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政園。
蘇州知府與曹寅的辦事能力是可以肯定的,加之此事幕後黑手做得並不高明,不過仗著趙清韻一介孤女無權無勢,以為誰都可欺罷了。
再有胤礽的一番言語操作,孫周陳三位先生隻怕恨不得把知道的全供出來,避免自己成為首惡,此等情形之下,於他們而言,自是罪責能減輕一分算一分。
於是案子不到兩天就查了個水落石出。
如胤礽所料,這事確實為劉家主導,但因著新式紡織格局帶來的利益衝突,許多人都插了一手。
法不責眾,這個詞雖然讓人不喜,卻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不可能把這些紡織商全給辦了,否則江南紡織行業怎麼辦?那麼多做工的女工怎麼辦?
胤礽蹙眉,長聲一歎,如今之計,也唯有懲辦劉家這個首惡,以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了。他看向蘇州知府與曹寅:“兩位大人覺得該如何處置劉家?”
蘇州知府言道:“劉家雖隻是想搶奪紡織商會以及趙家在紡織業的地位,沒有彆的意思。但正如太子所說,此事若真成了,張玉博或會成為先例,引來效仿者。劉家此舉可謂禍患無窮。微臣認為可以用這點入罪。”
若隻是生意上的對抗,是沒什麼處罰的,就是有也較輕;可若以禍亂社會入罪,劉家不說徒刑流放,也至少是抄家。
胤礽看向曹寅,曹寅毫無異議,一想也是,不過是個妻子的乳母,有什麼好異議的。曹家還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
“姓孫的那三個人呢?”
蘇州知府頓了一下:“這些日子煽動百姓、引導輿論之事以孫周二人做的最是積極。也是因為他們有功名在身,又擅長避重就輕話術,影響力較大,不隻百姓,還有一些文人也願意跟著他們說。
“姓陳的雖是鄉紳,也有一定的威望,畢竟沒有功名,有些事做起來沒有孫周方便,所以此事是孫周為主,姓陳的隻做配合。微臣建議不如革除孫周二人的功名,而對陳家便以罰銀為懲,太子覺得如何?”
讀書人寒窗一二十年就為了考取功名,功名於他們而言何其重要,革除功名這招等同致命一擊。至於對陳家的罰銀,彆看懲處小,但一個鄉紳家資有限,罰銀足夠耗儘積蓄。尤其有衙門的備案與批評,陳家多年積累的威望與名聲一朝喪儘。
這還隻是官方的。俗話說牆倒眾人推,這三人還有得受呢。
“就這麼辦吧。”胤礽點頭認可了蘇州知府的方案,又問起外頭的情況來。
蘇州知府神色複雜:“現今已經無人再說趙大姑娘不好了,對她全是稱讚。民眾將矛頭轉而指向了孫周陳三人,說他們居心叵測,差點連累整個蘇州府。目前外頭對這三人橫眉冷對,極儘討伐。”
胤礽嗤笑,民意就是如此。孫周陳三人利用民意,如今陰謀敗露,民意焉會放過他們?
“再有便是對張玉博,之前還有人勸說趙大姑娘原諒他。現在不隻沒人說,反而有不少人來衙門請求嚴懲。便是刑部下了批文,同意來年秋日處斬都不行。他們想現在就看到張玉博砍頭,甚至有人提議車裂與淩遲。”
胤礽了然,半點不意外。他們覺得趙清韻有違夫妻綱常,便對趙清韻喊打喊罵;如今胤礽勾起他們對張玉博的恐懼,他們害怕張玉博的處置輕了,會引來效仿者,自然要嚴懲張玉博,刑罰一再從重,唯有如此,才能將張玉博樹立成反麵典型,去警告那些心思不定之人。
胤礽勾唇:“車裂與淩遲倒是不必了。不過特殊事件特殊處理,若是民意高漲,倒也不必一定等到秋後,挑個日子砍了吧。”
蘇州知府應下。待他與曹寅告退後,晚間小柱子回到胤礽身邊,他這兩日都被胤礽派出去做調查了。但與蘇州知府和曹寅不同。蘇州知府以及曹寅查的是案子,小柱子查的是趙清韻的為人。
“奴才詢問了張趙兩家的鄰居,他們都對趙大姑娘頗多讚賞。一些蘇州城的老人也說趙家是積善之家,趙立仁在世時,每逢災年,趙家都會施粥。趙大姑娘受父母影響,這幾年未有大災,但冬日天冷的時候,趙大姑娘總會準備些饅頭發放給路上的乞兒。
“趙家夫婦去世後,趙大姑娘備受打擊,但趙家茶樓夥計與紡織廠的人都很齊心,也十分信任趙大姑娘。趙大姑娘強打起精神來處理家中事務,因此趙家並不見亂象。”
胤礽點頭,有些明白了:“就是如此,劉家才要趕緊出手。因為趙大姑娘非是普通閨閣女子,若她因父母之死一蹶不振,劉家便可直接趁她病要她命,犯不著多此一舉。
“然而趙大姑娘再是悲傷,也勉力打理家業。這樣的女子,若是給她點時間緩衝,她定能把趙家產業牢牢掌控在手中,甚至將紡織廠與商會一同撐起來。劉家怎麼能給她這個機會,自然要對她出手,把她打壓下去。”
小柱子又道:“趙家的紡織廠名字也叫錦和,與茶樓同名。奴才偷偷化作外鄉人去跟茶樓夥計和紡織廠的女工打聽過,趙家工錢合理,若有雇工遇到難處,稟明主家,趙家也會看情況援手相助。
“趙家的紡織廠現今用的都是新機器,而且一應規則比照京師,也設立有識字教學班以及故事分享會。據說這些都是趙大姑娘建議的。
“奴才還在紡織廠發現了白姑娘身邊的小蠻,聽說小蠻來蘇州有一陣子了,這些時日一直幫著趙大姑娘規整產業。”
胤礽一愣,轉瞬了然。先前看到趙家在江南紡織這塊的情況,他就猜到,他們應該是受塔吉古麗扶持的。塔吉古麗大概是想把江南打造成第二個京師。如此一北一南,輻射的範圍更廣,也可以影響更多人。
小柱子看了胤礽一眼:“主子,可要奴才派人去幫幫她們?”
“不必了。趙大姑娘性情不錯,非是大奸大惡之輩,隻要確定這點便好。她自己本就有能力,身邊還有小蠻相助,哪裡需要我們?”
胤礽眼睛微微彎起,眸中閃現出笑意。他不可能一直牽著她們走,隻能做一個引導。而她們也隻需要這一個引導,便可以走出自己的路。
想到此,胤礽心情愉悅,但他說不派人去幫忙,卻沒說什麼都不做。胤礽勾唇:“去同蘇州知府說一聲,趙大姑娘這般人物,當為女性楷模,衙門該予以嘉獎。”
不一定要嘉獎什麼實物,隻需一個名聲就好。有官府的公開嘉獎,又有太子的當眾誇讚,這些不值錢的東西會無形中抬高趙清韻的社會地位,讓她說話做事更具有威信力。如此她若想在紡織業推行什麼規章製度,也能更方便更順利。
處理完趙家的事情後,胤礽就窩在拙政園,同康熙一起接見江南官員,詢問各地政事,暫且未再行微服私訪之舉。
這日,他因晚睡起得晚了些,剛洗漱用了早膳,老四與老三便相攜而來。老四胤禛手上還捧著一束花。胤礽愣住,胤禛捧花,還是一束紙花,世界玄幻了嗎?
察覺到胤礽驚訝的目光,胤祉聳肩道明原委:“今兒我與四弟本是約好了出門逛逛,哪知才走了沒多遠便看到一個賣花的女童。說來這女童也有幾分巧思,春日花開滿山,賣花的多不稀奇。可在冬日綻放的花少,她倒是好靈巧的心思,居然利用這等手藝做出紙花來。
“紙花雖然沒有香味,但勝在形似,而且隻要護得好,紙花不會凋謝,還能永開不敗。我覺得那女童很有幾分頭腦,蘇州城怕是有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會喜歡,卻也僅僅隻是如此而已,不至於多稀奇。誰知四弟見到就挪不開腿了,立時買了一束,轉頭就打道回府。”
胤祉看向胤禛:“要不是女童年歲實在太小,我還以為四弟瞧上人家了呢。”
胤禛轉頭,目光如刀。胤祉摸了摸鼻子:“玩笑都開不得,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小時候明明又軟又糯又……”
瞧見胤禛眼神越發淩厲,胤祉臉色訕訕,非常識時務地閉了嘴。
胤礽忍俊不禁。
見胤祉不貧嘴了,胤禛才開口:“二哥,我隻是覺得這紙花出現的有些湊巧。我們來蘇州好幾日了,前兩日滿蘇州城閒逛,也到過許多地方,不說把蘇州各處都逛了一遍,至少半個府城是逛了的,可沒在任何地方看到有賣紙花的。偏偏今日紙花出現。尤其那賣花的女童雖然沒在拙政園門口,卻離拙政園並不遠。”
胤祉一愣,胤礽心領神會:“你的意思是說她特意在等園子裡的人出來,這花是為園子裡的人準備的?”
胤禛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重點強調:“我問了那女童紙花怎麼賣,她說一兩銀子一束。”
胤礽蹙眉:“一兩銀子?”
若是其他皇子聽到,或許不了解民情沒覺得如何,可在座幾位,不論是胤礽胤祉還是胤禛,都常年在市井走動,不是何不食糜肉之輩。
“二哥也覺得貴吧。即便冬日沒什麼賣花的,紙花又占了幾分稀奇之處,可終究隻是幾張紙,不值當這麼高的價格。如此定價,便是有感興趣的想賣,詢價之後也會掉頭走掉。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胤禛頓了片刻,眉宇緊蹙,深吸了一口才緩緩開口:“我見春枝折過這種花。”
胤礽與胤祉同時怔住:“春枝?”
“是。我小時候住在承乾宮。春枝跟春鶯最得佟額娘看重,她們其實本性並不壞,隻是過分忠心佟額娘。但凡佟額娘的吩咐,必定會竭儘全力做到。可如果佟額娘沒有旨意,她們就會順心而為。
“所以有些時候,佟額娘不開口,她們對我還算不錯,會陪我玩,送糕點給我吃,還會做一些小物件逗我開心,譬如這種紙花。”
胤祉神色猶豫:“四哥,你是不是想多了?會做這種紙花的人並非隻有春枝一個。”
“確實並非隻有她一個。春鶯也會,春枝折花的手藝還是跟春鶯學的。但是就好比讀書人字跡各有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習慣。春枝每次折完一朵花,都喜歡在花瓣上用指甲掐個印子。”
胤禛指著手中紙花的花瓣:“就像這樣,每一瓣都有。”
胤祉睜大了眼睛:“所以你覺得這紙花是春枝做的?她不是死了嗎?”
胤禛蹙眉:“索額圖大人剿滅江南反賊時並沒有見到她。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沒人敢肯定她是活著還是死了。”
胤祉不解:“如果她沒死,為何不出麵?行,我就當她是害怕被佟娘娘的事情連累,不敢現身。可她既然已經選擇隱姓埋名,就作為普通百姓生活不好嗎?現在又為何要做出紙花專門遣了小童在拙政園附近叫賣?”
胤禛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答案,隻能抽出一朵來仔細查看。胤礽胤祉也順手拿了一朵,普普通通的紙花,看不出彆的花樣來。
既然表麵沒有,那就隻能是內裡了。胤礽道:“看來得拆了才行。”
胤禛點頭,見胤祉就要動手,率先把他手中的花搶過來:“我來吧。這紙花做起來複雜,步驟很多,如果不注意拆解的方法,紙張很容易被撕毀。我小時候經常見春鶯跟春枝兩個人折紙花玩,我會拆。”
聽他這麼說,胤礽乾脆把自己的也遞過去。三朵紙花要小心拆解,很是費了點時間。等全部拆完,紙張擺在一起,三人愣了。
每張紙上都有句子。