜,隻提筆抄寫往生咒,口中吩咐研磨的春枝:“這是要燒給小格格的,不能馬虎了。本宮之前寫好的那些你記得妥善收好。”
春枝應是。
七月初三。痘宮傳來消息,六阿哥終是沒逃過這一劫,於未時末去了。
佟佳氏抄經的手一頓,喃喃道:“未時啊。小格格走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這個時辰。真是巧,說不定是小格格特意來接他走的。如今他們姐弟一路上也能做個伴。”
這一夜,承乾宮燈火通明,佟佳氏徹夜不眠,給小格格抄了一宿的經文。
春枝震驚,心頭忐忑難當,又萬分狐疑。佟佳氏這態度太不對勁了。可她左思右想,娘娘最近似乎沒做什麼?至少沒吩咐她做任何事,也沒指派身邊其他幾人任何奇怪的任務。娘娘在宮中可用的人就這麼幾個。既然娘娘不曾動,六阿哥之事便當與娘娘無關。
所以是她多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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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慶宮。
胤礽十分錯愕。
“六弟沒了?”
怎麼會沒了呢!德妃不是去了嗎?德妃有靈泉啊!胤礽壓根沒想過胤祚會沒命。畢竟胤祚可是被德妃的靈泉灌溉長大的,身子骨好得很。就算先前痘宮傳信說不太好,可德妃一去,靈泉就去了,難道不能挽回?
係統無語。
——宿主,你是不是對靈泉有什麼誤解?我跟你說過的,靈泉隻是我主人弄來的藥物滴入水中稀釋而成。它隻能強身健體,最多治療一下小感冒,比如打噴嚏流鼻涕等等。
胤礽蹙眉:“那也很不錯了啊。能夠強身健體,身體強壯了,病毒就難入侵。再說,就算隻能治療小感冒,可對於重症,總歸能緩解一二吧?”
——宿主,你是不是忘了,之前痘宮傳來的消息。胤祚不是因為接種牛痘出問題,而是因為感染人痘!他是因人痘染上天花了!
胤礽一愣。
——宿主!你知道天花有多可怕嗎?它跟彆的病症不一樣。
——曾經在費城,天花一日之內帶走了兩千六百多條人命。甚至十八世紀的歐洲,更是出現過因天花病毒,短短時間死亡一點五億人口的駭人曆史。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人人談天花色變?因為天花可屠一城,更可屠一國!
胤礽震驚了!他素來知道天花可怕,但如今看來,他還是太無知了。天花遠比他想象的可怕千倍萬倍!
一日之內,兩千六百多條人命,一點五億人口。可屠一城,更可屠一國。
這些字眼,每一個都讓胤礽驚懼顫抖,遍體生寒。
——更重要的是,目前並沒有很好的治療天花的方法。幾乎是出現什麼症狀就處理什麼。比如發熱就儘量退熱,出血就儘量止血。但沒有辦法對抗天花病毒。天花病毒在體內大肆破壞,單純的治標根本達不到理想的效果。
——這種情況,你覺得光靠靈泉有什麼用?早就跟你說過了,不要對靈泉抱太大的期待。它的作用十分有限,隻能應對小感冒。即便於重症上可稍作緩解,它的緩解速度趕得上天花病毒對人體的破壞嗎?
——許多感染天花後痊愈的人,基本都是靠自身免疫係統扛過來的。當然,身體好的人扛過來的可能性會大一些,但也要看感染的程度與方式,病情的輕重。最後還得看運氣。
身體好的人扛過來的可能性會大一些……
這句話在胤礽的心頭環繞,他動了動嘴唇:“是我害了他。”
係統:???
“我不該跟他換點心的。我若是不跟他換點心,他多吃些點心,身體就會更好一點,說不定這回……這回就能扛過去了。我不知道……如果早知今日,我當初怎麼也不會想著拿玩具去哄他。”
係統:……
——宿主,你彆胡思亂想。這跟你沒有關係。你才跟他換多少點心?德妃靈泉告急後,胤祚的小灶開了一陣子就不開了。
——再說,靈泉說白了其實是藥物。但凡藥物都是會產生抗藥性的。人體對藥物的敏感度有限。胤祚吃了德妃那麼多靈泉,靈泉能給他帶來的好處已經達到的頂點。吃再多於他而言,也早就沒用了。
胤礽:???
“還能這樣?”
係統翻了個白眼。
——靈泉是藥物啊,藥物的部分特性它當然也會有。所以,就算靈泉對重症有些許緩解作用,於胤祚而言,也沒效果的。德妃灌再多也隻能是白費功夫。更彆說,胤祚得的是天花,非一般重症。
天花……
胤礽深吸了一口氣:“你有治療天花的辦法嗎?需要做什麼任務?”
不論多難的任務,他都要試一試!就算胤祚死了,用不到了。往後總會有人能用到。
哪知係統歎息。
——沒有!我主人生活的年代,天花已經滅絕了幾百年。誰還會去研究天花怎麼治療?自從天花不存在之後,那個年代已經沒人關注這個了。至於牛痘的研究方向,接種方法,劑量等資料,還是我主人花了大力氣從一個實驗室的古早數據庫裡買來的。
胤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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痘宮。
康熙看著眼前的滑板車:“你們的意思是說,人痘是從這輛滑板車上來的?”
“是!臣等將痘宮中各處角落,各類物件都搜撿了一遍,隻在這輛滑板車上查出了不妥。”
劉太醫上前,將滑板車上端手柄擰開,手柄與撐杆相連的接口邊緣赫然藏著一圈異物。
康熙蹙眉:“這是?”
劉太醫低頭:“皇上,這不是人痘,是天花患者的痘瘡膿液!”
康熙大驚。
人痘尚且是經過處理的,可天花患者的痘瘡膿液……
康熙氣得渾身顫抖。
眾太醫齊齊下跪:“臣等罪該萬死!”
康熙深吸了一口氣:“胤祚來痘宮之初,玩了滑板車一整天?”
膿液藏在接口內裡,有些隱秘,非是表麵。但若胤祚玩了一整日,接觸的時間長,總會從縫隙中蹭上些許。
玉娟跪地回話:“六阿哥眼饞滑板車許久,自得了後就愛不釋手,一入痘宮便鬨著要玩,在院子裡裡外外溜達。玩了一整日尤嫌不夠,晚上還要抱著睡。”
眾太醫蹙眉:“六阿哥是在第二日接種的牛痘,接種過後不到一日便發作了。”
人人都以為是牛痘出了問題,誰能想到,在接種牛痘之前,胤祚便已染上。
康熙雙眼赤紅:“這滑板車哪裡來的!”
“是早前太子贈予四阿哥的。六阿哥離宮當日,四阿哥又轉贈給了六阿哥。”
康熙一愣,瞄了眼滑板車。這樣的稀奇玩意兒,大約確實隻有胤礽的鋪子做得出來。至於四阿哥……
胤禛才多大,斷不會有這個心思。更何況他與胤祚可是一母同胞,平日裡感情不錯,便是胤祚任性之時,胤禛也多有忍讓。
但這不代表彆人不能利用胤禛相贈的東西動手腳!
嘩啦!康熙將身邊的茶盞狠狠摔在地上。
“查!給朕查!痘宮查不出,就回宮查!”
出事的是胤祚,工具是胤禛相贈的滑板車。康熙立時便想到了後宮!
他能容忍她們心懷鬼胎,甚至可以容忍她們勾心鬥角。但絕不容忍她們將手伸到皇嗣身上!不論是誰,身居何位,查出來,都彆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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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小柱子匆匆跑過來:“太子,乾清宮侍衛將西五所圍了。”
沒說東西五所,隻說西五所,西五所如今住的唯有胤祉與胤禛。胤礽臉色驟變:“說清楚,什麼叫做圍了?”
“奴才也不知,隻看到梁公公領著一隊侍衛浩浩蕩蕩去了西五所,西五所如今大門口都是侍衛們守著。”
胤礽驚愕:“梁公公?他不是隨汗阿瑪去痘宮了嗎?汗阿瑪回來了?”
小柱子搖頭:“這奴才便不曉得了。”
康熙若是回來,怎會毫無動靜?胤礽雖覺得疑惑,卻已經起身往外走。來到西五所,果然見到站崗的侍衛裡有幾個熟悉的麵孔,俱是乾清宮的。不過小柱子說“圍”並不恰當,至少他堂而皇之走進去,沒人攔。
胤禛院子裡的奴才奴婢跪了一地,有膽子小的已經哭了出來。
胤禛站在一邊,被這麼大的陣仗搞得有點懵。
梁九功對他客客氣氣:“四阿哥,奴才奉皇上吩咐,要拿了他們回去問話。你放心,若沒有問題,他們很快會放回來。”
胤礽出聲喚了一句:“梁公公!”
梁九功福身行禮:“太子!”
“梁公公,可是與六弟的事有關?”
前腳胤祚剛死,後腳康熙人都沒回來就急急派梁九功過來拿人,隻可能是與胤祚有關。胤礽幾乎不做其他猜想。
梁九功看了胤礽一眼,又悄悄覷了眼胤禛。
胤礽蹙眉:“梁公公,你這麼大的陣仗,此事根本瞞不住。便是你現在不說,我們早晚也是會知道的。”
這話在理,梁九功歎道:“六阿哥之事另有蹊蹺。痘宮那邊從六阿哥攜帶去的滑板車裡查出了天花患者的痘瘡膿液。”
胤礽神色大變:“痘瘡膿液?”
怪不得!怪不得胤祚病情如此嚴重,來勢洶洶。德妃靈泉澆灌長大,身強體壯的胤祚竟完全扛不住。
胤禛身子晃了晃,差點沒站穩:“你說什麼?滑板車?六弟是因為滑板車才……滑……滑板車是……是我給他的。”
越到後頭,聲音越小。
胤礽扶住他:“你彆瞎想。如今隻說在滑板車內發現了東西,並未證實一定就是滑板車所致。就算真的是,也同你沒有關係。”
梁九功點頭:“太子所言極是。隻是既然發現了不妥,總要查一查的。因滑板車早前一直呆在四阿哥院子裡,四阿哥身邊有機會接觸的人都需盤查。”
胤礽蹙眉:“滑板車不算什麼珍貴物件,因此四弟未曾好生收攏,素來是堂而皇之擺在屋裡的。若說接觸,他這院子裡的人,除下頭負責灑掃的宮女太監,餘者皆可。範圍不小。”
梁九功言:“皇上說,不能放過任何一絲可能。”
這也便是說不管範圍多大,都得查。胤礽理解,畢竟死了一個皇子,這事兒太大了。
“你要這麼說,那本宮也在此之列。”
胤礽回頭,便見佟佳氏緩緩走來,眾人齊齊行禮。
梁九功賠笑:“皇貴妃娘娘怎麼來了?”
佟佳氏掃了一圈:“你這麼大的陣仗,本宮能不來嗎?”
梁九功一噎,皇貴妃執掌鳳印,統率後宮,他來西五所拿人,按理該先稟明皇貴妃。可皇上旨意下得急,六阿哥的事後果又太嚴重,他恐遲則生變。再有……
有一點梁九功沒敢提。佟佳氏卻心知肚明。
她往上位一座:“六阿哥的事,本宮已經知道了。此事茲事體大,是該查清楚。不隻奴才們要查,涉及到的主子也要查。總不能讓六阿哥去的不明不白。這事與後宮有關,按理該本宮主理。可本宮身在局中,是要避嫌的。隻能勞累梁公公了。”
梁九功連稱不敢。
佟佳氏又道:“前些日子四阿哥與大阿哥起了糾紛,四阿哥身上的傷不輕。本宮來看過他幾回,還讓春枝送過兩回藥。因此要說那滑板車,本宮也能接觸。梁公公可要讓本宮隨你走一趟?”
梁九功哪裡敢!康熙隻讓他查奴才,可沒讓他審主子!就是要審,也不該他來,而是康熙自己來!
梁九功忙跪下來:“娘娘自是不必了,隻是你身邊這位春枝姑娘……”
佟佳氏點頭,指了春枝出來:“既是如此,你便跟梁公公去吧。不必害怕,實話實說便是。把事情交待清楚再回來。”
梁九功鬆了口氣。
胤礽卻有些犯難:“梁公公,你把四弟身邊伺候的人全帶走了,四弟怎麼辦?”
梁九功一愣,這還真是個問題。六阿哥身死,皇上震怒,情急之下隻想著嚴查,卻是未曾考慮到這點。
佟佳氏道:“本宮從承乾宮調幾個人過來,讓四阿哥暫且先用著吧。”
胤礽一頓,神色轉了轉,“娘娘,春枝不在,您身邊總得有人伺候,給了四弟,承乾宮就虛空了。梁公公,不知你這頭要多久?”
“自是該審的審,沒問題的便放回來,不會耽擱四阿哥。最多一二日。”
胤礽點頭:“既如此,倒是不必這麼麻煩,這一二日便讓四弟住孤那兒吧。反正他從前住孤那的時候也多,他的屋子還給他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