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2 / 2)

大清第一太子 時槐序 18298 字 3個月前

胤礽怔愣,重新打量塔吉古麗,眼睛裡閃爍出點點亮光。

他沒有看錯人,也沒有選錯人。

古往今來,用欽字的詩句不少,有許多廣為人知的可選。但塔吉古麗偏偏挑了一首並不出名的。

飲春雖以燠,欽賢紛若馳。乃是南北朝時期的阻雪連句。阻雪二字已可見其情。而“飲春雖以燠,欽賢紛若馳”的前一句是“風庭舞流霰,冰沼結文澌”。

塔吉古麗是在說,哪怕這條路上風雪交加,江河成冰,她亦心向往之。

胤礽輕笑:“你應該清楚,如果沒有我幫助,這條路,你走不遠。”

塔吉古麗回視:“我能問殿下一個問題嗎?殿下為何要如此?您是男兒,天下女子過得是好是壞,與你並沒有多大關係。我觀您這莊子布置,您如今教了她們這些東西,讓她們有了希望與幻想,她們長大之後,又如何會甘於平凡?”

“為何要甘於平凡?”胤礽轉頭,目光看向窗外,那是側院的方向,側院正是學子們勞作之處,“你說天下女子過得是好是壞,與我沒多大關係。那天下男子呢?”

塔吉古麗一愣。

“男子是我大清子民,女子就不是嗎?我是一國太子,我希望我的子民都能過上好日子。無論老少,也無論男女。我教莊子裡這些女孩經史子集,文韜武略,非是要她們長大後一定成為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我隻是想讓她們有更多的選擇。她們可以選擇一展抱負,也可以選擇回歸家庭,相夫教子。但那一定是因為她們喜歡,她們願意,而不是因為她們除此之外,沒有彆的路可走。”

除此之外,沒有彆的路可走。

這不就是時下女性的現狀嗎?她不想過這樣的日子,想要尋求改變。眼前的人亦是如此。

不!塔吉古麗看向講台上的教案,再看黑板上的講義。

不是如此。眼前的人比自己的想法更大膽,更宏偉,也更有氣度。

塔吉古麗雙手握緊,激動顫抖。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作揖,行的是男子之禮。

“殿下,我願意!請殿下助我。殿下若有所遣,刀山火海,黃泉碧落,願為殿下前驅!”

胤礽嘴角微微勾起,親自上前將塔吉古麗扶起來。

二人又回到後院靜室,小柱子上了茶便退去。

胤礽歎道:“莊子上女孩子的所學暫時不宜大範圍推廣,我們得把步子邁小點,慢慢來。”

莊上的女孩子人數不多。就算日後事情不成,胤礽也能想辦法安置。可若是此時將這套學習理念大肆推廣,女孩子們有了自己的抱負與想法,而他又失敗了,無法改變這個世道,到時候她們該如何自處?

這點塔吉古麗也很清楚:“殿下覺得我們如今該怎麼做?”

胤礽反問:“我知道你教了醫館中人不少東西。你想要她們有獨立的自我,懂得該如何為自己打算。那麼你認為,想要做到這點,需要哪些條件?”

“銀子。”塔吉古麗道,“時下女子大多沒有工作,沒有生活來源,隻能依靠父兄或丈夫,這就導致了她們即便生活不幸,也不敢反抗。她們需要銀子,或者更準確的說,她們需要擁有一份活計。”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一旦女性有了越來越多的工作崗位,能賺取收入,不必依靠他人,在家庭中也就擁有了相對的話語權。在社會上也會顯現出她們的重要性。

“還有嗎?”

“還有……”塔吉古麗頓了片刻,語氣中多了兩分苦澀,“思想。譬如柳三娘,她其實有一技之長,自己便能養活自己,沒有陳家也能過得好。可她就算離了陳家,也就是自己是陳家的人,就算死,也要做陳家的鬼,不肯做自己的人。”

彆人是沒有選擇,柳三娘是有選擇的。何其悲哀啊。

可這是柳三娘的錯嗎?誠然她或許確實有錯。但她是加害者,同時也是受害者,是社會時局的受害者,是環境教育的受害者。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跟她說,你必須以夫為天。思想根深蒂固,如今突然要她更改,談何容易?

看著塔吉古麗落寞悲涼的神色,胤礽道:“並非所有人都是柳三娘。”

塔吉古麗一愣,突然失笑:“對,並非所有人都是柳三娘。就像是我醫館中的閔娘子,小蠻,她們就跟柳三娘不一樣。”

“正是如此。我們一步一步來,先說銀子。你覺得該給予現下女子什麼活計?”

“如今女子會的東西不多。似這些年殿下製作出來的許多東西,玻璃座鐘,水泥,飼料等等,無論官營還是民營,所招皆為男子。也就殿下的日化作坊,聘了些女性。

“除此之外,女性從事最多的是紡紗、織布、刺繡一類活計。我醫館裡有位閔娘子,父母早逝,夫死子喪,娘家婆家都當她是掃把星,刑克六親,將她趕出來。她就有一手紡紗的本事。兩年前隨我來京,一直堅持紡織賺錢,貼補於我。

“所以我先前也曾想過,是否可以開個紡織作坊,讓閔娘子為管事,多招些女工。但後來發現,此法行不通。民間的紡織作坊已有不少,我們貿然闖進去,需得自己尋大批原料,尋找客商買賣,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與他人競爭。

“若競爭不過,生意不好,我這作坊怕是連工錢都發不出,又何談擴大規模進行下一步?因此我曾與閔娘子研究過,如何精益求精,讓我們紡織出來的東西比彆家好。

“可惜市麵上的東西都各有所長,我與閔娘子實在找不到能更加突出自身的辦法。這個想法也就隻能擱置了。”

胤礽眼中光芒更亮了幾分。塔吉古麗果然很有想法,原來在今日之前,她已經想了這麼多。尤其,紡紗……

他看向對方:“既然不能以質取勝,為何不考慮以量取勝?”

塔吉古麗搖頭:“我們考慮過的。用量取勝更不行。閔娘子紡織十五年,技術純熟,每日也不過做那麼些。若想以量取勝,除非作坊日夜不停。”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從紡機入手?現今紡紗多用紡機,市麵上的紡機都差不多,一個紡機配一個紡錘,一錘紡完才能更換另一捶。可若是改良一下紡機,使其能夠數錘並用呢?”

塔吉古麗一頓:“可以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可不可以?”胤礽輕笑,“閔娘子紡織十五年,她對紡機並不陌生。你可以回去與她研究一番。另外我也會尋幾個對紡織與紡機較為了解的人給你,你可以向她們學習,同她們請教。

“我會給你一筆錢。你可以一邊著手準備紡織工廠,一邊研究紡機改良,二者並行。如此等你的紡機改良成功,工廠也能隨時運營。”

“殿下這麼肯定我一定能改良成功?”

胤礽搖頭:“我不肯定。”

塔吉古麗一愣。

胤礽又道:“工廠備好,總有用處。我隻能給你半年的時間,你覺得你自己可以做到嗎?”

塔吉古麗渾身一震,脫口而出:“能!我一定能!”

她必須能!她需要向太子證明她的能力。

胤礽莞爾。

要想改良紡織機並不難。珍妮紡織機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隻是這些年,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於紡織一道,順治那些資料中一本沒有。因此他竟忽略了。好在塔吉古麗提醒了他。

其實胤礽現在就能當場給塔吉古麗畫出珍妮紡織機的圖紙,但他沒有這麼做。

主要是考慮到從傳統紡機到珍妮紡機,也就是把橫著的紡錘變成豎著的,把一個變成八個。難度並不算大。關鍵在於想不想得到。他隻需從旁幫助,引導塔吉古麗與閔娘子等人的方向。她們有很大希望可以自己完成。

想要塔吉古麗站得更高,擁有更大的名氣,成為女性的榜樣,那麼新式紡織機最好要有她的參與。其二,他也想嘗試去刺激女性的思考。女性思維的覺醒與前進的方向應該是多方麵的。那就從她們身邊最熟悉的事物開始。

塔吉古麗眨眨眼:“半年時間,我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讓殿下失望。隻是,或許用不著殿下出銀子破費。”

胤礽不解:“據我所知,至微醫館多行善舉,看診抓藥收銀便宜。若我所料不錯,你從溫春那裡順過來的銀錢花用的差不多了吧?”

塔吉古麗點頭:“是所剩不多,但還撐得住。藥酒雖賣的不貴,但因是醫館獨門秘方,生意還算可觀。而且醫館裡的人都沒閒著,小丫頭們跟我學醫,年長的會儘自己所能做一些針線繡活。”

就算如此,也隻是麵前維持醫館開支。想要辦廠怕是不夠的。

塔吉古麗又問:“不知太子對吳格的處置有何想法?”

胤礽更疑惑了,不明白她這問題是什麼意思。

塔吉古麗解釋說:“吳格派人唆使陳大山謀殺,本該是死罪。但吳家願意賠償袁勇妻女二百兩銀錢,成功說動她們去衙門求情。苦主家屬都表示諒解且不再追求,衙門判罪之時自然會考量進去。可順天府很是猶豫,因為他們不知道殿下的態度,不敢輕下判決。

“吳家幾經周轉,得知了部分內情,便覺得關鍵在於我。所以這幾天,他們幾乎每日都要上門好幾回。家中人員全部出動,分批次來說服我。籌碼次次增加,要求也一再放低。

“第一次出一千兩,求我讓吳格平安歸家。我一直沒鬆口,眼見順天府死刑將至,到得今日上午,籌碼已加到五萬兩,隻求免吳格一死。”

胤礽明白過來:“你想收了吳家的銀子?”

塔吉古麗沒有反駁:“吳家願意給袁勇妻女二百兩,是想吳格活命。若吳格最終還是死了,這二百兩隻怕吳家不會再給,就算已經送出去,也會收回來。

“袁勇已死,不論他生前如何,我都不想再做評價了。他妻子與他一般,對老太太也不大好。但他大女兒今年十歲,是向著老太太的。

“老太太臥病不適,經常犯痛,次數太多,袁家人都已煩了不願伺候,是袁勇這位長女小小年紀,一直不辭辛勞,替父母儘孝。袁家有時為了省錢不願請大夫,也是她拿了平日積攢的銅錢跑來找我,等銅錢用完付不出了,就在醫館給我乾些雜活抵債。

“袁勇一去,袁家的鋪子她娘帶著她與下頭兩個妹妹肯定爭不過。我聽說袁家那兩兄弟已經商議好分家事宜,要把她們母女趕出去。”

胤礽了然:“所以你想替她們留下這二百兩?”

“是。袁勇妻子對老太太雖有不敬,對女兒還算疼愛。而且袁勇長女頗為早慧,我想這二百兩,若有我從中周旋,當能用到孩子們身上。此為其一。

“其二,吳家隻求活命,我們可尋彆的法子給予懲戒。吳家早年雖沒如今風光富貴,也是殷實人家,吳格從小被家裡捧著,沒遭過罪。給他點苦頭,他肯定受不了。而且,吳家靠著女兒得有風光也就這兩三年,底子終究薄了些。

“再者,他們家平日大手大腳,揮霍無度。我估摸著這五萬兩該是他們現今能拿出來的全部了。一等伯心裕大人為此事惱恨了那位寵妾,也收回了給吳家的好處。吳家手中的廠子如今是一個都沒有了。現在銀錢也都拿出來替吳格求生路,吳家至此,算是徹底落敗。

“吳家人這兩年行事頗為張揚,得罪了不少人。此番形勢倒轉,那些人如何會輕易放過?也算因果報應。”

胤礽點頭:“那就流放吧。”

塔吉古麗鬆了口氣:“多謝太子!”

“謝我做什麼,我又不是苦主。你跟袁家都不計較了,我何必揪著。”

得到苦主原諒可從輕判決,本就是律例。若按正常流程,也當是這個結果。這就好比後世,富二代肇事逃逸,受害者家人可以選擇打官司,將富二代繩之於法。但若家屬出於種種原因,答應接受賠償私了。胤礽也尊重他們的決定。

在他看來,這無關對錯,隻是選擇不同而已。

胤礽再次看向塔吉古麗:“說來也是諷刺,袁勇家人不過得到區區二百兩,吳家倒是願意大手筆給你五萬兩。”

塔吉古麗也同樣覺得諷刺,嗤笑道:“誰說不是呢。我倒是不介意把這五萬兩挪給袁勇妻女,可惜她們守不住。給她們,反而是害了她們。便是我,若沒有太子,我也是不敢接的。”

胤礽輕笑,這倒是實情。

他又說:“五萬兩是多,可二百兩對袁家妻女來說,也不少了。”

若說留下隱患,五萬兩是隱患,二百兩也是。對於歹人來說,二百兩已經夠了。

塔吉古麗點頭:“這方麵我想過。我會建議她們儘快花了,買個帶鋪子的小院,可居住,前頭又能做生意。袁勇妻女都在袁家的包子鋪幫過忙,手藝嫻熟。如此,也能把日子好好過下去。”

考慮得還挺周全。

胤礽不免又高看了塔吉古麗兩眼。即便袁勇設計她,訛詐她,還打了她一巴掌,她仍舊願意為他留下的孤女謀劃。

眼見日頭西下,胤礽喚人備好馬車送塔吉古麗離開。

“袁勇命案一事,京中可能不少人已經猜到背後有人在幫你,但具體是誰,知道的沒幾個。我會跟順天府和五叔公都打聲招呼,吳家那邊也會讓人前去警告。你不必擔心外頭會有風言風語。至於他們對你身後之人的猜測,我也會想辦法找光明正大的理由解決。”

塔吉古麗怔愣,轉而明白過來胤礽的意思,福身拜謝。

坐在馬車上,塔吉古麗雙手交織,心內激動不已。

此行進莊之前,她已經準備好了出賣□□,不論太子如何對她,她都受著。隻求太子戀在她聽話的份上,容她住在宮外。如此她才好護住醫館眾人。

在太子言明其意之後,她心下大喜。若能保留清白,便是貼上“太子愛妾”“太子外室”等標簽又如何?她能憑此立足京師,不再為醫館與眾人前程殫精竭慮,甚至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對她來說,不但不虧,反而是天降餡餅。

如今看來,這餡餅竟比她想的還要大,還要美味。

太子非但助她,還免去了她名聲上的汙點。

良駒遇伯樂,斷琴覓知音。

塔吉古麗撫摸著脖子上的吊墜,從窗口遠眺,望向西方,那是她故鄉南疆之地。

母親,你看到了嗎?當年你步步艱辛、披荊斬棘,無人懂你。他們隻道你不該,父親也勸你收手,同他一起回歸中原。即便外祖挺你助你,也是因你乃他唯一骨血的無奈之舉。沒有人真正認可你。

但如今,有一個人,他打心底裡了解我們的不甘,了解我們的思想,非但不輕蔑不鄙夷,還給予了高度肯定。

母親,我比你幸運呢!我何其有幸,得遇太子!

母親,他說他敬佩你。

他還說,他願意助我。

母親,當年你沒有走完的路,我來走!

塔吉古麗雙眸含淚,今日之前,她空有抱負,卻也知自己恐是做不了的。她時常迷茫,不知要如何繼續下去。

但現在她不迷茫了。

這一次,或許她真的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